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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家有丑事
 张青天那从镇上一回来,老婆子就看出他的脸色不对了。要是平里,老汉生气归生气,吵闹归吵闹,但话总还是有的呀。

 打从老母猪死了之后,张青天便好几个日子没说话,整天咳声叹气的,动不动便将那铜烟锅脑子在炕沿石上磕得“卟卟”爆响,吓得老伴硬是不敢做声,提着胆儿过日子。有一天夜里,老婆子实在忍耐不住了,就斗胆推了张青天一把,轻轻地问:

 “你这些日子究竟是怎啦,整天像庙里的圣像一般,死着脸儿不说话,就不怕憋出病来么?”张青天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披了衣服坐起来又开烟了。

 老婆子仍然不死心,斗着个胆子又说:“你不说我心里也明白,肯定是心疼你那老母猪呢。可你想过没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母猪虽然值钱,还能比人的性命要紧么?再说,田是拖累地是害,攒了银钱勾命来。

 你无缘无故地当了多少年地主分子,连这一点都不懂么?只要咱们儿女吉吉利利,人口顺顺和和,那就比什么也强了。你说是不?”

 张青天听了这话,眼睑下的皮跳了几跳,一眼瞅着老伴只是不言传。仿佛心有所动的样子。他老伴这才抖起了精神,连忙靠了过去,正想给张青天抻一抻衣服,手刚伸出去,就被张青天老汉一巴掌打了回来,骂道:“都是你老东西害的,平里不管教,有事儿不报告,生生把些狗娃子养成狼娃娃了,到头来吃狼吃虎不说,现在倒吃起我这山神爷来了。”

 遂就把他那天在旧砖窑里碰上干儿子于小辉和娥儿两个人的丑事,细细地讲了一遍,直听得那老婆子嘴张得憨裂裂地,硬是合不拢去,好半天才说道:“这也是他们于家的风水倒了。人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塌下来。

 我早就听说于老大和于老三活着的时候,就和两个儿媳妇不干净,不知做下多少猪狗事,现在看起来这种胎还是有的,世事不是白来的。”

 张青天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问:“你说这些都是真的么?这话可不能说,说错了人家会来扯嘴的。”

 那老婆子这才畅快地笑了,道:“我常说你是个门坎大王,灶火旯旮里的英雄。你还不相信。那于老三和顺喜的婆娘马虎了多少年,村里人那个不知,那个不晓,连小曲子都编排成‘公公烧媳妇’酸溜溜地唱了多少年了。

 再说那于老大是怎么死的,你记一记,于老大死了后,拴牛和娥儿不是还在娘家门上住了多少日子么?要不是真有这号事,拴牛能作出这种没底子活么?”

 一席话把张青天的脑予说得格烦烦地,痴呆呆地坐了半天,瞎好理不出个头绪来。两人正在大眼对小眼地互相望着出神,猛然听见院子里一阵脚步声。心里就知道是干儿子于小辉嫖人回来了,连忙倒头装睡。

 还没等到他老两口的头挨了枕头边,隔壁的凤姑便排着嗓子骂开了。一时间那凤姑儿的吵骂声和于小辉的央告声,烘烘地搅成一团,直冲着张青天的脑仁子袭来。

 只听见于小辉央求道:“好我的呢!你放低声音行不行,那边的老人还没睡呢?”凤姑儿一听,那声音反而更大了,骂道:“老人没睡干我事?谁不知道他们背上有劲头,被窝里有功夫,随便一个动作就捣出个人种子来了。

 现在你前也风,后也风,好婆娘好女人股上撵了一群,把那人子儿撒得满村儿都是,过几年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喊他们爷爷、呢,欢喜得他们两个眼上都是笑影影,哪里还能睡得着觉呢?尘世上总是那弯弯儿打平地,得直坏,饿得直饿死。

 你们父子,祖坟里埋进去公驴了,小的嫖人不着家,老的热,只顾自己享乐,散体呢,哪里还知道我这活守寡的味道。

 我把话给你说一清楚,今天晚上这门你硬是进不成,村里头哪一个花妈妈好,你就到哪里睡去。若还觉得孤单,一发手连张青天你老子也一块领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你们两个人拉腿的也有了,看门的也有了,不比你现在像那偷吃狗一般,贼贼怯怯地好么?”

