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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极难圧制
 那嗓音低而从容,似沉水之珠,她的心便猛然一顿。楝树上的紫绫呼啦作响,像是被吹动的风幡一般烈地舞动,又似野草般疯长。

 忽而遮天蔽般遮去外头所有光亮,将苦楝笼在一片阴影之中。苦楝皱着眉,挣不这古怪的梦境,又被推着陷得更深,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觉四季变化。

 她零零散散地说话,有些逾越地打趣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从未见你笑过。”你是谁?我为何想见你笑?

 “你悲惜过吗?”那人忽然问。“我是妖,怎么会感受凡人的悲痛?明知会悲痛,还偏要栽进去,岂不是愚不可及?”

 “可若你不拿起又谈何放下?”她极洒地笑道:“错了。道家讲无为而治,佛家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自然是不取亦不放,方为正道。”

 “不取亦不放…”那人怔忡道“你悟了。”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她在同谁论道?她头好疼,在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剧痛之中感受到一片炎热。

 她再度听到梦中的她好似拽住了谁的手,失态道:“不要死!”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被极强的法力重伤,那人抱歉又惶然,一字也说不出。梦外的苦楝很愤怒,极力想睁眼看清楚是谁。

 梦中的她却好似突然清醒了。疏离又客气道:“是我逾越了。”她何曾逾越?是谁?到底是谁?梦中的她垂眸不语,苦楝却非要将雾拨开,她强行起身,转头一步步近,一定要将那人看个分明。

 树上的风却越来越大了。紫席卷,楝花顿落,那灼人的太阳一点点被没了。明净的蓝天也像爬上一丝裂的明镜,快要彻底碎开了。仑者山上的斐孤猛然抬头,看天上那不寻常的异变。

 “不好。”他立刻探寻到苦楝所在之地。是西湖,是那塔下,也是那个人,他立刻闪身而去,看西湖之上密云席卷,疯长的紫绫绑在树上,是极碍眼的。苦楝仍紧紧闭目,斐孤神识一探便见她在梦境之中一步步要走近那人。休想,他握紧拳头,立刻搅了她的梦境。

 ***她往前走,极力睁眼,咫尺之遥,那人巍然不动。“你…”“你是谁?”她极艰难地开口,抬手去触。

 苦楝还没触及眼前的人,便见一团雾之中走出一人,那人满身是伤,紧巴巴地握着她的恨水,有些垂头丧气地叫道:“姐姐。”她一惊,半退了一步。

 “姐姐不是答应等我吗?”那人不甘心地开口问道。她看清的那张面孔眉目如画,眼里似掬着一篙水,脉脉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但她的心却空了一瞬,十分失落…这不是她要找的答案,但那人朝她走来,没走两步就跌在地上,持剑的手上鲜血蜿蜒而下。他失落地唤道:“姐姐。”

 苦楝叹了叹,仍旧对他没奈何,迈步上前将人扶起:“你…”“你总是如此。”她触及他那袍衫的冰凉,淡淡血痕抹在衣袍上头,那人总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显得更惹人生怜,她想,他惯会如此,她偏吃这套。

 “姐姐,我们回家罢。”他开口道。她茫然地转头看向四周,什么也没有,她只能点头,轻轻扶着他要往前走,她看清了眼下,百丈高塔,千丈青云,一片光风气和,可她却怀着满腔无奈与烦闷低头迈步。

 只一刹那,她听见那镇塔的木铃微动,清音一响,闷闷的,身后有人轻轻开口唤道:“阿楝。”她猝然回头,松开了扶他的手。

 是谁?这声音如此熟悉,这称呼却如此陌生。谁会如此唤她?阿楝?她明明从未听谁如此唤她,却又觉得定是一位极重要的故人,她应当认得的,也应该记得的。为什么忘了?眼下的泪痣微微发烫,眼前的一切又变作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她只觉眼前全是泡影,却决心要追,阿茸立刻拽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之重,像是死死拽住飞纸鸢的绳索,他强调道:“姐姐,我们该走了。”

 她想也不想地一把甩开他的手,竟是下意识施法生生将斐孤震开,恨水哐当坠地,斐孤险些跌落高塔,他愕然抬头。苦楝不管不顾地大步回头跑。

 在高塔之上执着追问:“你是谁?”一片空无,有梵音唱和,金钟敲响,烈的风开始不停地吹,她的衣袍裙摆被风吹动,紫绫飞舞,那熟悉的声音却被风吹散。

 “回答我!”她焦躁道。她已经跑到尽头,再往前一步便要坠下高塔,她看见塔下满寺的楝花,比人高的水缸里莲花怒放,僧人静坐礼拜,树下隐隐约约可见人影,她想也不想便一跃而下。像是要挣脱束缚一般的坠落。

 她觉得轻快又放肆,她要找到她的答案。头上的紫玉簪坠落碎成两节,她的发间别回那两支素净的冷玉簪,身上的紫裙化作素白的飞霰垂髾服,银红丝绦长坠,似无数红线凝结而成,紫绫吹落在苦楝树上,她的腕间再度被红纱披帛绕。

 她闭着眼听见风声里那人的声音,千言万语纷纷,自嘲的,珍惜的,遗憾的,祝福的,都是让她熟悉而陌生的,似是千年一瞬,太多未尽之意皆散落于风中。“阿楝,是我输了。”

 “阿楝,我不要你的剑。”“阿楝,我也该醒了。”“阿楝,我要成亲了。”“阿楝,飞升之时别忘了我。”“阿楝。”她微微启,就要唤出那人名字之时却被生生打断。

 “姐姐!”苦楝被迫睁开眼,却是身在太华山,蒲公英着急地看着她:“姐姐,做噩梦了?”她茫然不已,脑海中最紧要的东西烟消云散,她愣愣道:“并未。”***蒲公英就在眼前向她伸出手,苦楝茫然四顾,自己身在太华山的花丛中。

 她将手递给他,被他轻轻拉起,起身之时蹭起不少花瓣,幽香盈盈,她更觉恍然。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她在山中做的一场梦,她记不太清,又觉荒谬,定了定神瞧眼前人:“你取到趁手法器了吗?”

 “取到了。”蒲公英拿出一把长剑,长刃削薄,剑身锋利,却有数不清的细小纹路,像是拼凑合而成的,隐隐可见浅淡的红光,似染了层女子褪红的冰冷胭霜,却是鬼气森森,戾气极重,仿佛万古长恨皆在此中。

 苦楝一瞧就蹙起眉,那人却失落地问:“姐姐为何没在梁渠山等我?”“你取的这把剑…”苦楝言又止,听他一问转而道:“我只是有些事要办。”蒲公英老大不高兴应了声哦。

 “你这剑叫什么名字?”她的目光离不开这把剑,依旧问道。“独还。”“你取的名?”苦楝微讶。“不是,是这剑柄处刻着的。”蒲公英摇摇头,将剑身一转示意她看,那剑柄并不起眼,古朴刻板的样式,上头却潦草模糊地刻着“独还”二字,那字迹一瞧可知剑主人随桀骜,并不是蒲公英的字迹。

 苦楝肃然道:“这应是一柄断剑,主人既死,命剑亦断,再不能有从前一点剑气。可这剑却似是被哪位仙家神佛强行复原再造,硬生生拼回的,这剑便恢复了主人既死时的那份愤懑不甘,极难压制,并不适合你。”

 “你另择一把罢。”她劝道。斐孤却是轻轻一瞥手中剑,他的命剑孤鸿被她强迫着亲手毁了。这把剑是他作为一缕幽魂在凡间深山东躲西蔵之时无意得到的。一柄尘封了万年的断剑在袅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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