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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几月光景
 “阿珣不敢。”王珣惶然,垂首叩地“只谢祖父当初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大恩大德,阿珣心中没齿难忘。”

 王家主摆手,神情有些无奈“得了。这些个场面话,你就不要说来糊弄我这个老人家了。王嫄要杀你,你还这般护她,女郎无情,你倒是个多情的。”

 不等王珣回话,王家主顾自长叹,两三句言语划清两人界限“年轻人嘛,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你着人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吧,以后不准再见。

 家里近准备向谢家下聘,安排你于今年中秋前后娶谢婉。”王珣躬身,连连叩了几个响头,触地有声。

 “怎么,你这是不想应?”王家主将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掷。王珣咬牙,从喉中挤出字来“请恕孙儿难以从命。”王家主放声冷笑:“好啊…看来我们琅琊王氏也要出个情种了!”

 阴沉着脸,目光森然“怎么,你还想学谢二那个不肖子孙,在你姑母面前自戕一刀,家族成全?”王珣敛首低眉,额头下一缕血丝凝在眼角,态度如常恭谨“阿珣不敢。”

 王家主思忖片刻,起身缓踱两步,语重心长地劝慰道:“谢二从小在你姑母手心里宠着长大,子难免任了些,但三郎你不一样,你是个懂事孩子,自小自尊好强,能吃苦,识眼色,会办事,胜于家族其他子弟。

 我精心栽培你数十年,可不是叫你为了个女郎拎不清头脑,辜负了家族对你的厚望。”最后几句声音愈低,隐约有痛惜的意思。

 王珣眼里掠过一丝愧意,只是转瞬,而后伏地不起,落声坚定:“孙儿受家族供养之恩,一生甘愿为家族荣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小到大,阿珣对祖父的教诲时刻耳提面命,不敢有丝毫违之。

 但于男女嫁娶一事上,这次我想自己做一回主,恳求祖父成全。”王家主然大怒,一掌重重击在桌案,瓷盏滚落“啪啦”碎了一地。

 王家主怒道:“兄妹相,本就是家族奇大辱,你竟还想与她长相厮守不成?”他手指王珣高声痛骂:“千夫所指,万民唾弃,你身败名裂纵然心甘情愿,你先问问王嫄那庶女可愿一生无名无分地跟你!”

 王珣默了一会儿,抬头额上血迹斑斑,言辞却含铮铮之意:“我愿意守着她,她不愿意,我就守到她愿意为止。”王家主怒其不争,一手捂住口,一手指着王珣气愤道:“如此冥顽不灵,枉我苦心教导你多年!”

 转头向身边仆从厉声大喝:“来人,上家法,把我给这个不肖子孙往死里打!”随侍一旁的忠厚老仆面犹疑“家主,三郎伤势刚愈…”

 王家主挥手打断,带着不容违逆的倨傲和尊严“少年人心,不吃点苦头不长记,给我拖出去打!”夏时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头正盛。

 这会儿乌云顶,狂风大作,吹得庭院草木枝摇花落。身姿健硕的仆人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珣大步朝庭院走去,跪在朱檀门前的青石阶下。

 两仆人手持一臂还,分立王珣身后两侧。老仆使了个眼色,仆人开始行刑。木在半空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在人后背上,是闷而沉的一声。

 身由巴蜀之地的牛筋木制成,牛筋木常用做战场上的长矛杆,其木质坚硬结实,打下去是摧筋裂骨的痛,却不会轻易破损皮,只叫人痛在骨子里。

 打一记的剧痛刚过,又一记紧接而上,骨骼与木碰撞,发出咯咯声响。王珣被打得脊背微弯,强自咬紧牙关直肩背,惨白的面上,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雪白的衣衫渐渐透出鲜红的血来,蜿蜒着爬满了整个后背间。天边一道惊雷,闪电撕裂青空,有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地上漫延一片血水。

 跟随王家主已久的老仆在廊下无奈奉劝:“三郎,你就跟家主认个错吧,打在你身,痛在他心,儿女情长都是过眼烟云,过去了就罢了。”王珣薄紧抿,一缕血迹沁到下颌。

 他微微勾,强作微笑:“王珣不悔。”老仆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他的肩背渐渐直不起来了。刚撑起一些又被打得趴下去,记不清是五十杖还是七十杖,后背火辣辣疼得厉害,感觉骨头都要碎了、裂了。

 连着口的箭伤都是痛的,她想杀他,他还要她,说出去一定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雨越下越大,眼前一片模糊,许是雨,许是泪,满脸都是冷冰冰的水。

 腔深处一口浓郁的腥甜漫上来,张嘴吐,一口猩红的血溅出来“扑腾”一声,人昏厥在雨里。

 隔着重重雨帘,王家主冷漠的声音传到门外“王珣足养伤,王嫄逐出家族,送去建康城外,无令终生不得再返。”***王珣被抬回清澜院时已是人事不省,被雨水浸透的白衣下,后背一片血模糊。

 老郎中剪开他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替其清洗敷药,婢女们在房里进出不停,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倾倒。夜如泼墨,瓢泼大雨一直下个不停,王嫄站在门前的檐下,斜风吹着雨丝,打她童稚而清丽的眉眼。

 谢夫人闻声连夜赶来,王嫄已收拾好了包裹,只等谢夫人代完一些事情,就正式乘马车离开王家。

 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士族大家,从小到大处心积虑往上攀爬,却还是被命运狠狠地一掌拍下,再也翻身不得。从此不再是贵女。

 只是庶人王嫄,世家精心奉养的锦衣玉食与她再无干系,没有骗到憨憨傻傻的末世家小郎君,还把唯一有利用价值的王家庶女的身份弄丢了。

 若是母亲在世,也要笑她这半生活得如此失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到头来寂寂一人,一无所得。母亲在哪儿呢,据说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

 那会儿父亲刚纳新妾,他嫌母亲死在家里晦气,一张破烂草席裹了尸体,扔到葬岗去了。听说也是和她一样容幼大的美人,短暂的恩爱过后,便被多情的父亲抛到脑后,匆匆在后院逝去。

 这顶级世家金马玉堂,朱楼高阁,惹无数人眼红羡,可揭开外边一层金装玉裹,每个人的嘴脸都是这样的模糊和冷漠。

 一把青竹伞遮在她头顶,掩住飘零而来的雨珠,王嫄回头,是谢夫人的婢女,她欠身,微施一礼。距离上次相见,不过几月光景,谢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珣竟和庶妹私下里陈仓暗度已久。

 本以为这个侄子受伤是民所为,没想却是王嫄痛下杀手,真是人不可貌相。谢夫人心生感叹,静静地看着王嫄,缓声道:“你和阿珣的事我都听说了。

 他纵有错,可你也并不无辜。家主对你的处理,王嫄你可心服口服?”王嫄低头,眼睫生涩地颤抖“阿嫄犯下滔天大罪,家族还能留我一线生机,阿嫄心中只有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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