 张青天一听干儿媳妇都骂到这份上了,哪里还能再睡下去,连忙穿了衣服了条擀面杖,从屋里往出冲,吓得他老婆死拦硬拦没济事,一没留心竟然将靠墙立的酸菜缸也打了个稀烂,酸菜汁儿呛烘烘地漫了一地,一不小心竞将老汉滑了一个嘴地,老汉更是生气,旋风一般舞着擀面杖从门里冲了出来,直抢隔壁过去。

 可巧那凤姑儿嘴里骂着不开门,实际上早已将门打开了,正跳天索地地和于小辉夹。一见公公气势汹汹地过来了,哪里还有些好气,便一把抖开了头发,撕开了衣襟,就要和于小辉拼命,将那难听的话儿越发排口子骂了出来。

 一脑袋扎过来,嘶声扬气地要张家父子俩把她立时除灭了,另选好的去快乐。张青天老汉更是生气得了不得,抡圆了擀面杖,没说红黑就朝着干儿子于小辉的身上打了过去。

 谁知于小辉纵身一躲,这擀面杖不偏不倚恰恰打在凤姑儿的肩胛骨上。那凤姑儿开先“哇”地叫一声,稍一定神就清醒了,哪里还肯依了这一着,立时丢剥了衣服,身将张青天的两腿抱了个结实,口口声声要公公再添一子打死她算了。

 一下子把个张青天老汉给惊呆了,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于小辉一看这种阵势,也慌了手脚,连忙扑上来从凤姑手里拆解他老子。

 三个人六只手立时翻翻地厮搏一团,拉扯成一块。待到张青天老伴穿好衣服赶过来时,只见凤姑儿的肩胛肿得像猪大腿,于小辉的头发被扯了个碎纷纷,只有张青天老汉一个人蹲在那院墙下一口接着一口气。

 好不容易劝开了那小两口儿又赶回去看她老汉时,一下子吃了一惊。只见张青天满头大汗,满脸青灰,牙齿咬得“格登登”

 出声,备细一看,才知老汉的卵包子被凤姑儿抓了个稀巴烂,血糊糊地泼了一滩辣子酱一般。这才真地生了气,扬着个麻花髻儿冲过来想找那于小辉和凤姑儿算帐。

 吓得那小两口死关着门儿不肯开。一家人又闹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才算住了气。张青天老汉骨子里还算个强人。平在村里虽然不是那金口玉牙,一句话就能顶住是非的主儿,也还算牙踪磕着口踪走,舍命不舒脸的汉子脾气。

 经家里这么敲锣筛鼓地一闹腾,那能不急不气不羞不臊呢?一下子整得连门也不敢出了,人也不敢见了,整天窝在家里把个老婆子骂了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架,什么顺口骂什么。

 对那于小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死了这个儿子才算开心顺气呢。张家出了这宗丑事后,村里人都碍着青天老汉的面子不去他家串门儿。害怕引得老汉伤心。那于小辉打从出了这件事,心里也慌慌的,觉得怪对不起父亲的。

 虽然狗改不了吃屎,仍然隔三过五地往翠花和娥儿屋里跑,但来来去去总躲着青天老汉,生怕给老人家伤口上撒盐,心里头加事,一心一意只盼着他老子的伤情有好转呢。

 就连那凤姑儿本人,事情刚过去没几天就后悔了。口里虽然不好说,心里头倒觉得惭愧得厉害,心想:丈夫于小辉虽然不务正业,飞嫖疾赌,但公公婆婆还总算个正经人儿。

 平里柴米油盐,葱辣酱蒜,生的粮食,的饭菜,没一样不是尽着给她吃。道理上是为了他儿子于小辉,但怀揣石头三年热,两个人还是有感情的。

 当时她人年轻,火气上来了,一出手便做下了离谱儿的事。待到两天过后,自己的肩胛上肿也消了,疼也去了。一个人躺在炕上夜夜听见睡在隔壁的老公公呻得塌崖一般,心里就有点过不去。

 有心走过去当当对面给老人家赔个不是认个错,可又害怕公公的那股牛脾气,一言不合,又闹出更大的是非来了。

 因此只好瞅空儿将自己的想法和婆婆说了一遍,想让她传个话过去。可谁知那婆婆是张青天老汉征败的兵,平时说句话还惊三动四,心儿打得眼门子响呢。

 现在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老汉受了这么大的气,这么重的伤,哪里还敢去说这些下情话呢。只是和风姑儿坐在一起长一声,短一声,紧一声,慢一声地叹息自己命苦,报怨张家祖坟选错方位,扎扎儿将这些头大事一齐摊了上来。使她上马扯不开弓,下马挪不开步,哑巴儿挨球…有苦无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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