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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杭红梅记(上)
 唐贞观时,谏议大夫王瑞字干玉,乃骨鲠臣也,出为唐贞观之任。

 有二子,长名鹏,次名鹗,皆随焉。鹗颇有素志,处州治中,红梅阁下置学馆读书。阁前有红梅株,香殊异,结果实如弹,味佳美,真奇果也。郡守见而爱之结实时,守登成以数标记,防窃食者,留以供燕赏,馈送,筵之宾客是以红梅畔门锁不开,若遇燕赏,方得开门。

 忽一朝,阁上有人倚栏,笑声喧哗。门吏回报,恐是宅眷又不闻声音,遂立阁前看视,则封锁不开。惊诧而回,急报之锁看之,杳然无人,只见壁上有诗一首,墨迹未干,诗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种春风有两般。

 凭倚高楼莫相顾,一家留取倚栏干。郡守见之,嗟叹良久,乃曰:“其诗清婉,无凡俗气,此必神仙所题以青纱笼罩之。或遇宴赏,郡中士夫争先快睹,皆称盛事,因看之甚严。忽一设宴,王鹗与先生李浩然登阁。

 是时红梅未有消息乃凭栏曰:“顾盼上诗,意清绝,是谁为之?然未有佳效。”浩然曰:“何也。”

 鄂曰:“我观其首句‘南枝向暖北枝寒’,今小十月,安得南枝向暖状貌也?”遂以手指红梅而言之曰:“何不便开花,以实前诗。处,红梅遂开,清气袭人,莹白夺目,顿觉身在仙境也。鹗惊而叹曰:“非为怪异,乃百花之魁也。”以诗赠鹗:南北枝头雪正凝,因君一指便霞蒸。

 从知造化未尔,明岁巍科必首登。王鹗告先生曰:“蒙赐佳章,斯望不浅,未敢续貂,伏惟请益云尔:“移植扬州久秘神,孤一指便回。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

 浩然叹曰:“览此诗,前程未可量也。”久之,同下楼,秉烛,各回书院。夜到半,鹗独坐于书帷之中,焚香诵读。

 鹗孤洁,只留一小童相随,不觉城楼更鼓已三鼓矣,将解衣就寝,忽闻有人声,鹗曰:“是谁?”乃是一女子之声,应曰:“妾乃门者之女,灯下刺绣鸳鸯宿莲池,莲池绣未完,鸳鸯绣未了。

 适值雨骤风颠,银钅工吹灭,辄至书帷,告乞灯火,念奴至此已立多时,见君气吐虹霓,蟠星斗,书声越三唱之丝桐,咳唾倾囊中之珠玉,治唐虞而驾秦汉,师孔孟而友曾颜,奴亦乐道喜闻,不敢间断君之书思也。候君就寝,乃敢叩窗,辄借灯,不阻乃幸。”

 王鹗闻其吐词美丽清雅,颇有文士之风,疑非门者之女也。女子曰:“奴生长于斯,况前守于此置有学馆,奴供酒扫,接见贤豪,剽窃词章,暗阅经史,就月将,亦心通焉。食麝柏而香之美也,无足怪焉。”王鹗曰:“才学如此,想必能诗。”女子曰:“略晓平仄。”

 鹗曰:“请灯为题。”乃呈一诗云:无情风雨扑银钅工,乞火端来叩玉窗。恨隔疏棂一片纸,却将鸾凤不成双。 诗毕,女子复一绝,以答王鹗云:闻君未觌意何浓,才子佳人不易逢。只为乞灯当‮夜午‬,便劳宋玉咏高峰。王鹗闻之,神思。见女子有怜才之心,而鹗有愿得之意。

 但恨窗前阻隔,莫尽衷肠,遂作一诗以见其意云:蓦闻诗句最钟情,便寻芳与结盟。可奈书窗灯影隔,惜花空自梦瑶英。女子曰:“君既有惜花芳心,何为教人独立于窗外乎?”

 乃一诗云:独立更深体觉寒,隔窗诗和见尤难。合既肯将花惜,对面何如冷眼看?王鹗高举手,持灯于窗隙之间照之。见女玉容媚雪,花貌生,衣云袖飘飘,顶霞冠而烁烁,神仙之质,绝代之佳人也。

 王鹗曰:“人耶?鬼耶?故来相戏尔。吾乃朝臣子弟,廊庙才人,恪守不谈鄙陋之言,佩服不私暗室之语。一失土行,万瓦俱裂,名教之罪人也。

 适来赋诗这源,非汝借灯,特是戏谑之言,原非本情。我心如石,不可转也,戏非所愿闻,汝宜速回,无贻后悔。”女子答曰:“奴亦非人非鬼,乃上界谪降仙子也,适为蓬莱上客,骖鸾舆而游三岛,驾鹤驭以访十州。

