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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又似燃烧
 小孩又了喜,雀跃着收回正往谢琼裙裾上抹着眼泪污糟的手。谢琼又继续哄她:“只是阿珠。人都有自己的命。

 你永远不必怕多个阿爹。可阿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以后是不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阿娘也说不准。”她想同阿珠讲道理,可小孩儿再聪颖再懂事。

 也不过是个五岁上下的可怜孩子,阿珠是她生下来的,她却不许阿珠在人前唤她阿娘,她又凭什么去求阿珠谅解她?果然,小孩儿轻轻退开,小狗崽子一样歪着头思索。

 她不知道天命是什么意思,雨水洗过的两丸凤眼却又蓄起了眼泪,她忍着泪控诉:“你才不是仙女姐姐,你长得好看,心肠却不好,小猫小狗一样养着我,谁知道你哪一心情不佳,看我碍眼,就要扔了我。我真可怜,我再也不理你。”

 阿珠天生的傲气,骨头果真硬。平里哭都是装哭,只有忍着不哭的时候才是真哭,她转身飞一般跑走,从高高的廊桥上跳入红绿相倚的庭院。不顾侍女们娇呼着簇拥上来捉她,就又钻进浓翠的芭蕉树下,蹚开柔软的草,跑进了另一座园子。

 院中侍女们此起彼伏地轻轻叹息,自知这每一次的闹剧又要开场。高高的廊桥上,软玉坠饰的屋檐下,貌美又心狠的女子果真又走出来。

 扬声吩咐她们不要去找那孩子。不要去找不要去找,次次还不都是这女子自己一个人去找?孩子在园子里奔跑。

 园子里有浩淼无际的大湖,湖上有蜿蜒曲折的长廊亭榭,园子里还有浓翠滴绿的芭蕉,数不尽的珠玉美人和攀不完的富贵豪奢,她在这园子里长大,她是海棠花下没有影子的小鬼,华府中没有齿序的阿珠姑娘。

 她的母亲不能承认她,因为她是个没了父亲的野孩子。野孩子跑啊跑,忽然被草丛中攀着乔木生长的藤蔓绊了一下。

 细密光滑的草铺在泥土,光滑如丝席。孩子倒在草坡上,便一路顺着草坡滚下去,她伸手去拽草丝,却怎么也拽不住,只一路滚下绿草坡。草坡下有丛红花。红花丛前有个正在看花的将军。

 将军披着白狐大氅。面白而峻,眼中潋滟。垂海棠花,猩红鹦绿萼。颤颤娟娟如雨中美人。孩子倒了一大片海棠花,被花枝扎地啊了一声,仍是不哭,只含着泪要爬起来,抬头却对上一双乌漆漆的凤眼。

 将军把孩子提溜起来,瞧着她在花丛里滚出来的满身泥土。只问她:“哪里来的娃娃?你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阿珠仰头,头上的双髻早就散了,她扑腾着挣扎,口中念念有词:“这里是华府,我当然是华家的孩子。

 至于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儿?我怎么说都是个女孩儿,贸问女子闺名,你羞不羞?”她朝着将军做鬼脸。

 将军没笑,身后的兵士却都笑了。一高大的士兵仗着自己和将军一向亲厚,开口打趣。“这娃娃看着年纪小,牙嘴却尖利,胆子也大。不愧是琼州华家养出来的女郎君,就是和寻常百姓家的娃娃不一样,”

 其余士兵便都跟着笑得乐不可支。将军提溜着像个泥猴一样面目全非的孩子晃了晃,没忍住,戳了戳她的颊上的梨涡。

 “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好,那你摔得疼不疼?要是能自己走回去找爹娘,我也就不管你了。”将军不说话还好,一张口就问孩子的爹娘。

 阿珠愣愣,眼泪就憋不住,哇一声噎起来,泪水抹去了脸上的灰尘,在眼下清出白的两道,阿珠伸手去抹,便将个脸颊涂成了花猫。

 “我…我没有爹娘。我爹早就死了。阿娘不喜欢我,都不要我。你让我去哪儿找爹娘?”孩子沾着眼泪鼻涕灰尘的手晃,几乎要揪住将军玉洁白的大氅。将军躲了躲,孩子便咬牙哭得嘶哑。

 “你放下我!你也嫌弃我,不喜欢我。我不要你假好心。你放下我,我自己会走。”将军瞧瞧她清涟涟的眼睛,又看看她仰头忍着泪水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将她抱在了怀里。

 阿珠便在他怀里滚来滚去,把泥土灰尘眼泪鼻涕全抹在将军雪白的大氅上。将军皱眉苦恼。不知道是谁家才能养出这样的倒霉孩子,自己伤心难过,就要别人陪着她一起不得意。生养了阿珠的女子正在园子里找她。

 今虽打着为华府三娘相看夫君的名头设了家宴,实则却是华家在为往后的富贵谋出路。自从新安公主携四州之地嫁入崔氏,世道便越发的不太平起来。

 崔氏跋扈,图谋得又并非只是世家之首的位置。皇帝年幼软弱,天子大权竟全被崔家给揽了去。

 朝臣多半为崔氏门生,宫中撰写圣旨的翰林姓崔,递送圣旨往外宫三司的小黄门家中弟妹在崔氏族学读书,就连皇帝枕边的女人都是崔家送进去的。大雍一朝,眼见就要落入崔氏手中。

 然而也有瞧不过眼的世家,想分一杯羹。打着清君侧除佞的名头,起兵反了崔家。各地世家俱据地为主,云集响应。

 几年之间,打着打着,北边的地界就分出了四股势力。皇帝,章家,崔氏便是其中三家。剩下一股,是其余大大小小的氏族们联合起来结的盟。华氏一族地处琼南要地,把持东海要

 豪门高庭,富得油,虽然招募了私兵,守着琼州之地不进不退。可对改朝换代有几分心思的氏族们谁不想着了这块肥美的鲜

 鲜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今便设了英雄宴,邀了有意招揽华家的几股势力来商议谈判,取得是待价而沽,价高者得的主意。世族趋利,考量的是家族未来是否能富盛的百年大计。

 只是隐隐有挟天子之势的崔家行事实在无度诡谲。谢琼暗自瞧着,又在府中老太君面前提过几次自己的娘亲,还有昔日谢崔两家如何亲密相依。

 只略略吹了耳风,老太君便已经暗示她,华家与崔家结盟并无可能,只是既然家中设了宴,来的便都是客。也没有崔家还没派人来,就把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

 今华府园中鱼龙混杂。谢琼瞧着阿珠跑走,就知道她又要来园子里撒疯。这孩子如此也不是一连两天了。谢琼只当是自己今生和上辈子都亏欠了她。阿珠跑走,她便来寻她,她路过青苔滑的矮墙,踏过芳草萋萋的小径。

 一路走一路问,终于从洒扫的老仆口中问出了孩子的下落。琼州临近东海,气候和暖。尚是三月份入了,太阳就暖得衫都显了厚。谢琼擦擦额上的汗,走得有些气,却不停步,只一路向着芳草深处行去,此时春风卷了柳絮,白鹤渡水,朱红花丛之后忽然有了人声。

 ***谢琼就朝着那人声而去。翻过朱红花丛,光下果然立着几个身影。谢琼还未开口,当中一位倒先转过身来,眉目熟悉,依稀当年,那人冲她扬眉森森一笑。谢琼便骨隙剧痛,眼睛发涩,身上的血一瞬间都冻成了冰,又似燃烧,贴身藏在间的短刀似乎都跟着灼热起来,然后她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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