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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忙放了手
 那当铺里的朝奉见了这美貌的女孩儿,早把他的魂灵儿出腔子去,只是嘻开了嘴,张着两只桂圆似大的黄眼珠,从那老花眼镜框子上面斜乜着眼睛,望着兰儿的粉脸,连连地问道:“大姐姐,你要当多少钱?”

 那兰儿看了这个样子,早羞得满脸通红,一肚子没好气,说道:“你看值多少,便当多少。”那朝奉说道:“十块钱够吗?”兰儿听了不觉好笑。

 心想,一支银花儿,买它只值得一两块钱,如何拿它质当,却值得十块钱呢?当下她也不和他多说,只把头点了点。

 可怜那朝奉,只因贪着兰儿的姿,眼光昏,把一朵包金花儿看做是真金的,白白赔了十块钱。兰儿捧着十块钱赶回家里,又出来延请医生,那医生到她家去诊了脉,只是摇头,说:“痨病到了末期,不中用了!你们快快给他料理后一事罢!”

 佟佳氏听了这话,那魂灵儿早已嗡嗡地飞出了顶门,心想:如今一家老小落他乡,莫说别的,只是丈夫死下来,那衣衾棺椁的钱,也没有地方去张罗。谁知这个念头才转到,那惠征睡在上,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

 佟佳氏忙拉着她儿子桂祥、女儿兰儿蓉儿赶到前去叫喊,已是来不及了,看他只有出来的气息,没有进去的气息。不到一刻工夫,两眼一翻,双脚一蹬死了,那佟佳氏捧着丈夫的脸嚎啕大哭,想到身后萧条,便越哭越凄凉。

 那桂祥、兰儿、蓉儿也跟着哭,这一场哭,哭得天愁地惨,那佟佳氏直哭到天晚还不曾停止。

 左右邻居听了,也个个替她掉眼泪。内中有几个热心的,便过来劝住了佟佳氏。说起身后萧条,大家也替她发愁。可怜惠征死去,连身上的小衫子也是不周全的。邻舍中有一个周老伯看他可怜,便领头儿在前街后巷抄化了十多块钱,连那当铺里拿来的十块钱,拼凑起来。

 买了几件布衣衾,但是那棺椁依旧是没有着落,后来又是那周老伯想出法子来,带了兰儿到那班同仁家里去告帮。有几个现任的官员,有几位阔绰的候补道,内中还有几位旗籍的官员,要知同僚肯不肯援助,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周老伯带了兰儿到各处同仁家里去告帮。从来说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那班同仁听说惠征死得如此可怜,岂有个不动心的?回想到自己,浮沉宦海,将来不知如何下场。

 因起了同情心,便你也十块,他也二十块,大家拿出钱来帮助他,尤其是旗籍的官员,出的格外关切些,那送的丧礼格外丰厚些。

 再加这兰儿花容月貌,带着孝越发俊俏了。兰儿原是一个聪明女孩子,她跟着周老伯到各家人家去,见了宅眷,便是带哭带说,说得凄恻动人,那班老爷公子又被她的美貌住了,越发肯多帮几个钱。

 因此她这一趟告帮,收下来的钱却也可观,回到家里点一点数儿,足足有三百多块钱。佟佳氏做主,拿二百块钱办理丧事,留着一百多块钱,打算盘着丈夫的灵柩回北京去。惠征这一家平原是东赊西欠过日子,如今听说他们要扶柩回京了。

 那债主便四面八方跑来,把个佟佳氏团团围住,其势汹汹,向她要债。五块的、十块的,什么柴店米铺酱园布庄,统共一算,也要二百块钱光景。佟佳氏无可奈何,拣那要紧的债一还,整整出还了一百块钱。

 又对大众说,一时里不回京去,求大家宽限几天。你想佟佳氏总共只留下了一百二十块钱,除去还债一百块钱,还有什么钱做回家去的盘?佟佳氏无可奈何,只得再在安庆地方暂住几天再说,但是眼看着冷棺客寄,一家孤寡,此中月,惟泪洗面。

