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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受尽屈嗕
 “眼下正是良机。”贾文和道:“主公若是尚公主,自可向唐国索一藩镇为封地,为太真公主谋个出路。”

 程宗扬十指叉,抵在下巴上,沉道:“你是说,唐国的新皇帝会猜忌太真公主?不惜拿藩镇当她的封地,作为陪嫁?”“太真公主已是镇国大长公主,食邑之盛,前无成例,一旦新君继位,便赏无可赏。”

 “这回你可猜错了。”程宗扬摇头道:“我在她府上亲眼看见,唐国那些亲王无论辈分高低,都把她当成主心骨,巴不得这位姑庇护他们一辈子,怎么可能会让她离开长安?”

 “宗室诸王争相求庇,正是唐皇忌恨之由。”贾文和道:“李昂当年何尝不是求庇于太真公主府中?一旦登上皇位,心思自便不同。”程宗扬道:“那是李昂人品不行,毕竟他那样的奇葩,天下少见。”

 “李昂固然外宽内忌,心术不正,但忌恨太真公主的不是哪个人,而是皇帝之位。”贾文和道:“太真公主身为异姓公主,却能令一众亲王趋之若鹜,无论谁登上帝位,都难免心生疑虑。”程宗扬沉默片刻。

 然后笑道:“老贾,你把人想得太阴暗了吧?杨妞儿虽然霸道了点,但没什么野心,顶多在街头跟人打打架,从来不手朝政的事,哪里就威胁到皇位了呢?”

 “再说了,我做做生意还行,治军理政这些纯属外行。汉国还好说,上面有霍子孟和金镝撑着,不到哪儿去。唐国从朝廷到藩镇成一锅粥,一方百姓的身家生计,生死存亡,我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让我选的话,我还不如把杨妞儿自己拐回舞都,也算是造福长安百姓…诶,老贾,你怎么了?”贾文和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良久拱手长揖一礼。

 “贾某多年为谋士,周旋于各方豪杰之间,为百姓担责之语,闻所未闻。有此一言,主公可谓圣人。”“干!你怎么跟小狐狸一样,逮着我就骂上了?”程宗扬反相讥“你才圣人呢!”

 ***靖恭坊。水香会馆。兰姑领着馆中的少女躲在楼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声响,勉强住心悸,小声道:“大伙儿都别出声。会馆一直没开张,过年又关着门,不会有人闯。”

 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拍门声,隐约有人叫嚷几句,但外面尽是争抢吵闹之声,混乱中听不出那人叫的什么。众女屏住呼吸,紧张地挤在一处,兰姑握着一把剪刀,挡在最前面。

 拍门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扑嗵”一声,有人翻进院内。惊惧之下,几个女子吓得哭了出来“捂住嘴!”兰姑低声音喝道。哭泣声低了下去,听楼外传来的响动,进来的不止一人。

 兰姑心里怦怦直跳,仍壮起胆子,握住剪刀靠在门边,仔细听着,脚步声穿过院子,踏上楼梯,越来越近…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兰姑?”兰姑长出了一口气,急忙拉开门“你个死鬼!”

 说着眼圈不发红“你怎么来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祁远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咧嘴笑道:“放心,衙内和吕少爷跟着呢。”“吕公子来了吗?”那些少女一片欢呼。立刻把方才的惧怯抛到脑后,争相抢着出门,去看那位帅气不下独孤郎,还年轻能打,身家丰厚,前程远大的吕公子。

 花枝招展地涌出门,面便撞上一张贴着膏药的肥脸。高智商跟只老鹰一样,两眼闪着绿光,张开双臂扑过来,嘴里“姐姐妹妹”的一通叫。

 可惜他腿还瘸着,行动不便,那些姑娘惊叫着四下躲避,高智商左扑右抱,却一个都没捞着,高智商发了狠,觑着人多的地方,单腿用力,往前一个虎扑。反正姑娘这么多,楼道这么窄,能捞一个是一个。

 这回运气不错,一个红衫女子像是被吓到了,竟然不闪不避,被他一把抱了个满怀。“好姐姐!这身子可真软啊…哎哟!”兰姑一手揪着他的耳朵,笑道:“衙内好兴致,今晚就让奴家陪你好了。”

 “别!别!轻点儿啊,兰嫂子!小弟这耳朵都被你撕劈叉了…饶命啊!兰婶子,兰…四叔,救命!”祁远劝道:“好了,好了,别拿手扯。”“对嘛!四叔,好好管管你老婆!”祁远体贴地说道:“用剪刀。”

 “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外面象还在持续,但楼里有了男人,众女有了倚仗,顿时安心下来。几个负责膳食的姑娘生了火,洗手做了羹汤,给众人饮汤驱寒。

 “宣平坊那边一直被堵着,入夜人才少了些。”祁远道:“这边怎么样?”“还好。贾先生传话过来,我们就把大门从里头封住,又灭了灯烛。倒是前面那条巷子闹得厉害,似乎被人给抢了。”

