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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见静悄悄
 只见琴言又是娇啼满面,歪倒在炕上。素兰安慰道:“你又怎么,你师傅请我来有何话说?”琴言道:“我今番真要死了。不比从前还可捱得下去,”

 素兰忙问何事,琴言就把长庆的话述了一遍。素兰也觉吃惊,发怔了半天,方问道:“你师傅的意思怎样?”

 琴言道:“师傅也没有主意,似乎两难,只有我死了,便了结了。”素兰素:“你开口就说死,事情须细细的商量。

 况现在并没有闹事,又没人你,且缓缓的想个法儿。”琴言道:“有什么法想?你忘了他们有个魏聘才,肯赦我这条命么?只有一句,倒是瑶卿害了我了。”素兰道:“怎么说是瑶卿害你?”

 琴言又淌了些泪,不言语,素兰疑心,连声的问,琴言叹了口气道:“若使大年初六那一天,瑶卿去唱了那出《惊梦》,我便不上台,也就干干净净。

 直到如今没什么丢不开的事。偏要我去当灾替死,害得人半年以来,心上没有一刻快乐。前招此非灾枉祸出来,仍系那出《寻梦》断送了我,偏与瑶卿合唱。他若写意些,我也不经意了。

 若叫他当场下我来,又叫我没脸,所以我不得不用心,偏又惹出这件事来。岂不是始终是瑶卿害的?”

 素兰道:“我看华公子这个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也没有见他糟蹋过人。你若心上没有牵挂的事,倒可以去混几年,或者倒有些好处。

 也不可知。就是不能会见庾香的苦了。”琴言道:“就算华公子是个好人,难道魏聘才就不教坏他么?”素兰道:“你们若合了式,魏聘才那种东西,非特不能欺你,且要巴结你呢!

 但我有一句话,你倒不要怪我:譬如我们这班人与人相好,原是要论心的,但也不好太过。譬如度香、庾香两人,待你的情分是一样的。

 不过,庾香专在你身上,不肯移情于人,所以你就为这上头,也就专为他,不肯移动一步,是讲究专致的工夫了。

 但是庾香比不得别人,他年纪小,没有惯常出来,一切都不甚便当。假使他们太太晓得了,还要教训他,不准他出来。

 若访出你们相好,还要归怨于你,这是一层。你心上只管有庾香,脸上不要教人看破了,人就要怪你,说人是一样的待他,他是两样的待人,他到底与庾香是那一种情呢,这是两层,此刻不怪你者,就是度香照常相待。你常常冲撞他,久而久之,要心冷的。

 你少了度香,也固然于你无损,你的师傅就不好了,此刻有度香供给他,他自然不叫你再找人。如果度香淡泊起来,他必要在你身上找还他那些钱。

 你想天下人,还有如度香这么样待人么?那时你受尽了气苦,只怕比进了华公府还苦呢,这是三层。

 到那个时候,庾香能救你还好,若依旧束手无策,不过将些眼泪给你,将些疾病报你,你两人仍是隔开,依然空想。

 叫你一身在外,如驴儿推磨。一心在内,如道士炼丹,你受得受不得?那时只怕真要死了,这是四层。你若进去了,或者仍可出来。

 也不定的。我听得华公子,最喜成人之美。若打听你们两人,有这样至死不变的情,倒因此成全作合起来也不可知。

 即或不然,你歇几天,也可告个假出来,到我这里,去请庾香来会一会,倒可无拘束。你心上若当他与奚十一、潘三一人,我可以替他出结:断不至此。依我这么想,是进去的为妙。”

 这一席话,说得彻底澄清,一丝不障,就是个极糊涂的人,也能明白,岂有夙慧如琴言,尚不能领悟,便也点点头道:“我并不是料不着这些事,我为着情在此时,事尚在后,故重情而略事,行吾心之所安,以待苦乐之自来。

 如到极处,则捐生以报,成我之情,一无顾忌。”素兰道:“杀身图报,难道我辈做不出来?但也要看什么事。你为庾香捐躯,是为什么?

 问你,你自己也就说不出。你死了也不算什么忠臣烈士,节妇义夫。明白人还说你可怜,是一个情痴,糊涂人便说你是个呆子,甚至于胡猜到另有他故。

 且庾香到你死后,他不能不看破了,他上有父母,要报答的。自己有功名,要奋励的。且未娶生子,后嗣是要接续的,如何肯能为你捐躯?那时他倒想开了。

 一痛之后,反倒哈哈一笑,说:‘罢了!罢了!镜花水月,到眼皆空。’只是可惜了你,到司,仍是孤孤单单,盼不到他,一样的悲苦,无人可诉,你还能唱《告》吗?再要死时,就难再活了。”说到此处,自己笑起来,琴言也就笑了。

 叫道:“兰哥,兰哥!我真佩服你,你这些见解从何处得来?”素兰忽要走动,问道:“后面那小院子,可解手么?”琴言道:“有厕,倒还干净。”素兰就开了房后一扇小门,上了房。

