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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明曰多填几阕
 夫人道:“以后唯《红雪楼九种》可以匹敌,余皆不及。”只听明珠接着唱道:结罗帕,烟花雁行,逢令节,齐斗新妆。有海错、江瑶、玉浆。相当,竟飞来捧觞,密约在鞭蓉锦帐。《朱奴剔银灯》公子道:“该打。少唱了‘拨琴阮,笙箫嘹亮’一句。”

 掌珠接唱道:端详,窗明院敞,早来到温柔睡乡。鸾笙凤管云中响,弦悠扬,玉玎一声声我柔肠。翱翔双凤凰。海南异品风飘,要打着美人心上。《雁过声》掌珠一面唱,一面将帕子打了一个结,望荷珠脸上打来。荷珠嗤的一笑,公子喝了一声采,夫人也嫣然微笑。

 二人各饮了一杯,听荷珠唱道:误走到巫峰上,添了些行云想。匆匆忘却仙模样。宵花月休成谎,良缘到手难推让,准备着身赴高唐。《小桃红》《访翠》唱完了。

 爱珠接唱《眠香》,唱道:短短衫双卷袖,调筝花里楼。今朝全把绣帘钩,不教金线柳,遮断木兰舟。《临江仙》公子笑道:“这等妙曲,当要白香山的樊素唱来,方称得这妙句。”

 夫人笑道:“樊素如何能得?就是他们也还将就,比外头那些班中生旦就强多了。”公子点头道:“是”见赠珠唱道:园桃红似绣,覆文君酒。屏开金孔雀,围昼。

 涤了金瓯,点着香兽。这当垆红袖,太温柔,应与相如消受。《一枝花》花珠一面打鼓板,一面接唱道:齐梁词赋,陈隋花柳,芳情迤逗。

 青衫偎倚,今番小杜扬州。寻思描黛,指点吹箫,从此入手。秀才渴病急须救,偏是斜迟下楼,刚饮得一杯酒。《梁州序》公子对夫人道:“如此丽句,不可不浮一大白。”

 将大杯斟了,叫宝珠敬夫人一杯。宝珠擎杯双膝跪下,夫人道:“我量浅不能饮这大杯,还请自饮罢。”遂把这大杯内酒倒出一小杯来,叫宝珠送与公子。宝珠又跪到公子面前,公子一口干了。

 明珠折了两枝红白桃花,拿个汝窑瓶了,放在公子、夫人面前。又见珍珠唱道:楼台花颤,帘栊风抖,倚着雄姿英秀。情无限,金钗重与梳头。

 闲花添,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灯影纱红透,见惯司空也应羞,破题儿真难就。《前腔》公子道:“这‘见惯司空也应羞’之句,岂常人道得出来?”

 夫人道:“与‘今番小杜扬州’句,真是同一妙笔。”见蕊珠唱起,宝珠合着唱道:金樽佐酒筹,劝不休,沉沉玉倒黄昏后。

 私携手,眉黛愁,香肌瘦。宵一刻天长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灯昏玳筵收,宫壶滴尽莲花漏。《节节高》画珠接唱,明珠合着唱道:笙箫下画楼,度清讴,离灯火如昼。

 天台岫,逢阮刘,真佳偶。重重锦帐香熏透,旁人妒得眉头皱,酒态扶人太风波,贪花福分生来有。

 《前腔》秦淮烟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夜夜情散不收。《尾声》唱完,公子与夫人甚是欢喜,十珠齐齐站起。公子道:“今倒难为他们,须要赏他们些东西。”

 华夫人道:“此中要定个等第,才见赏罚分明。”即叫拿笔砚过来。爱珠抢先取了笔砚、花笺,送到公子面前。公子让夫人品定,夫人又推公子,公子道:“这音律中实在我不如你,恐定得不公,还是你定罢。”

 夫人微笑,把笔先写了十个字,就是珠字上面那个字,对公子道:“据我评来,以宝珠为第一,唱得风神跌宕,文秀温存,十人中是他卷了。

 次则爱珠,情韵皆到,为第二。次赠珠,次掌珠,次蕊珠,次珍珠,次花珠,次荷珠,次画珠,次明珠。不知定得不委屈么?”公子道:“定得极是。”

 夫人又问十珠婢道:“如有委屈,不妨自说。”花珠陪着笑道:“奴才唱的,似乎在蕊珠、珍珠之上。”

 华夫人道:“就是你不服,你那里知道自己唱的玻你想显己之长,人之短,添出些腔调来,此所谓戏曲,非清曲。

 清曲要唱得雅,洗尽铅华,方见得清真本。你唱惯了搭白的戏曲,所以一时洗不干净。若不会听的,怕不定你第一?”

