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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怕其落叶归恨
 “孤记得道家并非人人都不可娶生子,道长又是如此装束,真是方外之人?”言辞之间对她多有揣度,苦楝微微一笑。

 “殿下是觉得苦楝并未着道袍,因此并非决意出家?”太子挑眉笑道:“你若是穿宫装定是极美的。”话音刚落,护卫按在手下的剑便被苦楝召去,剑出剑鞘,那暗卫大惊。

 立刻护在太子身前。寒光一闪,她发间竹节簪啷当坠地,木质清脆单薄的碎裂声,苦楝已一剑挑开自己的长发,至及肩处一剑削断。青丝缕缕落地。

 她的头发成了不伦不类的齐肩短发,甚至不如寻常男子,可谓骇人,但她仍旧从容不迫地微微笑道:“那苦楝便给殿下看一看我的决心。”“殿下恩泽自是无人不应,只是苦楝已是修道之人,无论是谁,苦楝都不会为他戴璎珞,着华服。”

 “殿下方才说的对,苦楝受教了。寻常服饰想来是不如道袍稳妥的,但今以后,苦楝必不会出现在殿下眼前惹殿下心烦,也就不劳殿下为苦楝的衣着挂心了。”太子的笑意收敛,很有几分怔忡。

 断发表意,实是决然。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今天下即便皇室之内对待头发亦慎之又慎,尤其道门之中并不讲究断发出家,除了佛家了断三千烦恼丝,再无寻常人敢随意削发。

 泽霖脸色微白,苦楝已将剑随意抛回护卫的剑鞘中,剑入鞘之声十分利落,护卫脸色亦是微微一变。“苦楝告退。”她转身就推门而出,门外守卫目不斜视,并不敢看她。“殿下?”侍从跪地询问:“是否…”

 “不必了。”太子眉心“下去罢。”郑钰方才在席间便收到消息听闻太子传召苦楝,因此寻了借口便匆匆追来,方到回廊之下,便见苦楝一头断发,神色如常地走来,他失声道:“道长?你这是?”

 夜寒,绯绿廊庑之下,朱漆已深,数盏红锦灯点亮,一片朦胧恍惚,风过青藤,枝叶盈香,她的身影拔坚秀,慢步停在郑钰身前,略颔首行礼:“郑大人。”

 “道长的头发是?”他眼里的担忧不假,苦楝便轻轻一笑:“郑大人不必担忧,是我自己削断了头发。”郑钰讶异非常,他记得她的长发丽似锦缎,如今却似被截断的花枝,突兀地附在这张花容之上。

 他环顾四周小心地开口:“道长又是何苦?若是殿下为难也可多加周旋,何必自伤?”苦楝闻言一笑,神情却有几分倨傲:“凡夫俗子而已,我何必同他周旋?何况若不断自己的发,难道要取他的命?”此言既出,郑钰一惊。

 “蝼蚁罢了。命比纸薄,不必同他计较。”她的姿态潇洒,神色亦有几分难得的骄矜,仿佛天家威严在她眼里不过是寻常笑话。郑钰这才惊觉,深山之中生长的未必是毫无棱角的沉静古树,也有可能是满是尖刺的食人花。

 她只是不显而已,她在祝陵面前太过温和,掩藏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骄傲凛冽,他甚至忘了开口提醒她慎言,只是看着这张冷傲然的面孔怔怔失语。

 “若不是为了…”苦楝想了想“算了。大人自便。”她已施施然同他擦肩而过,慢步地出了园囿。郑钰目光追她而去。

 在长廊下看那紫身影飘然远去,散碎的断发也挡不住她身上那份清凌凌的孤寒之意,她的未尽之意不难猜出,若不是为了那位祝大人…郑钰幽幽叹了口气,他望着那朦胧的红锦灯出神,直到一身凉意才慢慢折返。殿下现下是不必见了。苦楝确实不计较,她也不着恼。

 只是觉得可笑而已,也得亏是如今的她,不似年少时心高气傲,否则太子少不了被她卸了四肢,封了五感丢入深山。当年她方两百岁,为寻朽丹的最后一味灵花而踏入人间,时值踏宴,青年男女俱是盛装打扮。

 她为了融入人群便也学寻常女子傅粉施朱,簪花戴钗,挑了一件云白襦裙,口处绣着一朵深红芍药,间缚珍珠束带,裙摆上是银线绣制的一朵芍药,纯白花瓣舒展,只花心为深红,外罩墨大袖衫,袖口处依旧漫开一朵怒放的红芍药,再挽了长长的同云白披帛。

 她学别的女子一样簪了白芍药,梳高髻,斜百合珍珠花簪,并两只蝶恋花金步摇,描月棱眉,贴花钿,脖颈间挂一嵌珠坠子,耳上戴着小小的珍珠耳坠。走起路来也是环佩叮当。

 她那时候不懂步摇玉饰皆为步之用,只觉一身叮叮当当清脆动听,旁人听了这首饰微响之声,见这女子容动人也并不在意她失仪之举。

 如此盛装之下,她在人群之中反倒更为扎眼,因此总有不长眼的见她貌美跟她至西湖,于无人处上前调戏她,摘了她发间的芍药捏,扯了她手中的披帛,十分下地覆在面上嗅。

 苦楝登时一恼,摇身变回寻常打扮,恨水随之一出便敲断了两人的腿,折了二人的手臂,折磨得二人哭天抢地。

 她嫌烦立刻封了二人的口,尤不收手,恨水在他们身上不断敲打,剑锋一转便要朝他们二人脖颈间冲,只是尤未触及二人脖颈,只见金光一闪,恨水却被一金色禅杖轻松挡回。

 “阿弥陀佛,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声线磁动听却是不容拒绝。苦楝收了剑定睛一看,是一身着纯白袈裟的僧人。

 那袈裟上绣着许多她看不懂的字,他脖颈间挂着玉珠串,手持禅杖,单掌立于身前。这和尚长得倒是俊美,俊眉深目,似碧水丹山浓淡相宜,宝相庄严只叫人一心不,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孤高之姿,更重要的是她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觉他身上气息清净温和,法力深不可测,不似凡僧。

 她初入人间便遇着世外高人,心中难免生怯,但念及那二人作为到底不服:“是他们先冒犯我的,扯我的花,夺我的衣裳。”

 “是他们的不是。但施主也不可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修行。”缘空轻轻抬眼看她,落在她深紫的裙摆上,抬手便变出一紫绫,挥手便令紫绫覆于她的肩膀:“我替他们向施主赔不是,这条紫绫便赔施主方才的白绫。”

 苦楝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肩上的紫绫,这紫绫冰凉坚韧不似凡品,是可作武器的宝物,她还未反应过来,那僧人朝她走近一步,持一朵深红莲花递给她。

 “此花作赔,抵施主方才的那朵芍药。”缘空平和地看着她,苦楝的目光落在那莲花上,再移到那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上,迟疑地错手接了下来,她刚一触到那花便是一惊…是西天的佛莲!

 不是寻常的莲花,她惊讶地看过去,缘空收回手朝她轻轻点头:“剑刃锋利,不可滥出,紫绫亦可作法器回护自身,盼施主善用。”

 “此花应能作最后一味为施主入丹药修身。”他竟能看出自己在寻灵花作朽丹?所谓朽丹,取其花朽之意,乃是由九九八十一种奇草灵花所制,熬七七四十九,至每朵花瓣凋零剩最后一瓣花叶之时方能成事,因其花叶所制,怕其落叶归,因此不可染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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