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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只有一支箭
 “我凭什么相信你。”姜泠遗世地笑了。像是在凡间彻底迷路。医生是她的枷锁,好似所有人都在借此要求她通情达理,要求她善良。可她家破人忙的前半生,都是他们的。可她只看得到自己眼前要走的路,管不了后果,管不了理智。

 出箭柄前的一刻,她短暂地望向裴枢。所有人都叫她姜医生,可她,想和姜医生诀别。裴枢是姜医生最完美的作品。你要记住啊…裴枢是姜医生最完美的作品。对,就是这样。须臾后,萧肃的建筑废址内回起一声惨叫。冬日,烈火。

 不眠不休。终得昭雪。***三个月后。冷时节气清香淡,有微风,有云海,有凝玉般的蓝天。

 罕见,宁静。西南之境多山峦迭嶂,奇峰异石千姿百态,一条通天栈道是地标的名胜风景。只不过,今年来此消磨时光的旅客大多不是为山而来,他们是慕名前来敬仰诺奖得主黎一雄的故乡。隆冬虽冷,可是举国上下都记得那天的好消息。

 黎一雄凭借其自身在人工义肢方面的研究,成为了本世纪第一位获得医学奖的国人。其虽已逝,英名永存。几百年都不曾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当地旅游局见风使舵。

 立刻把天然景区改成文旅风格,还快马加鞭建了一座黎氏故居,门票收费十块钱。游客也不是傻子,明摆着割韭菜的事谁都不会去当韭菜。

 他们宁可挤在栈道下面徘徊,也绝不这十块钱。栈道旁边有条迂回长涧,涓涓淌着。记录着这些人影,莫入山境深处。

 据说,溪尽头才是黎一雄真正的故乡,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山寨。可惜黎一雄已经逝世,谁都不能求证这个说法的真伪,毕竟他本人也神秘的,从来不宣扬这些事迹,他的徒弟也一样。

 新闻报纸上的白字黑字都写着呢,黎一雄的关门弟子亦是他最最得意的门生,在导师获诺奖的当晚,这位徒弟谢绝了所有的采访,自请放,不问世事。好狠的心。能理解吗?不能理解。长涧潺潺似有灵,偏不载这些无法理解巫妖的凡人。

 此处不像其他漂流驻扎点,满是接揽生意的船老板,唯独有个黑瘦向导撑着竹筏等人,任凭其他游客怎么嚷嚷加价,谁也不理,谁也不载。

 直到一辆四驱车急刹停在溪边,有个人影利落钻进船篷,向导才起竹筏,载着那谁也不知的远客,往溪深处去。

 “凭什么他就上得了船?”气急败坏的游客在岸上追着嚷嚷。蓬内,裴枢不轻哂。巫妖不渡凡人。巫妖只渡他。溪深处,山水风情是不一样的傲娇烟火。

 三两妇女在寨外的青石上敲打洗衣闲聊,采茶人背着竹篓从半山爬到寨口,被一群胆大包天的“小土匪“打劫,试问客从何处来。裴枢一样不能免俗。

 他动了动缚有绷带的手关节,表示自己是从南洋来此求医问药的。找哪位医生看病?“小土匪”们接着问。他说,是一位喜欢穿墨服饰的美人医生。医生怎么穿黑衣服?难道不应该是白褂吗?

 “小土匪”们仔细想了半天。唔,那应该是寨里新晋的巫女姐姐吧,几个月前被放来的,不过,给她做苦力的蒋叔叔更像医生一点,你和巫女姐姐是什么关系?

