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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眼里闪着细碎光
 她对内并不严苛,年轻的宫人在远处玩耍笑闹她也并不止,有时候她也会在窗边看看远处的年轻颜色。活泼的,跳跃的,灵动的,是年轻女郎的样子,是与她夙兴夜寐、案牍劳形截然不同的样子。

 阿郑与她们也是不一样的。大监不曾婚育过,对卫杞这一胎十分上心,特特选了阿郑到她身边贴身服侍。

 卫杞闲暇的时候总爱看她,看她温和的面孔,看她丰润的身形,看她小心做事,看她柔声和小宫人说话,也看她念折子的时候专心的模样。“陛下?陛下?”阿郑小声地唤醒了卫杞。“嗯?朕睡着了吗?”卫杞身子渐沉,便也渐容易嗜睡。

 “陛下乏了便去榻上小憩一会儿罢。”阿郑柔声道。卫杞应了。阿郑便小心地扶着她,送她到榻上躺好。“阿郑,”卫杞躺下了反而并不困了。“女子怀孕皆是如此艰难吗?”这些时卫杞并不算顺利,呕吐、厌食、嗜睡、疲劳。

 同时还要看顾着朝中事。虽说政事堂诸位执宰替她接手了不少事务,卫枳也常在她身边替她念折子写批复,但仍有很多大事等着她来决策。

 “陛下,天下女子多是如此罢,皆是母亲付出了血泪,才来孩童降生。”阿郑坐在她榻下的阶上,隔着布幔回应她的提问。卫杞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孕育。有些奇妙,她有孕之前所想的无非是承嗣之事,是责任,是国祚,而直到了此时此刻。

 她才恍惚间意识到,这意味着她将成为一个母亲,会有一个生命与她血脉相连,是从她的骨血里劈砍出来的一份传承。

 “阿郑,”卫杞侧过头,隔着薄纱看向阿郑朦胧的脸颊“你还会想念你的孩子吗?”“当然,”阿郑面上浮起片刻的温柔,又沉下去“那样弱小的生命自我腹中诞生,浸满了我的血我的泪我的痛,叫我怎么能不爱她。”

 “抱歉,阿郑。”卫杞看着她的面目,突然觉得有些哀伤,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不符合帝王身份的话语。

 “无事的,陛下,已经过去很久了。”阿郑笑了起来。“我至今仍然感谢她愿意投生在我的腹中、愿意给我一段美好的回忆。哪怕我没有护好她,没有让她好好长成。”“是个女儿吗?”

 “嗯…很好看很活泼的一个小女郎。”“真好,我也想要一个小女郎。”不知是不是疏忽,卫杞没有用帝王自称,她闭上眼,沉入了睡眠。

 ***入了夏,卫杞的腹开始隆起,夜里经常因腿脚搐而惊醒。阿郑便宿在她的榻边,听见响动就起来替卫杞捏小腿。卫杞越来越习惯她的存在,在这只有她们二人的寝殿里。

 她可以去诉说那些痛苦那些无助,而总有人能够体会她的疲倦和焦虑,在白里,她是至高无上的帝王。

 她不会因任何事情动摇,可在夜里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郎,会想象孩子的模样,会抱怨酸痛与难受,也会讲述那些身体变化带来的恐慌。

 而阿郑就像个温柔的阿姐,会哄她会安抚她会告诉她不必怕。卫杞眯着眼睛感受阿郑温暖的手在她的小腿上按,睡意慢慢消散,她出声问道:“阿郑,你的名字是什么?”

 “回陛下,小臣名唤郑濯缨。”阿郑跪在榻边,睡过的发有些凌乱,垂下些许发丝。“沧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好名字。”“家父也曾希望小臣读书进学有个前程,可惜父母早亡寄人篱下,也就没了那指望。”阿郑笑了笑。

 “后来呢?”“后来啊,后来便早早嫁人了嘛,还好夫郎是个和善的人,日子倒也还算和顺。只可惜呀…”

 阿郑似乎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夫郎也好长辈也好,皆叫我阿郑,旁人则以我夫家之姓唤我,倒是许多年没有人提起我的名字了。要不是陛下问起,我险些都要忘了。”

 “怎么会忘记呢,那是你与你的父母皆有所期待的那个你呀。”卫杞皱了皱眉头。阿郑手下一滞,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停顿了片刻,复又动作起来:“陛下真是个温柔的人啊。”二人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卫杞道:“阿郑背过什么书吗?背与朕听听吧,朕有些睡不着了。”阿郑想了想,道:“山海经可以吗?”“你会背山海经?”“幼时很喜欢,现今还能记得一些。”“朕也喜欢,你背吧。”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卫杞读山海经是在十余岁的时候,她自小便是储君,行止皆有规范,甚少得暇,那一册山海经还是阿枳从藏书阁里找出来的,怕被先生看见了责罚,在了她的书下,她便翻开看了。一看便入了,那是何等广阔绚烂的世界呢。

 她极喜欢那书册,放在了随手可及的地方,疲倦了便看上几页。有一回叫她母亲看到了,她有些抱赧,作为储君是不应沉溺享乐的,但她的母亲没有责罚她,那一的母亲似乎格外温柔。

 她将卫杞搂进怀里,同她一起翻看,给她讲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那是她们母女之间少有的如平常人家母女般的温情,暖到叫卫杞至今都记忆犹新。

 “母亲…”阿郑听见卫杞的呓语,她有些大逆不道地轻触了一下陛下侧卧的肩头,轻拍着陛下的肩背,似如多年之前在哄年幼的女儿入眠。

 时越久,卫杞便越是焦虑,也更常动怒,她将折子丢回到卫枳身上,训斥了她一顿。年轻的女郎自幼被母亲与长姐宠爱。

 此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愣在原地。顿了一顿,卫杞冷静了一些,挥手让卫枳回去,大监给了卫枳一个安抚的眼神,令卫枳略安心了些。待到卫枳退出去,卫杞捂住了脸,有些脆弱。

 大监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她自陛下小时候起便服侍她的起居,也是一路看着这个至高无上之人如何一步一步从孩童走到今。“大监。”卫杞将脸埋在掌心里轻声唤道。

 “嗳,陛下,臣在的。”“你说朕这一胎会是个女孩吗?”卫杞永远记着母亲病重的时候攥着她的手与她代的那些事,其中之一便是三代女帝仍是不够的,下一代也需得是女君。

 “一定会是的。”大监眼中有些闪动的光。不一会儿便又消散了。夜里,阿郑替卫杞捏着小腿,年轻的帝王无法入睡,看着头顶的布幔出神。阿郑轻声道:“陛下,小臣能问个问题吗?”卫杞回过神,看了她一下,温和地道:“问吧。”

 “陛下为何那么想要个女孩呢?”“因为女子翻身做主的时候还太短了呀。”卫杞叹了口气“若第一胎便是个女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女,也会是未来的储君,这样便能少很多麻烦。”阿郑心头巨震:“竟是如此,可这般也太过委屈陛下您了。”

 “朕是这江山的承继者,这便是朕的责任。”“陛下…”阿郑的泪盈了眶,又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阿郑,”卫杞看向她,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你能上来吗?抱抱朕。”“嗯。”阿郑点头,小心翼翼地躺上帝王的榻,从背后拥住了年轻的帝王,两具躯体贴在一起,彼此的温度互相晕染,足以抵挡这满殿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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