 花珠方才服了,因又问道:“听珊枝的怎样?”华夫人道:“珊枝也是戏曲,倒是琴言虽然生些,还得清字意。”

 公子听说琴言,便对夫人道:“琴言这个孩子,实在有些古怪。我们待他也算好了,看他心上总像有些委屈。如今告假一个多月,也不见他进来。

 其实看他也不像那种下作的,不知为什么心上总不喜欢,我实想不出来,”华夫人道:“我看这孩子,大抵是个高傲子,像不是肯居人下的光景。

 但不知自己落到这个地位,也就无法。所谓‘做此官,行此礼’,若妄自高傲,也真是糊涂人了。”

 华公子笑而不语。夫人赏那十珠的,记了一等是钗环,二等是香粉。那跟来的两个老婆子,远远的把那瓶冷酒偷吃了一半。一个老婆子已醺醺的歪靠着山石,坐在地下,将要睡着。

 那一个侧着耳朵听话,却又听不真。见爱珠走来,问道:“姑娘,与你们讲些什么?又见他写单子。”爱珠笑道:“要赏给我们东西。”

 那老婆子道:“你们姑娘们实在福分大,常常得赏赐。我们一天劳到黑,也没有格外得过一点好东西。姑娘,如今赏下来,你不要的给我,不要给那些小丫头糟蹋了。”

 爱珠一笑走开。那个小丫头叫香儿的笑道:“他们还没有到手,你倒想他转赏了你。我明买个沙吊子送你,好装烧酒,省得你那个没有把子,要倒拿着嘴使。你要想别的东西,你也配?”那老婆子被香儿取笑了。

 又不敢骂他,只得鼓起了眼睛,瞅了他一眼。那一个老婆子低低叹口气道:“咳,从来说人老珠黄不值钱,你还同他们一般见识呢?”这边华公子忽然念那《牡丹亭》上的两句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华夫人笑道:“《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称旎风光,香温玉软,但我读曲时,想那柳梦梅的光景似乎配不上丽娘。”公子道:“我也这么想,觉柳梦梅有些气,自然不及丽娘。

 至于那《元人百种曲》只可唱戏,断不可读。若论文采词华,这些曲本只配一火而焚之。偏有那些人赞不绝口,不过听听音节罢了,这个曲文何能赞得一句好的出来?”

 华夫人道:“我想从前未唱时,或者倒好些。都是唱的人要他合这工尺,所以处处点金成铁。不是我说,那些曲本,不过算个工尺的字谱,文理之顺逆,气韵之雅俗,也全不讲究了。

 有曲文好些的,偏又没人会唱。从那《九宫谱》一定之后,人人只会改字换音,不会移宫就谱,也是世间一件缺事。”公子道:“真是妙论!

 我想对此名花,又听妙曲,意填首小词,也叫他们唱唱,虽然比不上《桃花扇》的妙文,也是各人遣兴,你道何如?”

 华夫人道:“很好,何不就填那《梁州序》,用他的工尺,唱我们的新词,不省事么?”公子道:“妙,妙!你就先填。”夫人笑道:“我如何能?还是你先来,我算和韵罢。”公子应了。

 喝了几杯酒,想了一会,写出一首《梁州序》来,递与夫人,夫人念道:明霞成绮,冰绡如翦,万种柔情轻倩。

 良辰美景,乌纱红袖相怜。羞他仙子,闲引游人,私把凡心遣。春光一刻千金,珠箔银屏即天,休负了,金樽浅。夫人念完,赞不绝口。

 自己也饮了一小杯,笑道:“这是我遵你的教,‘休负了金樽浅’,但这原唱如此好,教我怎和得出来,就在《桃花扇》上,也是上上的好文字,细腻风光,识高意稳。我不做罢。”

 公子笑道:“你不要谦让。你必定另有妙想,我想不到的,快写出来,好叫他们唱。”夫人又念了一遍,赞了几声,也就写了一阕,递与公子念道:帘栊半漾,楼台全见,绛雪飞琼争

 清歌小拍,明眸皓齿生妍。华年如水,绿叶成,肯把春光?石家金谷花开遍,只羡鸳鸯不羡仙,休负了,金樽浅。

 公子念了又念,朗了几遍,拍案叫绝,又说道:“这两首比起来,我的就减了,这五十七字如香云缭绕,花雨缤纷,就是《桃花扇》中也无此丽句。”

 夫人笑道:“这是你谬赞,我看是不及你的。你如此赞赏,倒教我不安。”公子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虽是成句,但用来比原作还好,也不能教崔鸳鸯、郑鹧鸪得名了。”

 即叫宝珠、爱珠过来念了好唱。二珠念了几遍了,唱了两句,错起板来。夫人道:“还不,你将工尺注在旁边,倒是看着唱罢。”

 宝珠、爱珠将工尺写了出来,果然一字字唱去,却很对腔,听得夫人、公子快乐非常。公子笑道:“这两支曲子,倒定了我们的生旦了,你何不唱唱。这里唱,外人断乎听不见的。”夫人笑道:“你见我几时会唱?”

 公子道:“你真不会唱,何以其中的深微奥妙都知道,且人偶然唱错了一板,你总听得出来,”夫人笑道:“三天两天的听,难道还听不么?”

 公子道:“其实我也很,往往的不留心,错了竟听不出来,大约总是粗心之过。”夫人道:“你何不唱唱?”公子道:“我一人唱也无趣。”

 夫人道:“叫宝珠和你唱。况‘休负了金樽浅’这句是要合唱的。”公子道:“不唱罢,明我们多填几阕,成了一套《赏花》。叫他们扮作你我,串他一出,叫做《祭花》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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