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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节日
  《燕京岁时记》载:“初五谓之破五,破五之内不得以生米为炊,妇女不得出门。至初六…新嫁女于是归宁,诸商渐次开张贸易矣。”由此揣测“破五儿”的含义,大概是说年关已“破”节期间暂停的农事、工商业以及日常中诸多忌,都该在这天以后解冻、恢复了。节盛典至此告一段落,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又掀起一个补偿式的高,一个“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璀璨而嘹亮的尾声。

 真正知道破五儿的忌,却缘于一件小事。

 我的母亲是个身材不高却十分健壮的劳动妇女,拾柴做饭、喂养猪、侍奉祖父母…整不得歇闲;晚上人们入睡了,她还要坐在如豆的油灯下,戴上老花镜,开始做每夜必修的功课——补衣服,做鞋织袜,一家十几口人的衣着全凭着她那双勤劳、灵巧的手。一个藤条编制的针线笸箩,伴随她度过了一生的岁月;一长长软软的绵线,把她经历过的每一个花朝月夜,每一次喜泪悲歌,缀连成完整而无悔的人生诗篇。

 十岁那年的正月初五,清晨,六姐把布条毽子踢落在枣树枝上,我爬上树去取,不小心叫一鹿犄角般的枝桠挂扯了角。那是我唯一的新,是母亲为让我高高兴兴过个年,操劳了整整两个夜晚的劳动成果。我哭天抹泪地找到母亲,谁知母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穿针引线补,而是找出条旧来:“换上吧,今儿是破五儿,‘忌针’呵。”

 晚上,母亲破天荒地稳坐炕头,给绕膝的我们讲了一个又一个笑话。我们笑,她也笑,原来,母亲笑起来,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

 从此,我对破五儿这个“忌针”情有独钟。这是华夏母亲的真正节日。试想,当劳动妇女负着贫困生活的重轭,燃膏继晷夜操劳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让她们得到一安闲更实际、更宝贵呢?由此想到,许多民间忌与风俗,其实无不是时代的影子、社会的窗口,反映着劳动人民的愿望与心声。有许多人针对外国“玩儿”的风俗,指责中国风俗是“吃”的风俗;我想,只有从那些饥馑憔悴的岁月中亲自煎熬过来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端、中秋、节…一个个节日次第到来之时,两只芦棕、几个汤元、半碗水饺突然替代米糠瓜菜与口腹相亲,是怎样的一种销魂蚀魄的幸福!面朝黄土背负青天,用滴滴汗珠为世间一切美味珍馐的煎炒烹炸创造物质基础的人们,却不得不借助“风俗”这种民间法律,对某种美味偶加品尝,这种透着悲剧内涵的美好愿望,难道不应得到后人的充分理解吗?

 我爱母亲,怎能不爱这个曾赋予母亲和她的同时代姐妹们以神圣的休息权利的日子。时代在前进“忌针”对今天的妇女们已失去了本来意义,但在我的心中,它永远是纪念亲爱的母亲的伟大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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