 “小土匪”们又问。裴枢扬了扬手套上的素钻尾戒,他是她老公。“小土匪”们惊掉了下巴,原来,巫女姐姐有两个老公啊。

 ***山头,一座新墓。裴枢找到姜泠的时候,她正跪在墓前施往生咒,她一袭墨黑裙,垂坠飘似妖。妖冶而平静。像是古时祭祀,向上天祈求灵魂安息,风调雨顺。裴枢静静走过去。

 在幕前点香,拜三拜。黎一雄走得很安详。诺奖颁发以后,姜泠亲口告诉他喜讯的。当时的她热泪盈眶,脸上还沾着血。是浮屠仙女,是堕世巫妖,在那场对峙的最后。

 她用箭柄扎穿了贺三贵的手。是黎一雄替他医治好的那只手,也是他执刀砍死黎一雄的那只手。黎一雄就是把他医治得太好,他才有力气提刀作孽。该报的仇,她先替长辈报了。

 不消再管什么医生无法开杀戒。黎一雄也是含着笑走的,夙愿已了。墓碑上,还有小老头生前自己刻的字。

 墓旁边还有两座衣冠冢,刻的是姜崇海与凌怀柔的名字。风萧萧兮易水寒。每仪式罢,她望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

 她一挥袖,侧身走进山的小木屋,身影纤柔清冷,随着她的,是一只黑羽乌鸦。小木屋的门帘外挂满了符咒,风铃悠远飘扬,宛若是山川之上的灵笛声。

 “不是让你先回南洋么,”她起门帘,清声谴他“都说你签证过期了。我会去找你的。”“我重新办的证。”裴枢人高,弯下才能走进小木屋,趁机偷一口她身上的冷香。“我是你老公,等不了那么久。”姜泠似笑非笑地嗔他一眼。

 那么久是多久?也就一周而已,他上次还是乘直升机翻山来这里的,来给她转述无厘头的有趣新闻。寨子里与世隔绝,没有网络,没有电子产品。

 他说,科学家最近在北冰洋发现一条格陵兰鲨鱼,据说可以活五百年,超级长寿。确实是非常有趣的新闻。

 “长寿的生物,通常都是有耐心的。”她冷脸揶揄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关节。似曾相识的绷带石膏。更似曾相识的场景,发生在一秒以后。

 “姜泠,今天午饭吃…”蒋驹尧在外面的空地上劈柴,扛着斧子推门进来看来裴枢,想说的话立刻就哑了。书生般的军医干了几个月活,嗓子也糙许多。好歹情商有进步。蒋驹尧识趣地说下山找老寨主吃饭去了,正因为如此,寨子里的人一直以为她有两个老公。

 一个是勤勤恳恳每天帮她干活的小蒋。一个是隔三差五就闯寨进来找她的野男人,当初裴枢这样安排的时候,姜泠就觉得他是在故意挤兑蒋驹尧,他的签证到期了。必须回一趟南洋,尽到家主的责任,她独自守墓他又不放心,就派蒋驹尧帮她。至于哪个才是真老公…

 “一眼可见。”兜兜转转,又绕回记忆里的转折点。姜泠如今清心寡,把蒋驹尧当朋友也当苦力,对世俗之事毫无非分之想。裴枢也没提那档子事,反而聊起正经。

 “秦攸有新的消息,想让你看看。”***山风卷起银铃清扬,也吹起藤蔓木架上那本泛黄的咒书典籍。姜泠稍一抬指,乌鸦便帮她把咒书翻页。

 “什么新消息。”她兴致欠缺,眼神都在书上。可是一旦提起三个月前的种种,她还是微微蹙眉,眼神里带着飘忽不定的悲悯。贺三贵是个普通人,是许宪中的棋子,身上背着两条半人命,她的父母和黎一雄,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许宪中。许宪中所造成的危险就不仅仅那么简单了。

 他欺上瞒下混淆视听,是无数冤假错案始作俑者,还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对于政界而言,无疑敲响了警钟。对峙时,她只有一支箭,刺了贺三贵。

 就刺不了许宪中。裴枢的箭袋里有很多支箭,可他也没有做他最擅长的事:当场杀死许宪中,他是在冬天下雪的时候想明白的。内陆的冬季漫长萧瑟,他带她去南洋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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