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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子路宿于石门
 高品见自己的跟班也在院子里,高品问道:“你从何处来?”南湘道:“你叫相公瞒着我,倒问我从何处来?我今同了静芳到怡园,他们都在家,留我吃了饭。佩仙也在座,还有瑶卿、瘦香两个。

 吃完了饭,佩仙家内有人来叫他,度香问起来,方知道是你叫的,我就辞了度香同来。”即指玉林手内的花道:“今就在那里赏杏花。”

 又问高品道:“你又几时会弹琴,你要学琴,须我教你。方才这《水仙》倒也弹得好。”高品道:“我何尝会弹?弹琴的就是田湘帆。”

 南湘已听见仲清讲过田湘帆的才学,便道:“既是田湘帆,何不出来会我史竹君?”高品道:“我为介绍。”说到此,蕙芳已出来见了,即便拉了南湘进去。

 南湘道:“咦,你也在这里,不料今高卓然的斋堂倒成厂石季伦的金谷。”那边航亦出来。

 彼此相见,未免道了些仰慕的话。玉林、兰保也与航见了,与蕙芳坐在一处。南湘对着高品道:“卓然既叫相公,自然有酒,不要装呆,快拿出来罢。”高品道:“酒是有,只没有仙桃益寿丸。”

 南湘道:“我纵醉了,也不至楼上滚下楼来。”便都笑了,高品的跟班同厨子把酒看肴上来。

 大家在圆桌上坐了,南湘与航又谈了些琴谱文艺,彼此均各敬服。高品道:“当今史竹君,是梨园的狄梁公。田湘帆,是戏班的李药师。”南湘道:“你又胡言道了。”

 航道:“怎么说?我倒不明白。”高品道:“竹君序那《燕台花逊,这些小旦,便为公门桃李,兔丝、马尽是药笼中物,这不是狄梁公么?湘帆弄到光,昨夜有个夤夜私奔的红拂来,这不是李药师么?”

 大家都笑,唯蕙芳红了脸道:“前既然楼上跌下来,倒不变成了鳖,或是跌折了腿也好。”

 高品笑道:“楼上跌下来,总还平常,只怕在戏园门口跌在车辙里,被骡子踏杀了,那倒可怕。”

 南湘问起来,高品就一五一十的说了,羞得航无地可容。南湘也大笑道:“湘帆真是韵人,绝代佳人以一跌感之,倒是从来未有之事。

 古闻孙寿堕妆,梁冀下马。今见苏郎唱戏,田子跟车。一副好对,持赠媚香罢。”蕙芳睃着南湘道:“你何苦也学着那嚼舌头的人挖苦我。”高品道:“这话是恨我已深。

 其实我与你无仇无怨,何心这样恶狠狠的?”蕙芳道:“你再说,我就卸你的底了。”高品道:“尽管卸,我却不怕。”

 蕙芳便念道:“请筵享官、赏戴貂翎、会馆副总裁、戏园行走、书画厂校对、兼管南城街道厅、各梨园乐部、稽察各处新闻事务、到一处祭酒、汗淋学士、总管外务府大臣、曲部尚书、世袭一等史国公,加一急,继乐一次高。”

 听罢,众人大笑。这官衔是刘文泽编成的,席中惟有南湘一人知道,航尚是创闻。高品道:“还有一个官衔你没有说。”蕙芳道:“好像没有了。”

 高品道:“还有监造兔园册子呢。”南湘又笑。蕙芳不曾理会,即与兰保、玉林在各人面前敬了几杯酒。

 航前次已见过玉林,看他丰致嫣然,虽逊蕙芳一筹,然比起从前赏识的一班相公,却高得多。

 见他桃腮粉腻,莲脸香生,另有一种体态丰姿。见他对高品更觉绸缨,倒像各分出了疆界来。又看那王兰保,却是史南湘最得意的,航倒有些怕他。

 柳眉贴翠,含娇处亦复含嗔。凤眼斜睃,似人情亦似有怒。径行自遂,倜傥不羁。年纪十七岁,是个武旦,学得一手好拳脚。南湘是个放形骸之外的人,从前初识兰保时,也曾大闹过几场,已后倒又相好起来。

 兰保也知南湘的情、脾气,倒与他十分贴切。每到南湘醉后发狂,经兰保当前,便已自醒。

 今席上唯航不善饮酒,南湘那里肯依,便猜拳行令的百般闹起来,偏是航输得多了,以后便不肯饮。南湘命兰保斟了一杯酒,去灌航。

 兰保即拿着酒来,走到航面前,蕙芳知航不能饮酒,便凑着兰保的手饮了,兰保笑道:“这干你什么事?要你越俎而代?”

 蕙芳笑道:“这叫做借他人之杯酒,浇自己之垒块。”兰保道:“既然如此,倒请多干几杯。”

 便斟了几满杯酒,要蕙芳饮。蕙芳道:“我不爱饮了,适可而止。”兰保道:“那由不得你,你不闻’失意睚毗间,白刃相加’么?”

