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却只睁着眼
　他继续嘲讽，心里纠不清的恨意似乎在此时才得了一个发的途径。章言之仰着头扬，眼中瞧得见光，中的恨意也就被照得一清二楚。谢琼只任由章言之聒噪，实在听得不耐烦了。

　便预备拎起架上的书扔下去，她探身出去，还未松手，章言之便向旁边一躲。朱甲公子发上明珠曳曳生姿，隐在廊榭木架下。停了一瞬，满目绿的爬藤下才窜出那张矜贵得意的脸。

　他待要开口嘲讽，谢琼就微笑看他。“章言之，你在得意什么？若是谢重山真的不在乎我，你不该心急恐慌？他若不投降退兵，章家又该如何困？”

　阁楼上女子眸若水，水映着天光，眼神微动，通透到能看穿人心中所想。章言之背后发，张口就要解释。

　谢琼却已经恍然，道：“除非是章家仍有援兵，你们只要拿我拖住谢重山，他不进不退，只在城外僵持，崔家的兵马就能趁着这几赶到上城。

　到最后就算谢重山不顾忌我，你们仍有一战之力。”谢侯王军不进不退，与上城中的守军来说就已是好消息。章言之中有什么鼓噪起来，他咬着舌尖重重点头。

　“所以你应该求求我，讨得我心，或许我便不会让崔家扔你出城外。”楼阁下的男子也有一副好皮囊，站在湖风中如同一枝摇曳的紫蔷薇“换个曲子，不要再弹什么娘们唧唧的关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湖风又起，水中荷叶被吹得胡乱翻卷，谢琼的心却动也未动。

　她随手将书卷扔在窗台上，又坐回琴案前。抚的曲子仍是关雎，如此又是一过去。待到晚间的时候，谢琼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太阳落入西山，天光渐渐敛去，远处城楼上灯火渐起之时，白衣披发的崔琰终于在晚风中徐徐走来。

　谢琼打开了楼阁上所有的窗子，微冷的湖风带着水汽，吹得两人衣袍鼓。“琴抚得毫无韵致，与柔娘相比，差之远矣。”崔琰的侧耳又听了一段，抬手按住了琴弦。

　谢琼终于能停下来，一连抚了两的琴，手指都有些疼了，她起身踱步到临湖的窗前。湖中有月影，天上有圆月，本该是人间团圆的好时节。

　只可惜她和崔琰都不在心中所思之人的身边。“你费心引我前来，所为何事？”崔琰按弦，关雎之音清冽入耳，他闭眼再睁眼，眼前仍然有个眉目温软的女子笑着托腮，沉默着听他弹起曾经他向她表白心迹时弹的曲子。

　“明就是最后一。你想要的不是降书，是谢重山的命，对不对？”谢琼瞧着崔琰的眼神落在虚空之处。

　男子眼神莫名柔软，对着一盏灯火出微笑，她想或许崔琰是真的疯了。＊＊＊谢琼想了两，终于从章言之的反应中窥见了崔琰的意图。崔琰想要天下。

　就得打败这支天子亲封的王军。若是谢重山真的乖乖了降书，退了兵，承认圣旨是伪造的，那么崔家仍然是天下世家之首，谢侯王军便成了人人喊打的臣贼子。剩下那些骨头软的，明面上还不敢反崔的世家便会倒向崔家。

　届时崔家只要联合天下世家的兵力，驱兵南下，剿灭伪造圣旨的谢侯王军，整个大雍便能真正落入崔氏手中，但这法子太过麻烦耗时也太久。

　崔琰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他要的是谢重山亲自带着死士入城营救谢琼。若是谢重山看破三之期的约定只是个拖延的幌子，便会去想其他的办法。

　只要他肯亲自入城来救谢琼，崔琰便能趁机将他擒杀。主帅身死，王军便成了一盘散沙。南下而来的崔家兵马只要趁剿灭王军，崔家也能成为天下之主。

　这法子更快更简便。只要上城守军故意出个破绽，谢重山就能带着死士潜入上城，自己走进崔琰给他设好的圈套中，或许就在明夜里，守卫森严的上城就会出个口子，等着谢重山带人来送死。

　“你果然不蠢。也难怪阿泠对你念念不忘。虫娘，我并非那么狠心。你且安心，只要你乖乖待在这儿，就算三之后谢重山不递降书不退兵，要继续攻城。我也不会把你推出上城门。”

　崔泠抬袖。琴弦断了，他眼前那个沉默温柔的女子也就消失了。“哦？想不到你还如此好心。”谢琼讽刺。

　崔琰轻轻一笑：“两军对阵之时局势何其混乱，只要扔出去个赤身体的女子，不管她是谁，在那个时候，她就只能是谢侯夫人。”至于谢琼被送去了哪里，不会有人知道。

　毕竟谢侯夫人已经因为谢侯的狠心而颜面尽失，死在了箭之中。崔琰想起临行前幼弟的请求，还是垂目道：“阿泠希望我将你带回宛城。

　你已为他人，也已替他人诞下一女，本来是不配再跟着他的，只是他子倔强。成了大人，却仍然愿意为你跪下求我。

　我不忍拂他的意，明之后我就送你回宛城，照旧住在谢园里，那是你曾经的家，也会是你今后的家。”宛城多雨，那也下了雨。

　蓝衫大司马跪在院中的青石板上，自言他多年来从不曾忘记与谢家的婚约，若是兄长谋划到了谢琼头上，还请万万饶谢琼一命，再将她带回宛城。

　崔琰并不惊讶，因为六年前他就已经知晓崔泠对谢琼的心意，他继续道：“当年崔谢两家的事，都是我一人谋划。阿泠并不知情，我是在他带着柔娘的尸骨回到宛城之后，才告诉他的。

　但他说他还是要去娶你，要带你回宛城。虫娘，阿泠心里有你，他喜欢你，我这个兄长就要帮他。”他的幼弟崔泠是个倔强的孩子，就算被他派人押着打了三十大板，也不肯应下同别家女郎的婚约。可惜天命弄人。

　他答应了。崔泠再去南地，却并未如愿寻回谢琼。崔琰有时候会想，这或许就是报应。天命弄人，他失却的东西，他的幼弟也得不到。谢琼却听得想笑，她真的笑得眼泪都滚出来“你们崔家人的喜欢，我可领受不起。

　从前在崔府，我时常见你哄阿姐开心，你曾经对她说了多少句爱慕喜欢？可如今呢？”谢琼一步一步朝崔琰走过去，崔琰立在窗边。窗下是一池活水，直通漳河。

　“阿姐的尸骨都已经化了。谢琼站定，与崔琰有一步之距。“阿姐临死之前曾来找我说话，她同我说到了你，你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崔琰侧头过来，手指不安地蜷起，一瞬间紧绷了身体，脸色惨白。

　“柔娘她…说了什么？”谢琼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又近崔琰一步“她说…”谢琼俯在崔琰耳旁，与他咫尺之距，她瞧见崔琰眼中有无所适从的茫然，这茫然是因他对亡的思念和愧疚所起，只是愧疚来得太迟，也就毫无用处。

　阿姐都死了。崔琰假惺惺的怀念也不该再存于世，她该了结这一切。谢琼抬手，狠狠扼住崔琰的脖颈，带着他朝窗外的大湖冲去。一潭月影破开，被突然跃下来的两人撞得粉碎，层层水纹开，又因湖的广阔而渐趋平静。

　谢琼在湖下的水中死死扼着崔琰的脖颈。崔琰并不反抗，边无数气泡争先恐后向上涌去，他脸色逐渐因为不能呼吸而狰狞起来，却只睁着眼，疑惑地看着谢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