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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年方一十八
 “来两斤。”这些话纷纷嚷嚷地聚在一堆儿,被朝阳晒得暖融融的,云蔚也觉得暖和起来。

 他仿佛也变成了这坊市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男子,早晨为家人采买一天的吃食,白天出去做工,晚上有温热的饭菜还有昏昏的烛火在等待着他。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失了踪的小倌,被豢养的娈宠。

 他望向东边,一条前路被照得金灿灿的,目光极尽远去,他从林立的楼阁里看见高耸的城门,那是他的生路。云蔚记得他当初坐公主府马车出城的时候,闻到过一阵脂粉味,附近应该有胭脂铺。

 “十七,你喜欢香粉吗?”“嗯。”十七把碗底的豆花,一股脑下去,点点头道。做杀手最怕显踪迹,所以他们是不被允许涂脂抹粉的,除非有伪装任务,但十七至今也没碰上这样的。

 与其说她喜欢香粉的味道,不如说她讨厌杀人之后的血腥味,总是若隐若现地萦绕在她鼻尖,如果能擦点淡淡的香粉盖住,再好不过。“那我们去逛逛胭脂铺子,那儿什么味道的都有。”云蔚指着路说:“东边好像就有一家。”

 十七也不磨蹭,回家放了菜篮,她就和云蔚去往那家胭脂铺子。云蔚一路走一路在心里默记,沿街的商铺乃至要在哪里拐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终于在看见城门的同时,到了那家胭脂铺子。铺子距泰华门大约有二里地,沿着大街直走就能出去。

 没想到如此顺利就摸请了逃生的路线,云蔚在帷帽下面乐开了花,但他生怕十七发觉异常,咬着嘴忍了下来。胭脂铺掌柜是位风韵犹存的女子,她看十七戴着面具,身边的男人也戴着帷帽。

 以为他二人脸上有疾,为免刺到他们,也不多话,随她在铺子里看。十七不知道胭脂和香粉有什么区别,掀开一个盒盖觉得好闻,就往胳膊上抹。

 云蔚及时制止她“这是胭脂,在脸上涂的。”十七摸了摸脸,发觉有面具,脸上没地儿涂,只好放下。

 “抹嘴上也行。”他近乎无言以对,十七也是个年轻姑娘,饭不会做也就罢了。连胭脂水粉都不懂,还不如他。进门的架子上摆着的都是店里的样品,可以免费试用,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信条,十七狠狠在指头上挖了一坨,要涂在嘴上。

 云蔚无言翻个白眼,把纱帷掀上去,指尖薄薄蘸了一层胭脂,捧住十七的脸,细致地为她涂好,把她推在镜前“不用涂许多,这样就好。”十七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双,看着水润又娇,确实比之前她浅淡的要好。

 她扬声问掌柜胭脂多少钱一盒,随后掌柜告诉她要二两银子。随后十七默默地把胭脂盒放了回去,二两银子,够她和云蔚吃一个月了,但手指上的胭脂还没擦掉,十七看向云蔚。

 他的嘴大,想必要比她费胭脂,于是她拨开纱帷,踮起脚,把胭脂糊在了云蔚的嘴上。鲜而浓烈的色彩配上云蔚白皙的脸,令他看起来像是专门吃小孩的恶鬼。云蔚特意照了镜子,端详过自己此刻的尊荣之后,愤愤地要擦掉那一圈胭脂。

 他么好看的一张脸竟然能被她糟蹋成这样,可真有她的,但十七并不觉得不妥,昂贵的胭脂怎么会有不好看的道理,只是风格迥异而已“别擦呀,好看。”“好看?”云蔚惊讶道。

 “是啊…红的。”没想到她的眼光也有大问题,云蔚起了报复的心思,有样学样也给十七糊了一嘴胭脂“看看,红的和那山楂果一样,多好看。”…清理过嘴上的狼藉,十七说:“走吧。”云蔚茫然问:“不买了?”

 十七低声音道:“太贵了。又不是金子做的,竟然要我二两银子。”“胭脂水粉做工精细,就这个价钱。”云蔚看她抠门的样子就来气,又想着自己过几天就要跑了。无论十七存着怎样的心思。

 他都感激十七把他劫出来,还帮他把积蓄一并取出来,于是他挑了一盒山茶花味的香粉,连同方才的胭脂,一并结了帐。

 “给你,姑娘家家的,连盒胭脂都没有。”十七接过两个精致的盒子,心里很复杂,云蔚的钱后都是她的,但现在云蔚却用她未来的资产买了不实际的东西,还得让她领情。

 但她嘴上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明晃晃地盼着他早死留遗产,于是不情愿地挤出两个字。“多谢。”

 ***天刚麻麻亮,宁灵就起身蹲在城墙找活干,从宁州到京城,她身上的银子花的一干二净,当初离开家时为了和长老们唱反调,硬是没多拿钱。现在怎一个悔字了得,可要让她回家认输服软,被嫁给欧家的糟老头子做填房,那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只能在京城耗着。最好把那个老头子熬死,可熬死了这个还有那个,反正武林世家盛产好的老头子,一大把年纪吃韭菜都费劲,也要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小媳妇一逞雄风。

 就好比她爹,儿女多的都快把家里吃穷了。还要找人生孩子,说是要找八字纯的女人生一个纯正的宁家血脉。

 她爹宁长青说,纯正的宁家血脉,天生骨不凡,能将七十三式子午剑练得炉火纯青,必定能让宁家重回武林之巅。

 宁灵不以为然,纯正的血脉如何断定,总不能把血都出来和老祖宗的比一比,按她想,宁家没落也不是一天两天,眼看着就要寂寂于江湖了。少生孩子多挣钱才是正事。

 五更二点,第一波报晓鼓敲响,泰华门缓缓开启,衙差们打了几个长长的哈切,持刀立在一旁,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宁灵眼尖,远远地看见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头戴帷帽,身负包裹,一双长腿,蹽得飞快。

 临近城门他才慢下来,是以宁灵有机会跑到他身边,殷勤问:“公子是要出城?”云蔚不回答,侧过身子继续向前走。江湖险恶,少与生人说话,是姐姐告诫过他的。

 “看公子似乎很急,不如租辆马车,比步走要快多了。”宁灵扫了眼他的衣服,上好的料子,便说:“还能少沾惹些风尘。”听她提议,云蔚有些心动,他怕十七买菜回来发现他不在了。

 又追上来,当然是走的越快越好。眼前此人身材矮小、瘦弱、有些女气,应该对他造不成威胁“那好。”他催促说:“快点,我有急事。”

 “那是自然。”牙行就在附近,赁屋、做工、租用物具,涵盖的范围极广,宁灵离家出走后,硬是练出了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现在女扮男装做了一名小小的牙侩,凭拉生意挣钱。没过多久。

 她就驾了一辆马车过来,跳下车,摆好车凳,让云蔚进去,正此时,有一队兵士骑马出城,速度极快,带起一阵狂风,吹开云蔚遮面的纱帷。

 他把住车门,才好险没摔下去,宁灵把他的脸看得仔细,随后她觉得这张脸非常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过许多次。不经意间,她向城门口的告示墙望去。

 在朝下的位置有一张男人的画像,和面前的人有八九分相似,那告示上写着。枕香馆有在逃小倌一名,名叫云蔚,年方一十八,逃时穿一身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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