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哈尔滨,中国最北方的省份黑龙江的省会,素有“东方小巴黎”之称的冰城。在松花江畔,因冬天的寒冷和绚丽的冰灯而闻名全国甚至全世界。冬天的哈尔滨温度最低可达零下三十余度,外地人口耳相传“冻掉耳朵”并非全然无稽。秦清刚下飞机出机场,便不
打了个寒战。哈尔滨的风其实比不上B市呼啸的刺骨,空气也不是B市空气的干冷,但十几二十度的温差在那里摆着,怎样也是彻骨冰冷。她来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仍挡不住寒风。
温海东察觉她的颤抖,轻轻把她揽在怀中,分享他的大衣。她的脸颊贴在他的羊绒围巾上,柔顺的羊绒带来无限温暖,让人心里
的。她说过,冬天真好,适合相依偎。
“呦,真幸福呢!”闷闷的声音传过来,秦清转过了头,温海东同时侧过身子。不远处一个绿色的——雪人站着,厚厚的浅绿色羽绒服,白色的
线帽子(还好不是绿的),本应围在颈间的围巾围上脸庞,挡住嘴,几乎连鼻子都掩在围巾下。除了一双眼,这“雪人”完全掩在一身装束之下,因着围巾的阻隔,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但秦清还是听出来了:“松——”
“绿?”温海东已经先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眉微微蹙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松永绿挑眉的动作因帽子的阻碍而失去了效果,闷在围巾下的声音成串冒出,却是秦清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从不断的“死”“得死”“森”之类的发音,秦清判断出她在说
语。再看身边的温海东,只见他眉蹙得更深,一双眼中重重忧心。
温海东开口,声音低沉,竟然也是
语,腔调听起来无比正规,顺
之极。秦清心中一凛——他,竟然是会
语的。
想起那次的“他大姨妈”(ただぃま“我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原来,他还是藏了很多,不为她知。
语本就是极快的语言,秦清听两人越说越快,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心下愈痛,感觉被隔绝在外,而他们在他们的世界中谈着他们彼此知道的事情。她眼神一黯,站在他二人中间,连连挥动手:“狗没!”
温海东和松永绿都住了口,看着秦清。秦清昂着头,一脸严肃:“当两个人都会说中文的时候,在公共场合用外语交谈是失礼的行为!”
“公众场合?是在你面前吧!”松永绿眼波
转“也是,在不懂
语的你面前用
语交谈,有点像在说悄悄话——”
她一转身,拍了下温海东:“我刚才说的话,你考虑一下。”然后走开几步,猛一回头,对着秦清笑道:“‘ごめん’是sorry的意思,如果你想表示excuseme的意思,你应该说‘ぁりがとぅ’才是。”
秦清气得脸色有些发白,松永绿大笑而去,笑声尚未绝,脚下一滑倒在地上。看起来再纯净的雪沾在身上亦是脏,松永绿看来狼狈无比。
“天冷路滑,松永小姐要小心啊!”幸灾乐祸并不是君子所为,不过她是女子,不管不管!
秦清笑着,接着依偎回温海东的怀抱。天寒地冻,他的怀抱是最大的温暖,温出二人世界。温海东静静笑着看她的情绪波动,眼中竟有着纵容。
她忽然心情大好,二人难得的度
月,她实在不想把时间用在猜疑和吃醋上面。
秦清这样想,靠得更紧。
——她决定收回前言。
不吃醋,是在对方没有彻底惹到她的情况下,在对方没有每天
着他们“同行”的情况下。
她是来度
月的,松永绿来凑什么热闹啊!
去松花江看那冰冻的长长江面,松永绿裹在厚厚大衣中跟在他们身边,硬说松花江畔本就是公众场合,她也是来旅游的——不过是“凑巧”和他们路线一样而已;中央大街步行道上留下秦清温海东的足迹,却也多了松永绿大大棉鞋的痕迹;兆麟公园的冰雪大世界中人来人往,她硬是有本事在人群中紧跟他们,哆哆嗦嗦地在他们后面从冰滑梯上溜下来——冰滑梯其实并不冷,正如爱斯基摩人的冰屋可以住人一样。但松永绿对寒冷有本能的恐惧,即使穿成胖胖的雪人,也觉得寒风刺骨。
秦清心中不悦到顶点,松永绿的跟随也就罢了,反正她本来就对温海东心怀叵测。让秦清生气的是温海东的态度,淡淡笑着,完全不反对松永绿的随行,甚至还在有意无意间照顾她——他这种态度,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好不好?他和松永绿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什么感情?
感情,是啊,她能在他眼中看到他对松永绿的关怀,当他看到松永绿夸张的装扮的时候,他眼中迸出一丝笑意——很快,可是她看到了。
原来,他对她的宠溺,不是只对她一个人的。起初,他像逗小孩子一样逗她,她因为难得见他的笑而不加以任何反驳,还因他对她的特别沾沾自喜,却不知他…只是当她可爱吧…
泛滥心中的五味杂陈,终究归于酸涩。原来,她是在吃醋。她,不要他对其他女人好。他是她的老公啊,他不是该只对她好吗?
