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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在俗世罢
 如果是那样,他就会很快到这边来的,痛哭涕地向她诉说事情的原委,忏悔自己的过失。发誓与唐宛儿分手。她想,到那时,她就要把他堵在屋外,用笤帚扫土去羞辱他,泼一盆脏水出去作践他。她这么干着,娘偏拉她,她要与娘吵,然后当着娘的面骂他,用手采他的头发。

 直到把肚子里怨愤了,就可以接纳他了,但是,庄之蝶没有来,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难道,庄之蝶盼望的正是这样吗?他一直在寻找离婚的借口,又想自已不说,只折磨得她这么说了,干起来了。

 正中了他的下怀?牛月清又想,或许是庄之蝶真的生了气了,他虽平随和,但脾儿执拗,要以硬顶硬,只等着她再回那边去了,才有低头?他是名人,平在外人都敬着,在家里她也惯着,他伤害了她,还得她再去顺扑索了才肯回头吗?牛月清几次想去文联大院那边看看。

 但走到半路上又折头回来。她担怕这样做了,庄之蝶会不会更反感,以为是她牛月清离不得他的,而自己这么个样儿回去那又何必当时要写下长信出走呢!牛月清给孟云房拨电话,盖云房知道了这事。

 在电话里训斥她处理问题太不明智了,怎么能离开家再不回去?怎么就提出要离婚?她的气上来了,在电话上说:“你怎么尽说我的不是,即便是我处理问题不好,他干那种丑恶的事就对了?男人在外边嫖野,老婆还要把他当爷敬着?他是名人么,你们当然只得维护他么,他身上的疮也是若桃花么!”

 发完了火,就把电话摔下了,她只说这下连孟云房也恶了,没想孟云房在这个晚上竟登了门来。一进来就给她笑,就说是来听她训斥的。

 于是,她就和他谈,说她怎么也想不通庄之蝶怎么能堕落成这样?孟云房说:“是的,令我也想不通!别人都干了什么样的事了却安然无恙,而庄之蝶可怜地只碰着个唐宛儿,就惹得人虽未亡家却要破?”

 牛月清说:“你还嫌他堕落得不够?”孟云房说:“但我可以人说,在这个城里的文化圈里,庄之蝶算是最好的!”

 牛月清闷了闷,说:“可他毕竟和别人不一样,他若是阮知非那样,出这事谁也不觉得是什么事,而他在大家心目中形象是什么呢?是一个正正经经的高高大大的人,出这事谁能接受了?

 这不只他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多少人呢?他虽然没有离家出走,但他夜夜是睡在书房的,虽然没有提出离婚,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与其那样,我为什么还要赖着他?”

 孟云房说:“这一点你说得很对。别人在外玩女人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庄之蝶倒真的投入了感情!他实在是个老实的人。他同唐宛儿那么来往,我就不大愿意的,调剂调剂生活是可以的,但若弄到那个份儿上,那和自己老婆又有什么两样?”

 牛月清听了,心里不悦了,说:“你这意思是让他在外胡来,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回来又把我哄得住住的?”孟云房说。

 “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这不是一回事,但又是统一的。别看庄之蝶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了,但他并没有城市现代思维,还整个价的乡下人意识!”

 牛月清说:“我需要的是婚姻就是爱情。爱情就是婚姻!”孟云房说:“在这一点上,你和庄之蝶总是应对我但现实情况如何呢?这不,你们现在就陷入多太的痛苦呢!”牛月清说:“云房,咱不要说了。

 咱也说不到一搭去。你要喝水我给你倒去。你要不喝,你有别的事就干你的事去吧!”孟云房落下大红脸,却嘿嘿笑了:“哎呀,这不是在赶我吗?可我偏不走的、我是吃惯了你的饭,我今还要吃了才走的!”

 牛月清就哽哽咽咽哭自己的凄惶。孟云房见她越哭越伤心,就说:“月清,我是个臭嘴人,说些话你或许不爱听的。

 但我从心里讲,我是同情你的。之蝶也给我说了你不回家去住的话,我就批评了他。我说之蝶,说良心话月清是个好老婆,她跟你了十多年,又没个什么大过错,你心就安吗?”

 牛月清说:“我用不着同情。我也能看出庄之蝶之所以不主动提出离婚,是在同情我,是在为我的后路着想。从这一点讲,他还是个有良心的。可我需要同情吗?我要的是感情!

 我不是不爱他。正是我还爱着他,我才成全他,让他和唐宛儿去成亲结婚去吧!”孟云房说:“他和唐宛儿结婚?你不知道的,唐宛儿被他原来的丈夫寻着押回潼关了!”