 经过蜀郡,乃于云际闻君弦诵,特伫以听。隔窗外而见郎神气清,玉树琼枝,骨格孤高,原非尘埃中人。

 妾为宿缘仙契,固非偶然,愿奉箕帚之下尘,以和鸾凤之仙侣,尔亦如弄玉之于箫史,琼姬之于子高,上元夫人之慕封秀士也。妾言已出,君且勿疑。”

 王鹗曰:“此非仙侣之言也。我闻神仙居溟漠之,处无虚之乡,登太极之门,住蓬莱之岛,同天地之寿,餐月之光,世界破坏,此身不毁。

 吾今见汝以丝帛之服饰身,以之言惑人,念不消,花心犹在,何得为神仙乎?”女子答曰:“君言非道理之言也。

 妾闻天地之大,岂偶然哉!光,相游,上至天仙眷属,不异人寰,下至草木昆虫,岂无配偶?”婴儿少女,存大道之玄机。

 干覆坤载,作万物之父母,而以独不成,孤不生。郎是儒生,穷理多闻,廉四维,固不可不张,大道玄门,亦不可不度。妾虽仙侣,降谪凡世,与君夙契姻缘,今当际遇,布再识,无用多疑,永夜良宵,敢告子识。”

 鹗曰:“既是品与鹗有缘,奈严君在堂,家法整肃,何况为人之子不告而娶非礼欤?”女曰:“礼固然也,男女之情,虽父母亦有不可间断。

 郎与先生李浩然阁上之诗,则妾所愿也。君指‘首句谁为之,无有佳效,’妾领君言,故发南枝,满于花间,寄芳心于言外。

 君寓意作诗以挑之曰‘姑仙应解寻芳意,先发南枝赠故人’,妾本仙质上品,南宫仙属,我见君诗,已见先有情矣。

 是时妾在阁上,为先生李浩然在傍,不敢求见。今夕私,岂偶然哉?君如肯点头领妾之意,妾意降志以侍君子,妾有大药,可驻君颜。妾有大道,可赠君寿。

 同与君入蓬莱,居长生馆,坐龙车而游三岛,驾鹤驭以访十州,食王母千岁之桃,饮麻姑琼之酒,享物外逍遥之乐,结天下无尽之缘。

 过隙白驹,乃人间之光景。黄粱槐国,实昨夜之悲。生死轮回,立而可得。利禄如蝇头蜗角,郎且勿贪。山家有凤舞龙,君宜静听。比时取舍,可自裁之。”

 鹗曰:“天道甚远,吾不能知。今相逢,誓不及。鹗有素志,平生不敢犯慎独之戒,且好德不好也。”遂灭灯拥衾而坐。仙子推门,不得入,乃扣窗再嘱曰:“君已无情见拒,奴亦暂且告别,他再来。”抱恨而去。

 鹗通宵不寐,书窗渐明,方下榻而观。案下有诗一绝云:尽道多情反薄情,南枝空自叹芳英。萧生若有神仙骨,好共乘鸾驾玉京。鹗只疑是妖魅,恐为所惑,不足介意。

 次夜,又闻东阁有人歌红梅曲者徐徐而来。细听其声,乃昨夜女子之声。鹗遂灭灯就寝。其曲乃《减字木兰花》也:清香吐,玉骨冰肌天赋。素质玲珑,微抹胭脂一点红。迥然幽独,不比人间凡草木。

 移种蓬山,解使傍人取次看。曲罢,继诗一绝云一谪人间已有年,暂抛仙侣结尘缘。多情却被无情恼,回首瀛洲意惘然。诗罢,复来扣窗。王鹗不应。女子曰:“人非草木,特甚无情,一失机心,终身之恨。”

 俳徊窗下,往来叹嗟。又曰:“郎心匪石不移,妾意繁花,君非美玉之品,亦非封侯之徒。”怒骂而去。

 不觉声报晓,楼阁初残,则听窗声,杳然无迹。鹗乃整衣下榻,又见案上一幅花笺,观其字如凤舞龙蟠,翰墨潇酒。其诗曰:谁道仙姬不嫁人,请看弄玉与云英。

 料君未有封侯骨,敢问君王乞与卿。鹗见诗意谓昔云英弄玉之事,又闻昨夜怒骂云“君非封侯之徒,”而求神仙配偶之意。“情思相感,昔已有人,今何不然?”乃思刘晨阮肇天台之游,慕阳台宋玉之事,独行独坐,如醉如痴。

 窗前绝弦诵之声,梅下注相思之泪。焚香静坐,遐想缅怀,一再睹仙子,不可得也。乃一绝以惆怅云:当年错拒意中人,此相思枉效颦。咫尺桃源去路,落花水漫寻。 又于红梅阁下题一绝云:南枝曾为我先开,一别音容回不来。