绿色黄
粉
…从冰中透出的缤纷绚烂环绕,温海东便如眼前这冰
宫,明明好像透彻却模糊,将心放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之中,要人翻山越岭方才看得到。秦清拉着温海东走进冰砌的
宫,两人绕着圈子。温海东看着在外面徘徊、想进来又不敢的松永绿,嘴边浮起笑。
“绿聪慧又身手不凡,纵横各国之间少有阻碍,却败在区区寒冷之下,倒也有趣。”
“你…喜欢她?”秦清看他笑得温柔,咬牙问道。
“我?喜欢她?”温海东不解。
“我从来不曾见你对别人这样过——”醋意难以掩饰
出。
温海东笑着摸摸秦清的头:“我和她的关系,有些不同——”
秦清闻言心下一沉,有说不出的难受,温海东续道:“而且你不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像你吗?”
“我才没她那么怕冷呢!”秦清的心忽地一松,虽然嘟起了嘴,语气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撒娇。
“可她穿成那样子,看起来有点你的可爱——记得那次你衣服
了穿我T恤,看起来也是小小的极可爱的样子。再加上小红帽的眼神和行为——”
“谁叫你看起来就一副大灰狼的样子!”秦清凶巴巴地瞪他。
“那现在还像吗?”温海东问,秦清微微摇摇头。
“你啊,是没长牙的老虎,就是看起来凶。”秦清也笑了“奇怪,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现在想来,竟然好像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
“想当年——”温海东顿了顿“这语气,似乎是老夫老
在追忆过去。”
“说一对正在度
月的夫
‘老夫老
’,老公大人您太过分了吧?”秦清不依,笑闹着。两人渐渐行到
宫中心,却是另一片天地。三三两两人群,笑闹出寒冷中的一片温馨。瑰丽的颜色,
入心中。
弯弯的
宫路上,她与他携手,穿过重重障碍,他见到了她,她见到了他。长长的冰柱长廊,他和她各在一边,从透着蓝色灯光的冰柱后面互望,相视一笑间便是最大的心照不宣。他沉
在晶莹剔透的冰雕的线条中,久久不能回神;她买来在兆麟公园中比外面贵上几倍的冰糖葫芦和他一起吃,酸酸甜甜的味道渗到了心中。
她发现有趣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一起过去看;他看到气势磅礴的雕刻时,她伴在他身边。再想起适才那句老夫老
,竟然是别样的感受。
——老夫老
…呢…
她,是他的
啊…身边的存在感,时刻提醒她他就在她身边。
再一次下定决心,不和其他人计较。她才是他的
子,会陪在他身边的人。其他人,没那个资格!
——她要再次收回前言。
女人有资格食言可以任
能够不讲理——这是古老先生教导过的,秦清决定奉行。君子有什么了不起,她是女子啊!
最重要的是,没有一个
子会看着别的女人巴着自己丈夫不放还不生气的!
早上出门,身后跟上松永绿,笑嘻嘻问他们要去哪里。
“731细菌实验部队!”秦清甩给她一句话,掷地有声“你也要去参观吗?”
“我——”
松永绿还没来得及说话,秦清又接了下去:“还是你觉得去齐齐哈尔看八四发生地点也不错,反正我们的假期还有几天,可以去那里看看。”
秦清几句话说得松永绿脸色发白,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731部队是做什么的,而稍有点关心国家大事意识的也不会不知道2003年的八四事件到底是什么。松永绿从小受到的就是军事化训练,心理素质向来过硬。但对这一段历史,她是带着惭愧的态度来看待的,难免时常心虚。逛街的时候,走到靖宇兆麟一曼尚志这四条以抗
战争烈士的名字命名的街道的时候,她总是脚步匆匆,轻易不肯说话。
秦清也就是因着她这一点,故意让她无法跟从。松永绿果然退了一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索非亚教堂。”Taxi过来,温海东拉开车门,让秦清先进去坐下。
车行使着,温海东轻轻问秦清:“小清,你有仇
情结吗?”
