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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走到和尚房中
 如今是我们欠人家的,人家欠我们的,都一概不知道。胡同外有那两所房子,也收不得多少租钱。这衣衾、棺木、搭篷,倒将就办了,到买地办葬事,只怕就有些拮据起来,”

 琴言叹息了几声,走到从前住房内,叫小使铺设好了,将带来的银包打开看时,大大小小共十五锭,自己也不知多少,约有五六十两,便拿进送与师娘,道:“这包银子我也不知多少,公子、新年的赏赐。如今也可添凑作零用。”

 他师娘接了,掂了一掂,又解开点了数,便道:“你在华府里,听得很好,是上等的差使,可曾多积些钱?

 我知道你是不在行的,不要被人骗了去。自己费点心,积攒些才好。我是无儿无女,将来就要靠你呢。”琴言道:“公子赏的东西,都是些零星玩物。

 赏银钱倒少,就是留着,我也没用处。将来如果得了,再来孝敬师娘罢。”他师娘点点头道:“这才好,算个有良心的孩子。”

 一面将银子放在抽屉内,琴言也就出来,只见众人纷纷的忙,伍麻子捧了一包孝衣进来。又见袁宝珠、苏蕙芳、陆素兰来了,琴言即忙招接三人,一同坐下。问了他师傅的事,然后问起他新年光景。琴言略将近事说了几句。宝珠道:“你既回来,告了几天假?”

 琴言道:“早上是林珊枝来告诉的,我也没有见着公子,说办完丧事就回去,也没有限定几天。”素兰道:“总得告一个月的假,等出了殡才可进去,不然也对不住你师娘。”琴言道:“可不是。”

 蕙芳道:“索告假告个长假,不去也罢了,究竟你也不是卖与他们的。”宝珠道:“在那里好倒算好,就是拘束些。

 且同事中没有一个知心的人,未免孤另些。”蕙芳道:“当林珊枝也算不得什么,此刻见了我们,那一种大模大样。他就忘了从前同班子唱戏,他还唱弹时候,多油腔滑调,哄那些不会听戏的人,发了些财。

 一进了华府,就像做了官,有些看不起同辈的人。偶然与我们说两句话,又像个老前辈的光景,其实他与我同岁,也没有大些什么。”

 琴言道:“他也是这里的徒弟,今说得好笑,对我说道:‘你的师傅死了,’难道你出了师,就算不得师傅么?”宝珠道:“他如今要我们叫他为三爷,若叫他三哥,他就爱理不理的。

 他也只好在那八龄面前装声势,充老手。你不记得从前王静芳在燕堂要打他么?如今见了静芳,还不瞅不睬的,记着前恨呢。”

 琴言道:“华公子的情,虽算不得十分古怪,然有时却也捉摸不定。偏是他上去,怎么说怎么好,没有碰过钉子,这也是各人缘分了,真是随机应变,总没有一句答不上来,也算难为他。”

 素兰道:“我听得说,他们府里,没有一个不巴结他,就是三代老家人,也要在他面前周旋周旋。那魏聘才是叫他三兄弟、老三、三太爷这些称呼。”

 琴言道:“魏聘才搬了出去了,不知可在庾香处?”蕙芳道:“魏聘才么,如今倒更阔了,就在宏济寺住,同了奚十一、潘三、杨八一班混账人天天的闹,是什么剃头的,又是什么大和尚、小和尚,开赌宿娼,闹得不像。张仲雨也不与他往来了。”

 琴言问起子玉来,宝珠道:“前我们在怡园叙了一。”便将前怎样喝酒,怎样行令,次贤新制的酒壶、杯子都说了,琴言着实羡慕。又说那首诗,度香也刻了,庾香见了怎样思念感伤的神色,一一说给琴言,琴言听了也就感伤起来。

 蕙芳道:“你既回来,少不得我们要快聚几天,不知明可以不可以?”宝珠道:“明他也无事。”

 琴言道:“师傅新死,于理有碍,须消停数才可。”素兰道:“若消停数,你就要进城了。

 况大家叙叙,清谈消遣,也没有什么妨碍。你又不是孝子,怕什么?”宝珠道:“我去问度香,明、后皆可。”

 三人坐了好些时候,要走了,琴言拉住了不肯放,众人不忍相离,只得坐下。后又来了王桂保、李玉林、金漱芳,大家直等了送殓,拜了,然后才散。

 琴言穿了孝袍,似乎明不好出门,只得约定三后再叙。又叫伍麻子到华府求珊枝转为告假一月,俟出殡后方得进城。华公子准了,又拿了一个衣箱回来,琴言方才放心。到了接三那,有些人来,便请了金三、叶茂林来张罗,同班的脚之外,还有各班的并左右街邻,和馆子掌柜的,挤满了一屋,看烧了纸才散。琴言也乏极了。