 尽相思魂梦断,雨云朝暮绕阳台。 又于阁上眺望,徒倚栏干以风,笑咏桃花而卧月。自此寝食废,念兹在兹。

 而先生李浩然知其王鹗染红妖魅也,多方劝谕,勉之以诗云:书中有女玉颜新,感事寻梅太损神。恐有花妖偏媚眼,好呈彩服慰双亲。王鹗终不听,自此嗟叹悲泣,略无情绪。

 时绕梅边,如有所待,或见怪异,致被父母怀疑于心,恐有他事,遂移王鹗寝于中堂,千金求医,多方疗冶。旬余稍妥,饮食渐进,举止如常。忽一,鹗又独步红梅阁下,惆怅不已。

 特见梅花自开,芳枝斗,寒蝉噪于疏影,清风袭入暗香。忽忆壁上之诗,依前诵“南枝曾为我先开”之句,今物在人非,不觉泪下,遂望南枝别作一绝云:风业债告人难,女貌郎才好合。今花开人不见,几回肠断泪阑干。 诗毕,又作《减字木兰花》词一阕云:“素英初吐,无限游蜂来不去。

 别有春风,敢对群花间浅红。凭谁遣兴,写句花笺全无定。白玉搔头,淡碧霓裳人倚楼。” 作罢,见树上有一幅花笺,遂用梅枝挑下。

 乃一诗云:知君情梦慕芳,我亦思君懒下。只恐临轩人不顾,令人道是野鸳鸯。王鹗看罢,诗意谓定今宵会,乃下阁复归书院,喜不自胜,预设绮席,薰降真香,排列以候仙子之至。

 遇夜,果来,鹗喜萧敬之书帷中,叙间阔之情,分宾而坐。仙子笑谓鹗曰:“前相拒,非君无情,今相会,莫非良缘?”

 王鹗答曰:“恨无仙骨,多有夙愆,初时拂逆仙颜,深为冒犯。自愧沉沦业海,以致仙凤迥隔,恐万劫难逢。岂期再睹玉颜,从此再无相负。”

 仙子曰:“妾初瞻仰之时,知君素有仙方,偶会期愿可谐,尽在天上人间。惟君神契,妾意是思。今睹忆念,果金石不移。味其诗词,又心口相应。与子偕老,地久天长。”鹗再拜赋诗云:敢将风质伴仙俦,同坐云车玩十洲。

 今幸谐鸾凤侣,桑田变海此生休。仙子曰:“初见君颜,缘尚未偶,今知君情意坚,确信是天缘,非人所能合也,妾最固辞哉!

 妾有仙家酒肴,长美酝,千岁松醪,瑶池蟠桃,天苑仙果,玉麟白兔之脯,龙肝凤髓之馐,愿奉君前,惟情所愿。”

 但将碧玉簪敲身上所系佩玉数声,俄有青衣二童子各持金卮玉、嘉肴美馐,罗列于前。果非人世间所有之物,自是仙家异色品味也。鹗因问曰:“仙子名籍,属何天?”仙子曰:“妾乃是南宫品仙也。

 每至三元,降下凡间,随意游赏。见郎君精神异,才思孤高,契妾夙心,愿谐仙侣。正谓在天愿为比翼鸟,入地共成连理枝,每携手以同行,长并肩而私语,天地有尽,此誓无穷。”

 遂解衣就寝。仙凡胥庆,始觉人间玉绳遄转,银漏急催,却早城乌啼晓,扶桑唱,情未厌,离思复牵矣。仙子晨兴,急整霞帔,忙穿绣履,乃别鹗曰:“妾获倚书帏之谐,素望后期未卜。”

 离情缱绻,不忍别去。许以七夕复会,遂以分袂,命驾云车。行间,又谓鹗曰:“君知妾之名姓否?妾乃张氏,小字笑桃,籍在琼楼,别有名号。君宜记之。”

 言讫出户,望东北角腾空而去。后至七夕之夜,王鹗瞻候,仙子果至。鹗笑而之。遂携手而书帏,再叙旧。仙子言曰:“妾暂赋《式微》之章,君忽恋人间之喜,故来见辞。”鹗曰:“何弃我速乎?”

 仙子曰:“奴赴此期,恐负私约耳。若失大信,将何面目以见我仙侣乎?虽是暂别,何用增悲,既谢留别,难为割舍。妾与君同赴华胥之约,可乎?”鹗曰:“凡愚下质,梦不到于仙宫,既许同游,愿尾车尘之后。”

 仙了遂以手携王鹗之手,同行碧落之中。鹗神思恍惚,见侍从数人,体貌妍丽。忽见二只白鹤从空而来,请仙子、王鹗乘之,向空而去。至云端,见琼楼鹤绕,碧殿鸾翔,奇花开,鸣禽和,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来,入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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