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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字一句
 王丽芳之所以这么急切,无非就是害怕她没钱下个月的房租,好赶紧让她收拾东西走人,留出完整月来接新的客人,虽然南坪小得要命,外来人也少,有没有新客人还不一定。林念站在公站台前摸兜,觉得王丽芳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

 因为她确实没钱了。昨天最后的十块钱用来买了包烟,纠结半天,没,扔进了头柜深处。应该让野狗先把房租了的,他看起来很有钱。林念连一个钢镚儿都摸不出来,只好沿着路边走。

 白色帆布鞋踩上细雨淋过的台阶,漫无目的地发散思想,好在小姨家不远,两站路。林念晃到门口的时候,还差一刻钟到九点。

 掏出钥匙开门,屋里一片狼藉。烟味混杂着酒味,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主卧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响,还有打游戏的叫骂声。

 “我靠,什么彩笔。不会玩回家给你爹擦股去,少来祸害爷爷我。呸!”那人响亮地啐了一声。林念习以为常地绕过满地垃圾,走到最里面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个小阳台改的。

 封闭式窗户,形状狭长,整个不过八平米,摆着一张小书桌,一个矮柜,还有一张单人。现在上堆满了杂物,全是男人的脏衣服。被胡玉山当成储物间了呗。

 林念皱着眉,按下想把衣服全扔出去的冲动,蹲下来打开矮柜,她最后一点存款放在这里没拿走,本来是搬走前偷偷给小姨的,但她说什么也不肯收。

 当时没想到,以后还需要用这笔钱救急才不至于宿街头。林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矮柜里全是她的东西,小姨用一把铜锁锁住,才在胡玉山的魔爪下幸免于难。

 林念翻找着。没注意隔壁游戏声停了。厕所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胡玉山咬着烟从厕所里出来,一边打哈欠,一边拉链。

 正朦胧间,瞥见许久没用的小房间里蹲着个人。“哟,这不小表妹吗。”他靠在门框边上,故作稀奇,怪气“今儿怎么大驾光临了。”林念暗道晦气,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废话少说。”

 “还是这么凶呢。”胡玉山伸长脖子打量她动作,不怀好意地笑“没钱了啊?没钱就回来住嘛,外面租房子多浪费啊。”“哥哥又不是不让你住,是吧?”林念没搭腔,把信封放在腿上,重新锁上矮柜。“让开。”她起身站到门口,简短冷淡道。

 胡玉山不让,伸出手横在门上,挡住她去路,作了然状。“我可听说了啊…你上个老板没结工资就跑路了。王丽芳那老娘们儿到处说你穷得叮当响,水电费都不。”

 “现在假期,你还能勉强过一过,等到九月要开学了。学费生活费一大堆,到时候你怎么办?”说的话在理,但说话的人是个傻。林念掀起眼皮看他,平静地问“所以呢?”胡玉山被她这么清泠泠地一看。

 那股熬了一晚上的火又冒了出来,视线下地往她口来回扫,咧嘴笑道:“所以你就从了哥哥呗。你继续住你的房间,甚至想住我的也可以!我们俩每天晚上关上房门办事儿,谁也不知道。”

 林念微俯身,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钻过去,面无表情地往外走。胡玉山欸了一声,追上来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这样你钱也有了。房子也有了。吃香的喝辣的,我妈还每天给你做饭,多好啊。何乐而不为呢?”

 林念已经走到了门口,握住防盗门把手,转头看他。桃花眼冷淡,看向他的时候跟看地上的垃圾无异。

 “我嫌脏。”***“,你他妈个狗娘养的,别给脸不要脸啊!老子想睡你是看得起你。”“你们这行的不就是给别人睡的么?少他妈装纯…”林念哒哒几步快速迈下楼梯,裙摆飞扬,把胡玉山气急败坏的骂声甩在身后。有病。

 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终归有点生气,林念口剧烈起伏着。手里的信封被攥得变了形,她飞快地迈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有些时候命运大概真的爱捉弄人,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往富贵的人身上撒金光,往贫穷困苦的人身上砸雨滴。出单元门的时候,远处走来个女人,四十来岁,穿洗得褪的蓝色工作服,左处印着“南坪纺织厂”的字样。

 林念呼吸一滞,下意识想找地方藏住,刚背过身,就被发现。“念念!”女人急切地喊道,甚至追了两步上来,差点摔。林念顿了两秒,回身“…小姨。”*筒子楼。

 蒋国保坐在塑料椅子上,双手搭在拐杖上,背靠着大榕树,浑浊的双眼盯完了所有路过女生的大腿,乐呵呵地‮弄抚‬了两把腿间软趴趴的东西。

 “老头儿。”他摁大收音机音量,正准备眯着眼打盹儿,听见一句低沉的喊声。在叫他么?蒋国保眯起眼,四处看,终于在头顶上找到声音来源。三楼阳台上,陌生的少年穿黑衣,半弯着身子,双手搭在栏杆上,神情散漫,眉眼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把你那破烂玩意儿关了。”他冷淡地说,眉间有一股下的躁郁戾气。有病。哪来的小兔崽子。

 “你算什么东西?三楼那小‮子婊‬的姘夫吧?关你事。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蒋国保破口大骂,根本没理,还报复地开到最大,舒舒服服地靠着树睡觉,他在这片儿几十年了。

 每天早上都这样做,谁敢管他?连最碎嘴的王丽芳从前住这儿的时候,不也只敢背地里骂?这不,过了会儿,蒋国保睁开一只眼去瞅,那人就已经不在了。

 “老虎不发威,还真有人当我是软柿子呢!”蒋国保得意地哼笑一声,闭着眼,摇头晃脑,跟着收音机高歌起来“妹妹呀,你大胆地往前走…”他边唱边想,这小子福气真好。三楼那小姑娘是真不错。腿长细皮肤白。

 就是性格太冷了点。下次说不定可以摸到外面看她洗澡…他正想着,嘴角不可抑制地咧开。倏然,一滴水落在他头顶。冰凉刺骨。又下雨了?蒋国保抹了把脸,睁开眼。刚才那个软柿子没什么表情,站在他面前。

 手臂青筋明显,修长骨感的手指松松握着一瓶冰水,悬在他头顶,开口对着他。蒋国保这才发现他很高,肩膀宽阔,瞳孔漆黑,幽深晦暗,眉眼间冷淡的戾气压不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竟然生出些危险的畏瑟感。

 蒋国保还没来得及细想是哪一句话惹到了他,下一秒,瓶口垂直倾斜…哗啦啦。冰凉的体全倒在了头上。零碎的冰渣划过干瘪的脸颊,沿着皱纹遍布的嘴角下滑,滴滴答答落到衣服上,晕开一大片深的水渍。透心凉。时间仿若静止。蒋国保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

 江淮俯身攥住他衣领。蒋国保整个身子都被往上提了一些,拐杖倒在一边,眼皮还被水糊着。

 困难地睁眼来看。江淮脸上的伤还没好,掀起薄薄的眼皮,狭长的眼尾收拢,瞳孔漆黑,深不见底,混杂着眉宇间的鹜,直盯得人‮腿双‬发软。

 “还有你这破嘴。”他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老头的下巴。轻,缓,啪哒啪哒的声音响在空气里,羞辱意味十足。江淮眼神冷得像冰,一字一句,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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