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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已无立足之地
 那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粉腮来。可怜她从辰至酉,肚子里不曾有半粒饭米进去,早饿得饥肠如雷一般地呜起来,正仓皇的时候,忽听远远地有人唱歌的声音。

 那歌声愈听愈近?只听他唱着道:“幕天席地无牵挂!”从山坳里转出一个少年樵子来,慢慢地走近太平公主跟前。公主偷眼看时。

 那樵子眉目也还清秀,知道不是歹人,便只得忍着羞上去向这樵子要一碗饭吃,要一间屋子住,那樵子听说,便站住了脚,向公主深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问道:“看你是一位大家夫人,为何到这荒野地方来?难道说不怕虎狼咬吗?”

 太平公主见问,只得打着谎话哄他道:“俺原是好人家妇人,只因家中遭强盗抢劫了,房屋被放火烧了,一家男女十六口,尽被强人杀死,只逃出了我薄命人的一条性命!

 如今我弄得无家可归,逃在这荒山野地里,肚子又饿,身上又冷,可怜我一生养在绮罗丛中,几曾吃过这样的苦痛,眼见得我今性命休矣!”

 说着,止不住两行热泪挂下粉腮来。樵子看她哭得可怜,便说:“俺茅屋离此不远,夫人若不嫌肮脏,请权去宿一宵,明再作计较。”太平公主到了这水尽山穷的地步,要不跟这樵子去,实在也无路可奔,当下,那樵子一路歌唱着。

 在前面领着路,太平公主低着头,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着。看看转入山僻小径,脚下坡路崎岖,石子嵌在脚心里,十分痛楚。看那樵子,赤着脚在坡上大脚步走着,毫无痛苦。坡下出一间小小茅屋。

 望进去黑黝黝的。太平公主向门里一探,只觉一阵臭气直扑进鼻管来,忍不住连打几个干呕,急急退出廊下,那樵子搬一个树根子在庭心里,请公主坐下。又拿一方木板,用几树枝儿支撑起来,便算一张板桌儿。

 看他撮了一把柴火,在廊下土灶上煮起饭来,一阵饭香,吹在公主鼻管里,引得那肚子里的饥肠越发和雷一般地鸣起来,一刻儿工夫,樵子热腾腾地端出两大碗饭来,和公主对吃着,又拿些菜干兽做下饭的菜。

 公主看那饭时,又黄又黑,拨进嘴里,粒粒和铁珠一般,又又糙,实在不能下咽。只因肚子里饥饿万分,闭着眼的,下半碗饭去,这时,月光照在旷场上,冷风一阵一阵吹在身上冻得打战,耳中远远听得狼啼虎嚎的声音,公主止不住心中害怕。

 到此地步,也说不得了,只得钻身进了茅屋,那樵子搬过一方大石来,挡住柴门。公主黑黝黝地坐在茅屋里,被臭气熏得头痛脑。屋子里原有一架铺,樵子让公主上去睡,公主如何肯睡?坐在破凳子上出神。一霎时,只听得那樵子鼻息如牛鸣一般,公主到此境地,不觉把已往的事体,一桩一桩从心头涌起。

 想起幼年时候,在则天皇帝膝下过的日子,何等风光?皇后在诸公主中,最爱自己,自小怕不能养大,便给自己做女道士打扮。

 后来,吐蕃国打听得自己的美名,便来求婚,皇后不愿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下嫁给夷人,便特意替自己建造起一座道院来,推说公主已出家修道,绝了吐蕃人的妄想。记得公主有一天穿着紫袍,围着玉带,戴上折角巾,在父皇母后跟前唱着舞着。

 母后见了,大笑说道:“孩儿不做武官,为何有如此打扮?”公主便回说:“求母亲把衣冠赏赐给驸马,可好吗?”父皇知道女儿的意思,便立刻给她下嫁驸马薛绍。

 大婚的这一,假万年县为房,门狭不能容舆马,左右把墙垣拆毁了,容车马出入。婚礼既成,两新人肩并肩儿坐在车上,从兴安门进,时在深夜,沿路设着火炬,直到驸马府门口,好似一条火龙一般,路旁的树木,全被火炬熏灼枯死了。

 自从嫁了薛驸马以后,便知道男女的趣味。薛绍死后,又改嫁驸马武承嗣,第三次又嫁与武攸暨。说也奇怪,一个女孩儿嫁第一个丈夫,心中十分贞洁。

 待到嫁第二个丈夫,便有玩男子的意思,从此见了中意的男子,便好奇心发,有意地去勾引他上手。上手的男子越多,心中愈觉快意,后来,自己一意去找寻那雄壮美丽的男子,藏在府中快活。屈指儿一算,生平被自己玩的男子,已有四十多人!