 南湘、航看着他们,高品对着王兰保作嘴作脸,要他罚蕙芳的酒。李玉林则斜身单香肩,姨然而笑。兰保也笑道:“你真不喝?”

 蕙芳有些怕他,只得陪着笑道:“兰哥饶了我罢。”玉林也再三替他讨情,兰保终是不肯,犹罚了蕙芳一杯,方才开

 大家又饮过了一会,忽见蕙芳家内有人来叫蕙芳。蕙芳出去问道:“什么事?那两个醉汉怎样了?”

 来人答道:“那两个闹了一夜,早上都回去了,方才来了一个面生人,说是广东人,姓奚,叫奚十一老爷。慕你的名,在家候着。”

 蕙芳道:“什么样儿?不要又是潘其观一类人。”来人道:“看他光景很阔,带着四个跟班,三十来岁年纪。”

 蕙芳道:“回他去罢,说今不回去呢。”来人去了,蕙芳进来,航问起何事?惹芳道:“家内有人寻我,我回他去了。”高品道:“是谁?蕙芳道:“不认得。

 来人说叫什么奚十一,是广东人。”高品道:“好累赘姓,兜头一撇,握颈三拳,中间便丝丝的搅不清,这要假充个大老官。东方之夷有九种,不知他是那一种。”

 蕙芳道:“你倒好在庙门口,摆个测字摊子。”说得大家笑了,高品道:“今清饮无趣,何不拿奚十一来做个令?”南湘道:“奚十一怎么好做令?”

 高品道:“我们三个人从《四书》上找那个奚宇,要从第一个,说到第十一个,说差了照字数罚酒。他们三个人,替我们分消。”航道:“《四书》上未必有这许多奚宇。”南湘道:“就有也不能凑数。”

 高品道:“不过罚几杯酒就是了,何妨试他一试,我先说。”即说道:“奚。”航道:“那一句书的奚字,要说明白。”高品道:“奚取于三家的奚。”南湘便道:“子奚女奚。”

 高品道:“多说了一句,罚两杯。”南湘道:“不兴说两句么?”高品道:“不兴。”南湘就饮了。航接着道:“此物奚”

 高品赞道:“说得好!”便道:“夫如是奚”又道:“天子穆穆,奚”南湘道:“罚人罚到自己了,谁叫你说两句。

 况这个奚,就是你说的第一个奚字,要倍罚十杯。”高品道:“我是一句四字,一句五字,又不算雷同,怎么要罚?”南湘道:“你说不兴说两句的,如何起令来?”

 高品被他们住了,只得罚了五杯,慢慢的饮了,轮到南湘,南湘便顿住了口,一时倒想不出来,高品道:“罚了五杯,我代你说。”

 南湘又想了一会没有,只得饮了三杯,兰保代了两杯。高品说道:“是亦为政,奚”南湘道:“怎么我就想不着。”

 航也想了一会道:“虞不用百里奚”南湘拍着桌子道:“罚得冤!有庳之人奚”航、高品都赞好,应轮到高品说第七个,航便抢说道:“则于事我者也,奚·”南湘便指着高品道。

 “如此则与禽兽奚”大家都笑起来,高品道:“都要罚。第七个奚字轮到我说,为什么要你们抢说?”

 李玉林便斟起罚酒来,南湘、航只图说得爽快,倒也意不在罚。南湘饮了五杯,兰保代了两杯。航饮了三杯,蕙芳代了四杯。高品催南湘说第八个奚字,南湘道:“第七个你还没有说,要罚。”

 因便叫兰保斟酒。商品道:“岂有此理!你们都抢说了,叫我说出什么来?还要罚我,天理良心何在?”李玉林也替高品说情,南湘只得依了。

 便道:“以粟易之。曰:许子奚”航道:“第九个到少。”便想了一想道:“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与礼之重者而比之奚。”蕙芳便顿足道:“你何必要说两句?”高品道:“好呵,罚九杯。”

 蕙芳道:“这不能。”高品那里肯依,先罚慧芳五杯,再罚了航四杯。南湘忽然想着了两句,忍不住不说,也顾不成罚酒,便一气说道:“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兰保便跳起来道:“祖宗,你就爱饮也不犯拖累人。轮不到你说,要你说这两句做什么?”

 南湘也有些懊悔,高品道:“没得说,十八杯。”南湘道:“十八杯断乎不能,那真要服仙桃益寿丸了。”航、蕙芳、玉林也替南湘讨情,罚了九杯。

 南湘赌气,一人独自饮了,高品道:“我这第七个奚字,亦想着了。”便道:“故诚信而喜之,奚”又接口道:”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

 航掐指一数道:“这可该罚了,要说第十个,你说了第十一个。”高品道:“我说错了。”“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南湘数一数,又是九个。蕙芳便立起来。

 执定要罚高品十九杯。高品不肯,兰保也帮着蕙芳要罚,不肯减数。经高品苦求,只罚了十一杯,玉林代丁三杯,高品一连饮了八杯。南湘想了一会,手在桌上画了十画,道:“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底下是航,也想了好一会,道:“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高品道:‘报应得快,罚十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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