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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那许多事
 他们如今怎么依旧这样愚蠢?她将手中的邸报轻轻搁在一旁,心中冷笑了一声,他们除去了他,又将如何?如今连她也明白,如今群雄逐鹿,宗室暗弱。

 他们除去了卫渊,天下也并不会因着君臣伦理回到无能的宗室手中,只会旁落在他麾下那些狼行虎伺的部将手中,他们甚至不会有他的忍让和宽容。

 他们给了卫渊这样多的口实,使得他可以轻易地将他们像藤条上的刺那样一一削去。以至于如今宗室暗弱至此。

 除了远在西南的几位藩王尚蛰伏着静观局势以外,已无可争锋之人。到如今还做这般无用的蠢事,简直连她这样的女子都不如,他们当年又是为了什么一心要她殉死?“小鸾,”他忽然开口唤她“你怎么由着我睡了?什么时辰了?”

 “连你歇一刻都不许,我哪里是那样苛刻的人?”她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何况并没有一刻钟的功夫。”他坐起身来,恢复了此前的萧神情,替她按着此前被他枕得麻木的‮腿双‬。

 “。”她笑着躲开,揶揄道:“我看你已十分好了。”她这样说着,当即就要起身离开,他的神色明亮起来,牵住她的手臂。

 “走什么?雨这样急。”***“内人不如与我回去好了。”她取下自己发间的一支金簪,簪在身旁抱着琵琶的歌鬓边。“宵了,你的车马可走不得了。”那歌得了公主的厚礼,却也不拜谢。

 只是展颜一笑,依旧拨着手中的琵琶,虽然受保守之士诟病,但西京的贵女宴饮时,为了欣赏歌舞器乐,也常常如男子一般延请教坊乐。教坊女子为着回报丰厚、无皮之苦,也往往乐于应召。

 此时宴席将散,盛在瓷盘里雕刻成仙山形状的冰已经消融大半,只留着山顶的几座楼阁零星漂在水面上。“若要奴与殿下留下,殿下须答应奴一件事。”那歌停了琵琶。

 “你说。”“殿下须离了将军,与奴作一辈子夫。”她醉得厉害,闻言与歌笑闹作一处。

 “殿下…”有人倾过身来跟她说了句话,她此时颇有些醉,并没有听得清,只是在醉意里斜倚着一旁的歌,那歌横抱着手中的螺钿琵琶,也似有些醉了,弹出的乐音零零落落,有些寥落的况味,那人再度开口。

 她终于清醒了几分。于是遣走了歌,自己坐直身子,面对说话的人,有些惭愧地垂下头来,轻声开口:“端容姐姐。”杨氏端容在嫁给她的表兄崔谈之前,曾经做过几年她母亲的养女,因此她也称呼杨氏一声“姐姐”

 直到杨氏成婚也未改口,她被旧人看到此时放形骸的模样,忽然觉得难堪起来“殿下近来好?”端容将她的醉态看在眼里,仍旧温声询问。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她知晓端容主动与她攀谈,必然是为了崔谈的事求她。“…殿下此前救了阖家上下的性命,此次为了郎君的前程,还请殿下费心…”她冷下脸来,不作答复。

 端容见她不答复,面色亦不太爽快。崔谈因在英国公去世后一直未能出任要职,心怀怨怼,在酒后屡次议论朝廷,被有心之人检举,因此上个月已被革去爵秩和职位等待发落。

 “我何尝没用心?”她冷冷地打断端容的请求“只是有些话我也不宜多说。”“将军向来爱重殿下,若殿下可以再多美言两句…”

 “是你们糊涂还是我糊涂?”她极力低声音“你们要在他的朝廷里求什么前程?当年我带累外祖父出仕,还不够么?”以崔谈平庸的才智,如今得以全身而退,已算是很难得。可惜当局者,端容并看不清崔谈的短处。

 端容被她斥责一番,知道所求无望,忿忿地争辩道:“殿下也知道,各家门楣高低,如同逆水行舟,总是不进则退。殿下如今既然可以为了旁人出头。

 那分些心思给郎君,总不应是份外之事?殿下难道眼看着郎君终世白身,要卑下之人对我们颐指气使?”“你们当我是什么?”她霍然站起来。

 厅堂中剩下的数人不闻声张望,又纷纷避退,她的满腹委屈都化作怒火。这些年来,她究竟是在为了什么样的亲族委曲求全,左右逢?她沦落到如同卫渊的奴婢,到头来,不过得了一个“总不应是份外之事”

 她除了自己,连半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原来她才当真是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连她的苦处都没有人体谅。

 “你们当我是什么?还要我到什么地步?”她咬紧了牙关,身子摇摇坠,视线都因愤怒的泪水模糊起来“为了阿姐,为了阿虎的性命,我要他认仇作父,这许多年,我还去做他的母亲!

 ?我自己的女儿,我那么想爱她,可她是他的女儿!”“小鸾!”端容这几年间第一次见她在旁人眼前失态,忙搀扶住她的手臂“我何曾有这些意思?!”她伤透了心,反而笑了起来:“端容姐姐,我多少叫你一声姐姐。

 可我全是为了我自己的阿姐,为了她的亲人,就是没有人开口求我,我总要记在心里。可端容姐姐,我是不亏欠你的。”端容本要解释,抬头看到她眼里冰冷的光,不由退了半步,终究没有开口。

 “放开我。”她甩端容搀扶她的手“端容姐姐私下里再如何看轻我,以后求我,总要想想拿什么偿还。”端容惨白了一张脸,眼见得她走,连半句拜别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开口说了重话,心中仍旧是悔恨起来,如今,他们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纵然她的表兄崔谈才智平庸、端容贪婪高傲。

 他们仍旧是为数不多与她承载着同一份过去的亲人,她咬紧牙关,绷紧了面容,待到出了厅堂的暗处里,才落下眼泪来。九儿却正带了一群婢女,在门首等着接她。

 九儿正待开口,猛然瞥见了她的泪容,忙将两旁小婢手中的灯按下来,又教人速去取冷手巾来。“我没有事。”她勉强解释道“我没有事,不必这样。”

 九儿不待走到专为女眷梳妆的厢房,便忙就着冷水盆细细地擦她的眼角,又回头教人再去取冰来。

 “若不及早冰一冰,过一会便要红肿了眼睛了。”九儿担忧地评论。这些法子是阿姐教了她,她又转而教给九儿的。

 她幼年子软弱,有些波折便掉眼泪,兄姐们常常笑她是“水做的小婢子”母后最不喜她落泪,为防母后发觉,每次受了戏弄被惹得哭了。

 她便教宫娥们用冰手巾给她敷面,她把脸埋在九儿的手掌里,终究是压抑不住放声哭了起来,九儿不知缘故,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慌张地丢下手巾抱紧了她。

 “我没有事…”她仍然是含糊地辩解着,勉强抬起头来,向九儿示意自己无恙。九儿端详了她一阵,见她连面颊都有些发红,又教人取了妆粉和面脂来给她匀面。

 她支着头在妆台前坐着,眼睫低垂着,许久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即使经过妆粉的伪装,仍然能看得出端倪。

 “罢了。”她制止九儿“给他看出来也没什么。这许多年,他难道不知道吗?”九儿停了手,满面担忧地沉默了一会,忽然说:“其实,那许多事,哪里是女子可以心的?殿下心放宽些,便不那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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