 某人的气力最大,某人的面貌最美,某人的身体最雄壮。太平公主闭着眼,一个一个地想着,想得十分出神,她也自己忘了坐在茅屋里了,又想到自己势力最大的时候,田园万亩,宅第千间,真是何待的舒适,何待的享用!

 千不该,万不该,听信了慧范的话,谋废天子。到如今,弄得身败名裂,幸而逃得性命,落在这荒野茅屋中。往后叫我如何度

 可怜她回肠九转,想了又想,不觉东方已白,阳光照进屋子来,满地的柴草,满屋的灰土。又看那樵子时,只见他伸手舒脚地睡在一架草上。

 光从窗棂中进来,照在他眼上,把他从梦中惊醒,一骨碌从上翻身下来,搬开了大石,出得屋子,走到溪边去洗净了头脸。回身拿一个瓦盆,盛了一盆清水,送在公主面前,催公主梳洗。

 ***太平公主落身在荒山茅屋中,幸得这樵子十分用心照看她,水啊…饭啊…忙着供给。太平公主住到第二天,看看四山清秀,地方幽静,她一生从富贵奢靡中出来,到此便觉别有天地。

 渐渐地把心中的忧愁也抛开了。又看这樵子情忠实,身体强壮,自己得了倚靠,心也略略放下。

 在白天,樵子依旧上山去樵采,太平公主在茅屋中闲着无事,便替他打扫打扫,整理整理,又从溪头去取了一瓮水来,在窗户桌上揩抹一番。这是公主自出母胎不曾做过的事,如今做着,反觉别有趣味。

 公主是不曾操作惯的,她忙了一阵,不觉粉汗涔涔,满身躁热,便把外面穿的一件半臂下来,搭在架上。又略略把头上发髻儿整了一整,回头望着窗,一片夕阳,照在山顶上。

 那樵子又远远地唱着歌回来了。太平公主看他眉目间一片天真烂漫,快乐无忧的神气,自己也受他的感动,快活起来了。

 樵子从柴草中捉出两只活兔儿来,拿到庭心里去杀了,剥了皮,洗净了,放在土灶上煨起来,顿时香四溢。太平公主鼻管中闻了。

 也不觉馋涎滴,他把兔煨好了,便进屋子来,打开后的木柜,拿出几件布衣来,拣了一套衣服,抱着向公主笑了一笑,向溪边走去。

 公主回头看时,见上留下一件樵子的布衣,恰巧遮在那件半臂上面,两件衣服并在一块儿。公主看了,不觉心中一动,那两道眼光,注定在布衣上,睁睁地看着,心中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刻儿,樵子从溪心里洗干净了身体回来,身上也换了干净布衣,忙忙地煮饭,把兔扯成小块,又支起那板桌,和公主对坐吃着饭。吃饭的时候,彼此默默无言。吃罢了饭。

 那樵子从柴担上掏出许多芦花来,先把上肮脏的被褥拿去,把那芦花厚厚地软软地辅了一,打开木柜,拿出一幅布来,遮住那芦花,成了一很厚很软的褥子。

 又另外拿一卷干净的棉被来,叠在头。看那被面上,虽是一方蓝布,一方白布地补缀着,望去却是洗得十分清洁。樵子忙了一阵,天色却已晚了。

 他把自己的被褥铺在地下,先去卧了,留着那铺让给公主睡去,那公主见樵子的行动,心中很是感激,这茅屋很是狭窄,在前铺着被褥,已无立足之地,不得已便爬上去睡了。今夜,公主的心里又与昨夜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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