 “哪一家?”兰姑领着他到回廊里,朝远处指了指。祁远端起羹汤,一口气喝完“果然是他们家。”“小心些,烫。”兰姑嗔怪地说道。***推开门,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程宗扬了口冷冽的空气,然后缓缓呼出。成为节度使执掌一方州郡,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大权在握的振奋,而是束缚和压力。

 当个生意人,享受享受生活不好吗?从建康、洛都,再到眼下的长安城,自己见识过多少权势显赫的大人物?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结果呢?刘骜、李昂这样的帝王都不能保全身家,权力更迭的场面越来越残酷,光是旁观,都令人头皮发麻。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没事就掺和到动辄身死族灭的朝廷政变里头去?现在自己最想做的事,头一桩是等小紫回来,赶紧想办法去兴庆宫的秘境,找到卓美人儿。第二桩是拐上杨妞儿,一道回舞都。至于李昂的死活,皇位的归属,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程宗扬停下脚步,望向檐角。杨玉环坐在檐脊上,手中提着一只黑陶圆腹的酒瓮,圆月斜照,给她身体的轮廓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月光下,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孔满是倦意。程宗扬跃上檐角,扑面而来的不是酒气,而是一股血腥味道。

 杨玉环罗袖洒满鲜血,肘处裂开一道刀痕,出如雪的肌肤。“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杨玉环举瓮对月,曼声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手腕一斜,一股酒水从瓮口倾出,笔直落入口中,声如漱玉。“误逐世间乐,颇穷理情。九十六圣君,浮云挂空名。”

 杨玉环皓腕如霜,玉臂生寒,对月击瓮,边饮边歌“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时命乃大谬,弃之海上行…”程宗扬夺过酒瓮“少喝点儿。”

 杨玉环星眸朦胧地说道:“为什么不想当节度使?不想上我这个公主?”“别挑衅啊。”程宗扬道:“是你自己推三阻四的。”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伸手去夺酒瓮。程宗扬把酒瓮提到身后,杨玉环索趴在他身上,张开手去抢“给我!”程宗扬提着酒瓮,抬起手臂,杨玉环连抓几把,没有夺到,最后把脸埋在他身上,咬着,不发出丝毫声息,只有发丝轻颤。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一手放在她肩后,轻轻拍着,泪水一点一点浸透衣物,漉漉的,仿佛能感受到她心底最深切的哀伤,良久,杨玉环啜泣渐止。程宗扬张开手掌,放在她头顶,拖长声音道:“今我程仙人给你抚顶,授你长生之术,攘灾解祸,福慧双至。好了,别哭了。”

 杨玉环啐了他一口,然后像小猫一样,把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抹去泪痕。两人并肩坐在屋脊上,面前是坊市间不时腾起的火光。

 “萧氏被一群太监围着,我差点儿没看到她。”杨玉环靠在他肩头道:“我把在场的太监都杀了,一个都没放过。”

 “本来我想连萧氏也一并杀了,好成全她的体面,但她哭着求我,说她不想死。”杨玉环带着一丝无奈道:“那个傻瓜。”程宗扬开解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只要能活着,谁想死呢?”杨玉环反相讥“跟牲畜一样。

 任人戏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动气。”程宗扬道:“不说别人了,李昂不是还不肯死吗?何必责怪一个女呢?”杨玉环往瓦上擂了一拳“她们母子贪生怕死的模样,果真是亲生的!恨死我了!”

 “说好了别动气,还动起手了?这瓦算你的啊。”“小气鬼。”“她人呢?你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宫里了吧?”“还能怎么样?”杨玉环道:“我带她去见了仇士良,当面问姓仇的,是不是他指使人干的。”程宗扬倒了一口凉气。

 仇士良刚扑杀了一堆宰执重臣,囚皇帝、太后,正是双手沾满鲜血,气焰熏天的时候,杨妞儿竟然敢找上门当面质问,与虎谋皮也不过如此,这是真猛啊。程宗扬望着她衣袖的刀痕“不会是动手了吧?”

 “没有。仇士良当场就跪下了,自行掌嘴二十,说他只是心里有气,让人去责问萧氏是否知情,没想到下边的人敢这么胡来。

 他的义子郄志荣说,可能是传话的时候语气太重,那几个死太监又是王守澄那死鬼的义子义孙,干惯了混账事的,说着免冠颈,自行请死。”“郄志荣?”“我问了萧氏,萧氏说他是传话的,不关他的事,还替他求情来着。”

 程宗扬无语半晌,多半是郄志荣干完先走,才没被杨妞儿当场砍了,更让人无语的是萧氏,有杨玉环撑,居然还怯懦成这个样子,被郄志荣一番戏弄,受尽屈辱,却连真话都不敢说,反而还去讨好那个阉狗。

 萧氏自己都无意讨个公道,自己手里便是有证据又能如何?无非是徒人意而已。“然后呢?”“我就把她交给仇士良了,若是萧氏有什么不妥,唯他是问。”“你还真信得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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