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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然不知为何
 他的臣子有些忠诚,有些愚蠢,有些软弱却狡猾,他接受每一个人的问候和质询,一边了解他们,一边与他们周旋。

 而帝国的四境总是不宁,自她父皇遇害之后,宗室门阀竞相割据,自诩正统,四方部族时时伺机而动,而比起维持这个国家的所需,国库永远左支右绌,穷于应付,他辛苦的回报是他人的畏惧和尊敬。

 连她在内,只因她是他的爱宠,无论对她这样败坏礼法的女子何等憎恶,他们都会在她面前恭敬俯首。

 有时有求于卫渊的人会转求于她门下,他的臣子原来也可以是她的臣子,她领悟到这一点,便有了许多狐假虎威的快乐。

 不出数月,连九儿这样大字不识的小女子也变得像个女官一样精明且周到,她扮演好了堕落的公主,在他眼前温顺却不贞静,而当外人在场时她不发一言,戴着直垂到脚踝的面幕。

 那面幕却是以最轻薄的纱织成,除了给她美丽的面貌罩上一些缥缈的影子以外别无用处。

 只有萧衡在内的一些幕僚看穿了她的本质,他们一如既往地警惕着她,并不时建议卫渊与她离异改聘出身北地士族的女子,她面对他们的敌意反而很高兴,觉得他们也许是这世上唯一不拿她当女子看待的人。

 在幕僚们反复的谏言中,她仍旧在夜晚容纳他的焦躁和疲惫,他出乎意料地与她性格相投,他虽然并不全然信任她,却也习惯了她的陪伴。

 她小心保护着残存的亲族,就在阿虎渐渐学会讲话的时候,她也有了身孕。阿虎学会的第一个词是“阿父”卫渊对此报以讥笑,却显然对阿虎感兴趣了些,后来她果然有了身孕,他便笑称阿虎有预知之能。

 她小心教导着阿虎,这个幼小的孩子聪慧且乖巧,时常让她看到阿姐的影子。“阿虎真是我的好孩子呀!”她把阿虎紧紧抱在怀里。

 阿虎发出快乐的笑声,把小手贴在她微微隆起的肚腹上气地叫弟弟妹妹。像是被砍断的树干上新生出的枝条,哪怕是交给他一个小小的人质,她终究是凭着女人的本能,凭空给自己造出一个家来了。

 仿佛一切回归到十几年前的部署,她将要给他一个着天家血脉的孩子,她的孩子足以改变最卑的部族的源,他的臣僚纷纷献上贺仪,她一一检视,并将中意的贺仪一一收入奁中。

 卫渊今归来时,她正启开一瓶玉华酒,芬馥的酒气在室内弥散。“你如今不能饮酒。”他皱眉,却并不认真阻止她,只暗自期待她的理智占据上风。“我不饮酒。”她一边否认,一边仰头将杯中酒倾入口中。

 “可你要同我饮一杯吗?”他一时无语,看她喝过第二杯才把她手里的酒杯夺了去,她酒量尚可,此时两杯酒竟然就有些醉了。“怎么了?”他问她。

 她摇首不语,见他一直盯着她,便放下酒杯,坐在他膝上绕住他的颈,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一僵,他似要推开她却停了下来,她意料之外的主动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她勾着他的颈,在他的沉默里用面颊依偎着他,依偎片刻又转而寻他的去吻他,他受了她的挑动,呼吸沉重起来,她把口中温热的酒度给他,他定定看着她,澄明的酒如琥珀珠子一般从她的瓣上滴落下来。

 “你自哪学来的?”“这哪里用学?”她挑衅地望着他。“难道你的本事也是别人身上学来的?”“洛华!”他有些羞恼,除了十分生气,他从来不直呼她的名字,她仍然是灌了自己,转头哺给他。

 “我不饮酒。”他拒绝道,她知道,她从未见过他饮酒。哪怕是和幕僚宾客的宴会上,她也未见过他饮酒,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外表下永远有警惕的内核。

 她把酒咽下去,喉咙烧灼起来,她神情恍惚地微笑着,随即绝望地哭了起来,她如何敌得过他?他是她没有办法战胜的人,他把她的一切都毁掉了,又得到了她的一切,她却没有可以报复他的手段。

 他没有安慰她,他并不愚蠢,他当然知道她悲伤的原因。“我让你很不快乐?”他问她,她摇头否认。

 “就是因为你让我快乐…”她垂首思考着,说道:“可我不应当快乐。”她想了想又说:“你也不应当快乐。”他不觉得被冒犯,也不知道如何开解她,只因她的处境乃是他一手造就的。

 “我应当如何?”她饮酒后比平诚实了许多。“你应当去死!”她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又说:“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的确不需要做任何事。

 无论他是否拥有她,他永远只是他自己,他满可以忽视她的仇恨,在她的陪伴中获得纯粹的快乐,他甚至可以利用她。

 甚至可以让她当自己孩子的母亲。可她不一样,她要他,便堕落成叛臣的俘虏,变成背弃国恩的人,她是公主,也不过是个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会在血仇之人身边甘然度

 “你为什么不早些杀了我?”她问他。感觉酒的烧灼已经到了脏腑。“我有私心。”不只是叛臣的私心,还有他自己的私心,她当然也知道他的私心。

 可她并不在乎,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他重新把酒杯自她手中夺过来。“杀了我吧。”“别闹了。”他阻止她,她不再任,温顺地坐着,头垂下来。

 “那就放过我吧。”她轻声说,重新哭起来,哭泣随后变成窒息的呛咳,他反应非常敏捷,联想起她方才的失态,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快,取冷井水来!”

 他一面令仆人速去取冷水,一面启开她的牙关以手探喉要她呕吐。是毒。酒入喉不久,他疾将冰冷的井水灌入她喉中,洗出毒物,未消得他再命令,仆人早已去飞奔请御医。御医疾驰到府上,验得酒中都是砒霜。

 向来贵眷因私情或内心苦闷,常常有服砒霜乌头阿芙蓉膏等一干毒物堕胎或寻死的,御医于此道最,加之卫渊施救及时,她的性命终究是救了回来。

 他终究疑心她是有意寻死,兼怀疑她有心加害,于是封锁了消息,将她严密看管起来,她当喝的酒也有了来源,正是萧衡的贺仪。“你可还记得…?”他疑心在先,仔细询问了她毒发前的种种细节。

 “我记不分明了。”她虚弱地抬起眼睛,瞥了他半眼又垂下眼帘去。“想必场面龌龊得很,十分得罪。”“你那时为何要饮酒?”她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

 终于答道:“天下并没有不许女子饮酒的道理。”他听了她的狡辩,一时失笑,忽然想起她的出身。

 与边疆人士乐于自苦的风格迥异,京城风气散漫,贵眷里醉心乐诗酒的并不在少数,公主中嗜好博戏、赛马或蓄养面首的亦有数位,她同她的姐姐们相较已算得上十分良善。

 “我那时做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他。他面色有些阴沉,并没有答复。***后来就连未曾启封的酒中都验出了毒物,萧衡虽然极力自辩清白,却难敌证据确凿,然而不知为何,卫渊面对属下对自己家事的专擅并不很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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