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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习习作响
 童管家陪着小昭同行,到桐城祭拜公公婆婆后返回玉山。方学渐多少有些自知之明,取上次差点闯祸的教训,临行前向老麻虚心请教了赶车的各类技巧,一路上经过了多次有惊无险的亲身实践。

 终于在第三天的落前把赶车这一门技术融会贯通,用鞭子操纵马匹的跑向、快慢及协调,手腕转折间,对“神龙鞭法”的使用诀窍亦领悟不少。

 一行人绕道向西,车马经饶州、弋和贵溪,当夜在鹰潭歇了,鹰潭唐代就有其名,当时只是一个小镇,归属于饶州府下的贵溪县。鹰潭历来有“东连江浙,南控瓯闽,扼鄱水之咽喉,阻信江之门户”的说法(同治壬申年版《饶州府志》),又毗邻道教圣地龙虎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路途游客不绝,商贸、人文的发展比一般的州县还要繁华得多。《广信府志》记载道:“商民三百余家,四境贸易喧闹之市”有“舟揖通行,绕岸灯辉”之赞誉。

 象山客栈前后各三进,共六十几个房间,食宿兼营,是镇上最像样的住宿之地。闵总管这次出行带了二万两银子,她身原本就,再了万贯银钱上去,更加发横得似螃蟹一般。

 她做人八面玲珑,用不着为了替山庄省点银子,和大家过不去,包了一个单门独户的后院给方学渐小三口,其余众人也是每人一间。初荷破瓜时候前戏进行得十分充分,方学渐的动作又比较温柔,休息两天,已经可以慢慢行走。

 稍事休息之后,方学渐带了初荷和小昭,携手到客栈大堂吃饭。头还有一半留在地平线上,大堂里用餐的人还不多,他目光转过,望见山庄众人已等在朝西靠窗的那个角落,便抱歉地笑笑。

 老麻和四个马夫坐了一桌,童管家和闵总管坐在另外一桌,桌上已放了四、五样冷盘,凉拌粉皮、卤凤尖和酱牛之类,碗筷齐备,热菜还没有上来。

 七人见庄主过来,一齐站了起来,方学渐急忙示意大家不用客气,笑盈盈地牵着初荷和小昭的手,和两个管家同桌坐下。

 他拿起桌上一个桃子形的酒瓶,拔掉木子闻了闻,扑鼻一股清雅的酒香,转头看见一个伙计站在身后不远,年纪约莫二十上下,黑瘦得就像一只褪的老猴子,一双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在初荷娇如花的脸上。方学渐心中好笑,冲他晃了晃手掌,笑道:“小哥,这是什么酒?”

 那伙计看得入,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顷刻之间便在脸上挤出了一个十分讨好的笑容,只是眼神躲闪,多少有些尴尬,几步抢到他身边,笑道:“回客官的话,这是本地产的猕猴果子酒,按古方配制而成,酒味清冽芬芳,其他地方可吃不上这等好酒。”

 初荷夹了一片牛在慢慢嘴嚼,抬眼望了他一眼,突然嫣然一笑,道:“你的样子和猴子长得这么像,是不是经常偷喝这种猕猴果子酒?”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出来,方学渐想不到一向单纯天真的初荷还会讲笑话,虽显得有些刻薄,但第一个笑话能讲出这种水平,潜力绝对不容小觑,心中喜欢,暗中向她竖了竖大拇指,面向面红耳赤的伙计道:“再拿两瓶这种果子酒,和两只烤给那一桌的五个爷台,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半饥不。”

 那伙计不敢再看初荷,弯下身笑道:“烤天下每个地方都有,本店有一味‘砂钵板栗’,却只鹰潭这地方有,客官要不要尝一尝?”

 故老相传,龙虎山第二十五代张天师有一贵客造访,家中的厨师给他们做一餐家宴,把当地人送给天师的一只阉用传统的烹调方法放进砂钵中,用小火烧。

 厨子有事离开厨房,一个正吃板栗的天师府里的小孩,趁机偷偷将一把去了壳的板栗丢入砂钵中。

 家厨没有发觉,阉烧好后端上了桌。当天师把钵盖一揭,一下浓香扑鼻,眼前金黄灿亮,宾主为之一惊,品尝后,客人直夸奖天师家厨的手艺了得!