 牛月清愣了一下,便说:“这狐子,她还有今天。她把人害够了,她回去了?!”孟云房说:“别骂唐宛儿了,她也怪可怜的。”牛月清说:“她还可怜,水性杨花的妇儿!”孟云房说:“唐宛儿既然已经走了。

 你们还是好好地过日子吧!虽然这场事相互伤了感情,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可我觉得只有你们两个和好是对谁都好的,那样,我孟云房以后来也有个吃饭喝茶的地方!”牛月清说:“你孟云房来。

 我还给你吃的喝的,只恐怕你以后不会再到我这儿来了哩!”孟云房说:“我吃不吃喝不喝是小事,要是你们离了婚,你是摆了过一时的痛苦,那以后就会幸福了?”

 牛月清说:“他离了婚,就是和唐宛见不行,凭他的地位名声,十八岁的能找,二十岁的也能找,他不会不幸福。我是找不下个名人男人了,可我想,找一个工人,一个小职员总还可以吧?

 或许,我什么也不会找了,我就跟我娘过!”孟云房说:“你怎么这样固执,在旧社会一夫多,那做老婆的都不活了?

 只要你肯放他一马,他那里由我去劝说!我以前就说了,无论如何,根据地不能失的。别像了我现在,原先是恨死了那一个,重新结婚了,反倒觉得还不如先前的,我现在夜里做梦还总是孟烬的娘,夏捷倒是一次梦里也没见过。”

 牛月清说:“你这仍是要他搞双轨制吗?亏你给他出这馊主意!”噎得益云房当下无语。牛月清就说她要睡觉了,撵着孟云房出了卧室。孟云房尴尬地只是笑笑,出来,老太太却坐在客厅里说:“你们说什么来着,鬼念经似的。我这耳朵笨了,只听着说是谁丢了?”

 孟云房说:“大娘,人耳朵笨些好,糊涂些就更好的!是唐宛儿丢了,你还记得吗?就是周敏的那个女人,她走失好些日子没见回来了!”

 老太太说:“我说让睡觉了把鞋抱在怀里,你们谁听的?现在唐宛儿就去了!女人家重要的是鞋!她丢的时候穿的什么鞋?”孟云房说:“听说就是那高跟黑皮鞋吧。”

 牛月清说:“娘,娘,你话这么多呀!”孟云房就又笑了一下,说:“那我走啦。”出门也就走了,孟云房一走。牛月清倒想:我该不该就放庄之蝶一马,何况唐宛儿人已经走了,但是,她又想,庄之蝶明显地从心里反感了自己,如今写了那后,又冲着孟云房说了那些话,他一定会更疏远起自己。即使唐究儿走了。

 庄之蝶保不准将来还有个张宛儿、李宛儿的,与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罢罢罢了,这么咬着牙铁心,却想不来庄之蝶为什么就反感了自己,自己背叛过他吗?自己服伺他还不周到吗?这只能说庄之蝶不是以前的庄之蝶了,她牛月清就是这么个悲惨的命了!

 连着几,孟云房又来了,而且赵京五也来。汪希眠夫妇也来,他们都来劝说。如果是庄之蝶亲自来向她认错赔情,这还罢了,如果是所有的朋友、人对此事皆不闻不问,这也还罢了。

 而庄之蝶无踪无影却是这些朋友、人轮番前来,施加压力,牛月清吃得硬不吃软,心越来越烦,话越说越硬,后来干脆谁来劝说连见也不见了,几天里少饭少菜,夜夜失眠。人明显地消瘦下一圈,头发也一把一把往下落。

 每清晨对着镜子,瞧见自己的模样,想真要发不止,成个秃顶,这后半生就活得更惨了。

 一时万念俱灭,遂想起了清虚庵的慧明来。一天黄昏,红云燃烧,鸟城头,牛月清终于进了清虚庵。山门口贴着一张红纸,上写着:“初一施放焰口法令。焰口内容:生者消灾免难延年增福吉祥如意…亡者地狱之苦转生极乐供界…”

 牛月清不晓得焰口是什么,独步进去,听得观音殿里一片法器声响,也不过去瞧着热闹,径直到右边小园里,推那小独院里的一扇门户,慧明正坐在那里把什么药水往头上

 慧明的头很圆,头发很稀。见是牛月清进来,忙招呼坐了,双手还在头上涂抹药水。牛月清就问:“你这是在做什么功法?”慧明说:“生发功。”牛月清说:“生发功?出家人都是要削发的,还做什么生发不生发的功。”慧明说:“都是人了。

 不怕说了你听的,出家人都是削发为僧,可我是当年无发可削才出了家的。我十八岁时一头浓发,不想那个夏天发就全了,一个女人没有头发算什么女人?我半年不敢出门见人,后来才索去了终南山做了尼姑的,再后来又上了佛学院。可我现在要头发,我是要头上生出头发了再削掉头发的。

 这是北京产的生发灵,它还真管用的!”牛月清说:“我倒恨不得这一头长发一夜之间全光了,也来跟你做尼姑!”

 慧明笑道:“你就是头发全光了,充其量和我当时出家一样,在俗世也罢,出家也罢。女人毕竟还是女人,女人能少得了男人?女人又怎能摆掉男人?农民收获麦子就得收获麦草,龙衣蟒袍就能保里边不生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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