 回房就睡了,到了明早,宝珠着人送了信来,道:“本定今,因度香有事,遂改明辰刻在怡园叙集。”

 琴言应了,梳洗毕,独坐凝思:“今空闲无事,不如去看看庾香罢。”因想去年梅夫人待的光景,去谅也无妨。

 主意定了,换了一身素服,吩咐套了车,一面告诉师娘去谢谢同班的人。到了外间,忽然又转念道:“如今已隔了半年了,况从前是聘才领我去的,不要进门房里回话。

 如今我独自去,就算太太待我好,叫我进去,那门房里我总要去求他,适或碰起钉子来,他倒不许我进去呢?况且他家的人除了云儿之外,一个都不认识。”

 思前想后,不得主意,呆呆的站祝那小使进来说:“车已套了,到什么地方去?”琴言不语。

 又想了一回道:“不如去找聘才,仍同了他去,省费许多说话。他出来了,我去看看他,他也感情的。”遂对小使道:“我先到宏济寺看魏师爷。”

 即出门上了车,小使跨了车沿,几个转变,不上一里路,已到了,琴言见寺门口歇一辆大鞍子四六档车,有个车夫睡在车上。

 琴言当是聘才的车,想道幸而来早一步,不然他就要出门去了,小使进去问了,说道:“在家,请你进去。”琴言下来,走进了东边的门,小使指点他一直过了两层殿,从东廊后另有一个院子进去。

 琴言低着头,并不留心别处,一直到了聘才院子里,见聘才的四儿出来,与他点点头,把风门一开。琴言方抬头望去,吃了一惊,见坐着一屋子的人,心中跳,脸已红了。

 待退出,聘才已将出来,只得定了定神,上前见了,聘才道:“今缘何光降?令我梦想不到。”琴言红着脸答不上来。

 聘才对着众人道:“这是我天天说的第一个有名的杜大相公,如今是叫杜琴爷。”又对琴言道:“这几位都是我的至好,那位是奚大老爷,那位是潘三爷,这位是我的房东唐佛爷,这位是他的小佛子,那两个也是班里头的,你想必不认识,都见见罢。”

 琴言无奈,只得对众人哈了一哈。和尚知道是华府来的,便合着掌把弯了几弯,笑的说道:“多礼,多礼!请坐,琴爷。”潘三倒白对琴言作了一个揖,琴言照应和尚时,没有留心。

 潘三已动了心,借此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手,琴言缩不能,只见潘三口咨牙齿的,凝着两个红眼珠,笑的说道:“你是琴大爷,我的琴大太爷,我想见你一面都不能。今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琴言含羞含怒的急忙洒了手。聘才知他害羞,急了是要哭的,忙支开潘三,扯他坐下,要问他时,见奚十一说道:“你如今在华府里可好?”琴言只得答应了“好。”奚十一道:“你可认得我?”

 琴言举眼看他是一个黑大汉子,颇觉威风凛凛,有些怕他,便说道:“不相认识。”奚十一哈哈大笑,走近琴言身边。琴言要站起来,奚十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琴言低了头,心中跳。奚十一又道:“你该谢谢我。

 去年夏天我来找你,你分明在家,不出来见我,后来与你师傅闹起来,你从后门跑了,从此你就进了华府。这不是我作成你的么?今见了,应该谢谢我。”

 琴言方知他是奚十一,心中更慌,偏着身子站了起来,连忙退缩。奚十一大笑道:“你这孩子年纪也不甚小了,怎么这般面,倒像姑娘一般,”

 聘才恐怕奚十一动,便解释道:“他在华府里规矩甚严,一年没有见过生人,自然拘束了。”

 这边潘三抓耳腮,垂涎已甚,却不敢怎样,唐和尚只好心中妄想而已。聘才便问琴言道:“你今怎么能出来?”

 琴言将他师傅死了,告了一月假:“今来看你,还要你同我,”说到此,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聘才已经明白,便道:“要我同你到那里去。”琴言只得说道:“要你同我去见见梅太太与庾香。”聘才笑了一笑,点点头道:“使得,使得,停一停我们就去。”琴言见有人在此,不好催他。

 奚十一是个卤人,尽讲实事的,但面目之好歹也分得出来,此时见了琴言,却是生平未见过的宝贝,心中着实大动,又想他已改了行,又在华府做亲随,便不好动手动脚调戏他,料想叫他陪酒也断不肯的,怎样想个法儿弄他一回。

 一面看,一面听他们说话,要聘才同他到梅宅去,便想出一个计策来。自己思算了一会,立起身来道:“我要走了。”便腆起肚子,几步就走了出去。

 聘才与和尚连忙相送,潘三尚坐着不动,黄瞪瞪眼睛只管看着琴言,看得琴言一腔怒气,不能发作。

 奚十一拉了聘才,走到和尚房中,对聘才作了一个揖道:“今我要求你行件好事。方才这个人,我实在爱他。我若叫他陪酒,是一定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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