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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记得很清楚
 他喜欢她如今这样放的娇慵,这比她的顺从更令他心安。要在女子身上供养出这样的疏狂来,远比要她顺从来得困难。有奴仆在外耐心地叩门,在此时仍要打扰,大约是紧急的事。“不许去。”她命令他。

 “给我一点理由。”“那你去吧。”她佯怒起来“不要让我知晓是哪一个老贼!”他叹一口气又笑,捧过她的脸颊来,她十分不忿地把他挥开。“萧、萧常侍,还请稍待…”

 她早听得分明,原来是卫渊的亲信之一,散骑常侍萧衡。萧衡为天子侍从,此时来访,应当是有幼帝身边事要回报。“萧常侍!”仆从拦阻不及,萧衡闯入室内。幸而一架屏风挡住来人的视线。

 “请子均移步稍待。”卫渊制止萧衡的汇报,她明白,他不想要她听见,而此时大约局势危急,萧衡不顾阻拦仍是开口:“将军,一刻之前,幼帝餐后毒发,眼下生命垂危,事涉紧急,某已严令关闭宫门,闭锁消息…”

 “子均!”萧衡这时才看到一条女子的披帛落在屏风外面。卫渊面色不豫。“事急从权,容某得罪。”萧衡提了剑要向屏风后走。

 “那是殿下。”卫渊冷着脸提醒属下,公主并不是眼下可以直接灭口的对象,萧衡的剑却没有当即收回去。一只女子的手在他眼下自屏风后将那条披帛拾了回去,屏风下隐约看得到女子赤的双足。

 轩敞的室内仍留有幽幽的女体香气,可知方才二人所行何事。萧衡左右摇了摇头,似要逃脱那香气的袭扰,那屏风后的影子动了动,有衣带窸窣的声响,显然是女子在一步之遥的屏风之后穿衣。

 萧衡突然想起那些天家贵女在殿堂之上‮体玉‬横陈的传闻,一时脚下如立绵上,心中浮想万千,怔怔地停在原地。“子均。”卫渊冷眼看到萧衡的情状,面上十分不悦。萧衡听得女子在屏风后冷笑了一声,也清醒过来。

 正要报请卫渊移步详谈,此时公主却自屏风后绕了出来“殿下金安。”萧衡垂下目光低头拜下去,连双耳都是通红的。她冷冷瞥了他一眼,就是这个恭敬的臣属,方才想要提剑取她的性命,他们那样默契,难道以前也这样做过?

 她这样想着,又扫了萧衡一眼,他却正抬起头来看她,她心里一凛,调转过目光,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目光中的轻蔑,那并不是看主上的眼神,是拿她当女人看待的眼神。

 卫渊似乎并不在意眼下的状况,执过她的手来,轻声问她是否要休息,她点了点头,并不开言。卫渊待要击掌唤她的侍女上前,她并不等待他的照应就径自离开,甫一出门,就听得萧衡的声音说道:“请将军早作决断。”

 她并未离开太远,只是在廊下对着庭院中的花木。卫渊有许多耳目,她并没有,因此无法继续探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他们所说的“决断”是什么?她隐约知晓,却不敢确认。

 卫渊挟天子以令诸侯,幼帝有起伏,对他自然是极为不利,她却心中暗暗有些期待。若是幼帝毒发身亡,卫渊失了把柄,四境诸侯蜂起,他未必可以平抑。

 或许能有人替她取了他的性命,在轮替的叛臣里,若是他们没有杀了她,她可以嫁给下一位为她报得血仇的。不知何时起,她已经不再为自己的念头或处境觉得羞。有个小婢在回廊尽头垂目立着,应当是监视她的耳目。

 像阿姐那样嫁与门阀、卓有声望、与朝臣集甚密的公主要防备,他们对着她这样孤立无援的人竟然也要这样防备,她难道能像阿姐那样,养下报复的死士,策动左右羽林将军?卫渊与萧衡步出书房,连同披挂甲胄的兵士一道匆匆离开,庭院里只留下肃杀的空气。

 她的手抖得厉害,她把手握在心口也无法抑制,整个人踉跄起来,回廊尽头的婢子急忙奔过来搀扶住她。“将军要你来看顾我的?”她扶住小婢的手,微笑道“多谢你这样周到。”

 那婢子一团孩气,十分单纯,竟然也点了点头,道:“是将军令奴看着公主殿下的。”她闻言笑了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没有名字。”“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小婢女垂着脸讷讷不语,她问了许久才问分明,原来这个小婢原先的名字与她犯了忌讳,管事给夺了,一时没有再起新的名字。“你在家里叫什么?”“奴不记得了。”

 “那我来给你取个名字可好?”她想了想“今是初九,那我以后就叫你‘九儿’,离十全十美只差一分,不完满却得长久,好不好?”

 “奴多谢殿下赐名!”小婢子九儿喜滋滋地拜下去“你不要谢我。”她垂目微笑,轻声道“我其实也同你一般的没有名字。”九儿不解,怔怔地愣在原地。

 “殿下怎么会没有名字?”“我与你说笑呢。”她转过身去,仰头望着庭院之上被屋檐割裂的青空。庭院中仍然是冰雪琉璃世界。

 然而已有细小的水珠从屋檐间垂挂的冰凌上滴落,想必不久之后西京的天气将和暖起来,草木复苏,万物更生。***九儿携着一只小藤篮,在台基上摇着铃呼唤小狗。“别是跑去花园里了!”九儿嘀咕着,她只在旁边看着,并不着急寻找。

 她再见到卫渊时已经是一旬之后的事,他令仆从给她带来一只乌黑的牡丹犬。小狗刚断不久,小得可以坐在她的双手上,被柔软得如同丝缎,十分可爱。于是她特意要了九儿来为她养狗,虽然宫中向来流行畜养猫狗,她却是个例外。

 她记得周德妃宫中常年养着四五只娇小玲珑的小狗,她每次前去拜访时,那些花团锦簇打扮得如绣球一般的小狗就会滚滚绕着她的裙角,十分热闹。

 幼年的她怕得不敢伸手,却忍不住跌跌撞撞跟在小狗们身后。“待我们玉狮子产了小崽儿就送给公主一只。”德妃这样给她许诺。

 几个月后,德妃身旁的大宫女也当真提着一只金丝小藤篮子,把一只雪白身子背上有金花的小狗送给了她。小狗有琥珀一样的棕眼睛和漉漉的鼻子,是个十分漂亮的小生灵。周德妃那般美丽聪颖,她宫中的所有事物自然也都是那样精致可爱。

 虽然阿姐嘲笑她这般容易收买,她还是十分欢喜,把小狗睡觉的藤篮放在自己的前,自己拿着匙羹给小狗喂饭,要女官们每抱了它出去玩耍,还喜滋滋地把小狗抱给母后炫耀。

 这样快乐新鲜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她睡醒时没听到小狗的脚爪在暖阁的地板上踢踏的声音。

 她伸手摸到小狗的藤篮里,昨天还绕着她的脚边玩耍的小狗已经变得又冷又硬了,她哭闹着要御医来给她的小狗看诊,只得到了母后的斥责:“死物焉得复生?”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死”

 是什么。死就是像那样失掉所有活动和温度,死是令人愤怒和不甘的别离,死是永久的失去。

 后来德妃没有再提送她小狗的事,她也不再敢去德妃的宫中玩耍,甚至后来每次见到旁人的猫狗鹦鹉也总是躲得远些。宫中渐渐知晓她害怕动物,就连她身边侍奉的人也再没有饲养猫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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