 从此以后,天师的家宴中又添了一道佳肴,砂钵板栗也慢慢传播开来,成了鹰潭的特色菜。听了他的介绍,方学渐顿时来了兴趣,要他多送两份上来,一桌一份,吃个尽兴。

 伙计点头哈地下去,厨子的动作飞快,一盘盘的热菜水价上来,除了“红油肚条”、“松炸鱼卷”和“扒四宝”等一些普通菜肴,还有一些如“上清豆腐”、“余江粉皮”和“贵溪捺菜”是本地的特色菜,一尝之下,倒也别有风味。

 一群人大快朵颐,正吃得高兴时,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匹快马自长街那头飞驰而来,蹄声渐渐清,突然一声长嘶,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方学渐吃得满嘴油,口中叼着一个翅膀,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魁梧壮实的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左手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红褐色的脸膛上胡子拉杂,看不出多少年纪,一张面容颇见憔悴消瘦。

 但是虎步鹰视,举动间神态威猛,正是那在浮桥上遇到的汉子。那汉子扫视全屋,凌厉的目光在方学渐和小昭的脸上稍稍停留,左脸颊上的一动了一下,便在靠近门口的桌前坐了。

 把那小女孩抱上同一条长凳,面朝大门,似乎在防范什么。伙计小跑着过去,一边殷勤地用抹布在桌子上擦拭,一边笑着招呼客人要吃些什么。小昭认出了那人,和方学渐对视一眼,嫣然一笑,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方学渐知道在取笑自己,伸手在她丰韵的大腿上掐了一下,侧过耳朵注意听着那边的动静,隐约听那汉子说道:“来三个大馒头,两碗面汤…”

 不由大摇其头,进来的架势这么大,哪知道才吃五文钱的东西,那不是故意寒碜人么?果然,那伙计立时变了颜色,又开口问了一遍,悻悻地收起抹布,转过头啐了一口唾沫,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强那人的,还是在非礼那人的姥姥?

 方学渐站起来拦住了伙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伙计连连点头,满脸笑容地去了,过不多时,两瓶猕猴果子酒和八样精致的小菜摆上了那壮汉的桌子。那壮汉面孔阴冷地看着伙计忙这忙那。

 直到把两只景德镇产的碎花白瓷碗放到他和小姑娘的身前,才蓦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伙计的手腕,沉声道:“我要的是三个馒头和两碗面汤,不是这些东西,你的耳朵有问题?”

 伙计痛得龇牙咧嘴,口中“哎哟喂”地连声哀号,叫道:“这位客官,快放手,再扭腕骨要断了,这些酒菜是那边一个大爷叫小的送来的,跟我无关啊。”嘴角朝方学渐一努。

 壮汉慢慢松开了伙计的手掌,突然回过头,方学渐冲他笑了笑,端起酒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那壮汉脸上的表情坚硬得就仿佛刻在一块花岗岩上,连眼睫都没有眨动一下,缓缓转过头发蓬的脑袋,对伙计说道:“三个馒头,两碗面汤!”

 那伙计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倔的人,嘴巴张大得好像了七、八个鸡蛋,被壮汉雪亮的犹如锋刃似的眼光一扫,立时惊醒过来,点头退了下去。方学渐听见那人的话,喝到喉里的一口酒差点呛出来,一张脸蛋憋得通红,面上有点挂不住了。

 突然大腿上猛地一痛,却是被小昭趁火打劫地扭了一记。方学渐的原则是吃瘪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在美人面前吃瘪,转头看见小昭漂亮眼睛中揶揄的目光,他只觉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脑门,心中恨不得拿起椅子、盘子摔到地上,再用脚踏得粉碎。

 他站起身来,心中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冲动,缓步走到客栈的门口,每一步踏出,地上的青砖格格作响。方学渐遭遇连番奇迹,此时的内功已臻武林一高手的境界,要是他懂得正确的运用之法,足下的青砖一定会块块断裂。

 他在那壮汉对面坐了下来,眯起眼睛和他那锋利的目光对接,好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叫道:“你这个人真的有趣,很特别,我喜欢。”右掌用力拍下“咯勒”一声,一张好好的黄梨木桌子突然缺了一个角。

 那壮汉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的锋刃由一把出鞘的钢刀化成了一枚隐伏的银针。方学渐一掌拍出,心火稍稍收敛,口中笑声不停,手心握紧那块木头,慢慢站了起来。

 正想说几句漂亮话打圆场,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如风一般迅捷地卷到。方学渐转头望去,眼前漫天飞扬的烟尘一点点消散,门口的情景逐渐清晰,五个壮的汉子站在廊下,一列葛衣竹笠,挂长刀,标一般在那里,面遮黄布,十只冷如毒蛇的眸子一齐盯在方学渐的脸上。

 方学渐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战,这五个人的眼睛仿佛是十块万年玄冰,冰冷刺骨,带着一股难以抵挡的寒意,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死亡、棺材和地狱等森森的字眼。秋风扫过大街,门口“象山客栈”的锦旗鼓裂,习习作响,大堂里的客人都停下了吃喝,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冷下来,浓烈的无形杀气弥散开来,把周围十丈内的空气绞成无数碎片,然后一丝丝凝结起来,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五个人是来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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