 况且手中只剩有少数银钱,度一天艰难似一天。从前借着丈夫客死,还可以告帮,如今无名无目,却到什么地方去借贷?佟佳氏心中的焦急,那桂祥兄妹如何知道。

 惠征死的时候,佟佳氏和儿女三人原做几件素服的,如今看看手头拮据,那素衣从身上一件一件剥下来,低旧送到长生库中去了,那时候慢慢地到了深秋,天气十分寒冷,西风刮在身上,又尖又痛。

 佟佳氏因贫而愁,因愁而病,病倒在,那桂祥和蓉儿两人原懂不得人事,只有兰儿在一旁侍奉,这时佟佳氏口渴得厉害,只嚷着要吃玫瑰花茶儿。兰儿便在母亲枕箱边掏了十几个钱,嘱咐桂祥兄妹两人好生看着母亲,她自己略整一整头面,出门买茶叶去。

 谁知出得门来,西北风刮在她身上,冻得她玉容失,两肩双耸,她低着头,咬紧了牙关,向街上走去。亏得那茶叶铺子离她家不很远,穿过两条街,绕过一个弯儿便到了。

 这茶叶铺子是她常去的,她母亲只爱吃好茶叶,所以兰儿常去买茶叶的,这时她一脚踏进店堂,心中便是一跳:见只有一个傻子伙计站在柜身里面,那傻子伙计姓牛,名裕生,平原有些傻头傻脑的,最爱看娘儿们。平站在柜身里,远远见了一个娘们在街上走过。

 他便张大了嘴,伸长了脖子,垫起了脚跟,睁大了眼睛望着。要是有一个女人踏进店堂里来买茶叶,他总抢在前面,喜眉笑眼地上去招呼。一面一句天一句地和那女人兜搭着,一面却多抓些茶叶给她,讨她的好儿。

 但是他虽对女人万分地殷勤,那女人却个个厌恶他,叫他傻子,而且他平见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好的,大半都是穷家小户的女人,或是大户人家的老妈子丫头,他见了已经当她是天仙了。

 何况见了这千娇百媚的兰儿,怎不叫他见了不要魂灵儿飞上半天呢?那兰儿也曾遭他几次轻薄,什么好人儿美人儿,满嘴的麻话儿。兰儿总不去理他,拿了茶叶便走。

 如今走进店来,见只有牛裕生一人在店堂里,且见了自己早已笑得把眼睛挤成两条将上来。

 兰儿心想不买茶叶了,回心又想,母亲正等着茶叶吃呢,空着手回去,却去要叫母亲生气,这样一想,便硬一硬头皮,上去买茶叶。牛裕生伸手来接她的钱,她拿钱向柜上一掷,说了一句玫瑰花茶儿,便绷起了脸儿不说话了。牛裕生一边包着茶叶,一边涎着脸和她七搭八搭,又说:“真可怜!

 这样一个美人胎子,却没有衣服穿,冻得鼻子通红,叫我怎不心痛死呢!”嘴里叽叽嘻嘻地说着。

 兰儿听了,总给他一个不理不睬,那牛裕生包好了一大包茶叶,放在柜台上。兰儿伸手去拿时,冷不防那人隔着柜身伸过手来,抓住兰儿的手臂,用力一拉,兰儿立不住脚,扑进柜身去。

 那人腾出右手来,摸着兰儿的面庞,嘴里说道:“我的宝贝!这粉也似的脸冻得冰冷,怎么叫我不心痛呢?待我替你捂着罢!”说着,竟把那又黑又糙的手伸向兰儿粉颈子里去。

 急得兰儿只是哭骂。今天凑巧,他店里人都有事出去了,这街道又是很冷僻的,所以牛裕生放胆调戏着,却没有人来解围。

 那牛裕生欺侮兰儿生得娇小,一手拉住她肩膀,一手在柜台上一按,托地跳出柜台来。牛裕生正要伸手上前搂兰儿的时,正是事有凑巧,这时外面闯进一个人来,大喝一声道:“好大胆的囚囊!竟敢青天白里调戏女孩子。”

 那牛裕生见有人进来,忙放了手,连说:“不敢!”那人气愤愤地要上前去抓住他,要送他去保甲局里去。慌得牛裕生跪下地来,不住地磕头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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