 只听得叩门之声,见院子内东基角上有一小后门,叩得响,即问道:“是那个?”外面应道:“我是对门王兰保,叫我送西瓜来与琴言的。”琴言听了,叫人开了门。

 那人挑着四个西瓜进来,说道:“兰保说,这瓜好,送给你的。我从着后门进来,省了半里路。”琴言叫人封了二百钱给他,回去道谢,又问兰保在家。

 那人道在家,仍往后门去了,素兰解手毕,琴言即开了一个瓜,两人吃时,甚是甜美。正吃得好,忽听得外面喧嚷之声,急叫人出去看时,那人去了一回,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了不得了,那姓奚的闹得泼反盈天,你师傅被你打倒了。”

 尚未说完,唬得琴言、素兰魂不在身。素兰道:“快关了房门,叫外面拿锁锁了。”两人开了后门,走到王兰保家去了。

 且说长庆出来见了奚十一,请了个安,举眼看他,相貌魁梧,身材高大,满脸的烟气,似有怒容。那一个是个獐头鼠目,短小身材。又见两个俊俏跟班,一个认得是兰,就请客房坐下。奚十一道:“我姓奚,想来你也知道,不用我说。

 我听得你这里有个琴言,特来会会他,快些叫他出来,”长庆陪笑道:“琴言偏偏不在家,进城去了。”

 奚十一听了,皱皱眉说道:“天天不进城,偏今进城。没有的话,快叫出来,为什么要躲着不见人?躲别人也罢了,难道你不打听打听,我是躲得过的么?你不要发昏。”

 长庆看势头不好,像是有意来的,便一面陪笑支吾,一面打算个搪他的法子,只得把大帽子,且他一,且看怎样。

 便满面堆着笑道:“不瞒大老爷说,我们班里近串了几出新戏,前在怡园演了一个月,才上台。

 前华公子即在徐老爷处见了,就把他们叫了进府,唱了两天了,还要三天才得唱完。琴言的戏又多,华公子又喜欢他。

 若是别处,就可以叫回来,惟有这个府里,小的们是不敢去的。大老爷或与公子有情,倒可以打发管家拿个贴子,去要了出来,如果合老爷的意,就将他留着使唤都使得。

 小的久闻大老爷的威名,几次想请驾过来顽顽,恐怕贵人不踏地,又因没有伺候过,所以不敢冒昧。大老爷倒不要疑心。若要躲着不见人,这又图什么呢。不要说大老爷,就是中等人,也没有不出来的。”说到此,便近奚十一身边。将扇子扇着。

 又笑嘻嘻的道:“请宽宽衫子,如要炕上躺躺,小的倒有老泥烟。”奚十一见他如此小心,气也消了,发作不出来,且闻留他吃烟,正投其所好,便道:“既然真不在家,也就罢了。

 不是我自己夸口,大概通京城相公,也没有一个不晓得我的。你若懂窍,过两天领他来见见我。就是华公子,我们也是世,你对他说,是我叫他,他也不好意思不放回的。”说罢,便解开了两个扣了。

 长庆替他了衫子,折好了,兰,即请他到吃烟去处,亮轩也随了进去。奚十一的法宝是随身带的,兰便从一个口袋中,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炕上。长庆陪了,给他烧了几口,心上又起了坏主意,陪着笑道:“小的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叫天福,一个叫天寿,今先叫他们伺候,迟再叫琴言到府上来,不知大老爷可肯赏脸?”

 奚十一既吹动了烟,即懒得起来,又想他如此殷勤,便也点点头,说:“叫来看看。”长庆着人叫了天福、天寿回来,走进炕边。奚十一举目看时:一个是圆脸,一个是尖脸,眉目也还清艉洁白。一样的湖色罗衫,粉底小靴。

 请过了安,又见亮轩。长庆叫他们来陪着烧烟,自己空走了,天福就在奚十一对面躺下,天寿坐在炕沿上。亮轩拖张凳子近着炕边,看他们吃烟,兰、巴英官在房门口帘子边望着。

 只见天寿爬在奚十一身上,看他手上的翡翠镯子,天福也斜着身子,隔着灯盘拉了奚十一的手,两人同看。亮轩也来炕上躺了,两个相公就在炕沿轮烧烟。

 天福挨了奚十一,天寿靠了姬亮轩,两边唧唧哝哝的讲话。亮轩不顾天热,就把天寿搂在怀里,门口巴英官见了咳嗽一声,托的一口痰,吐进房内。亮轩见了,拿扇子扇了两扇,说道:“好热。”

 奚十一把一条腿在天福身上,一口烟,一人半口的吹。兰、巴英官看不入眼,便走出去,各处闲逛。

 走到里面,看见些堂客们,知系长庆的家眷。又见东边一个小门半掩着,二人便推开进去,见静悄悄的,有株大梅树。上面三间屋子,东边的窗心糊的绿纱,里面下了卷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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