秦清想了想,奇怪于温海东忽然的关注,摇了摇头:“我对他们的一些看法和做法非常憎恶,但我同时为他们的文化所影响。我讨厌他们的英雄主义和死不认错的行径,但他们有很多可取之处。盲目憎恨和盲目崇拜都是要不得的情绪。我们应该自己强大起来。”
“那么你是不讨厌日本人了?”温海东又问。
“讨厌他们的一些官员,讨厌他们的自大和好战。但不讨厌平民。”秦清说着,把头靠在温海东肩上,随车子颠簸。
车堵得不是很厉害,两人下了车之后,却发现了第三个人。
“你怎么跟过来了?”看清那人是松永绿,秦清脸色有些不善。
“我听你叫车的时候说要到索非亚,索非亚在道里而731在太平,想也是你诓我。”松永绿说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逛街——”秦清嘟着嘴回答。
灯泡闪闪发光,三人结伴逛街。黑龙江临近俄罗斯,哈尔滨市内有不少俄式欧式建筑,沿着哈市主要街道逛下去,也是一种享受。但错就错在,秦清眼尖看到“冰场”字样,然后拉着温海东滑冰,身后仍是跟了个小尾巴松永绿。
换上冰刀,潇洒上冰,带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在冰场旁边死抓着栏杆不放的松永绿——她是决定了不和松永绿计较,但嘲笑总可以吧?她是小心眼的女人~
幸灾乐祸的心情持续到温海东伸出手,她的丈夫笑容中似乎有阳光闪过:“绿,滑冰很容易的,别怕,我教你。”
那只雪球把手放在男子手中,本来紧绷而恐惧的表情忽然放松下来,秦清可以从她眼中看出一份发自内心的信任感,完全相信的,绝无怀疑的,信任感。
痛忽然蔓延全身,耳中只能模糊听到一些声音,却抓不住意义。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下我们的,海东,跟我回日本吧!我和阿姨需要你,如月集团也需要你。”在冰上的松永绿失去了往日的强悍,却多了份让人怜惜的柔弱。而对着温海东,扮柔弱也许比打
有效。
温海东微微摇头,眼中笑意如此奇异,奇异得悲凉:“绿,放弃吧,我不可能跟你去日本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
“如果你是舍不下那小女生,那我说过的我们结婚这一项就算作废,你可以把她带过去,如月集团的总裁夫人也不算委屈了她。”松永绿开始的时候认为温秦二人的婚姻只是权宜之计,为了企业合作对抗自己的政策婚姻。没想到这次相见,她竟在温海东眼中看到了宠溺依恋和…情意,
绵绵系在那小女孩身上,而那女孩…
而那女孩,是她开始时看走眼了吧,她虽有着孩子心
,却在一些时候表现出令她吃惊的想法。她用最专心的眼神,在温海东不注意的时候紧随着他。他二人的视线在捉
藏,便是两人愈加明显的心迹,纠结着,却不肯那么快的表
。
就在此刻,也是一样。秦清溜得极快,每次经过他们的时候却都慢上几分——松永绿除了滑雪溜冰外几乎是运动全能,眼自然极利。而拉着她教她滑冰的温海东,总在说话的空档微微侧头,然后
出一抹温柔微笑。
所谓相恋,便是如此吧。不管温海东最初为了什么娶秦清,秦清为了什么而嫁他,至少现在,他们是相恋的。松永绿受的教育向来是不要追究过程,只重结果。
温海东又摇摇头:“她不是问题所在,你不用在她身上动脑筋。”
呦,相护的味道如此重,真不像一直淡淡微笑看不出情绪波动的他了。
秦清再一次经过,松永绿恶作剧之心忽起,重心微微不稳向前栽倒,温海东手一收,她倒在他的怀里。松永绿从眼角余光看到秦清
来杀人视线,还故意对她做了个鬼脸。在她还没收回舌头的时候,她呼吸瞬间停止。
秦清脚下一
便要栽倒,她毕竟算是滑冰好手,几下动作重新找到平衡,但过度的冲力让她极速滑向前,而前方——
“小清——”
松永绿听到温海东失去了冷静与温和的叫声,然后失去了他手臂的凭仗,坐倒在地上。
温海东放开松永绿,向前方滑去。他是临时加速,速度难免稍微慢了一点,幸好他比秦清离目标要近一些,因此二人几乎是同时到达目标物——用来清平冰场的浇冰机。
秦清本已收不住脚下冰刀,自知必然撞到浇冰机,只是用手护住头部,闭上眼等待疼痛。撞上,倒下,手上传来破裂的声音,却没有太多痛感。疑惑地睁开眼,倒在她身边的身形熟悉无比。蓝色大衣染上殷红一片,红色的血融冰之后瞬间被冰冻结,在四周铺下血玉一般的晶莹。
心裂开,一阵尖锐锥心的痛直刺下来,秦清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温海东紧闭双眼的脸在她面前摇晃摇晃,无限扩大。
“我不是说了吗?不要为了别人让你自己受伤啊——”
哪怕那个人——是她…
动量等于质量乘以速度,动能等于二分之一质量乘以速度方…秦清物理向来不好,她只知道她的动量她的动能,成了温海东臂上十五针的伤口和近千CC的血。
温海东并没有昏
很久,在出租车上看到她满脸泪水还伸出手来安慰她,他的手冰得吓人,秦清拼命握着握着,将他手放在她脸颊边取暖,也只是热了一些。
“不用担心,我皮糙
厚,死不了的。”他的微笑,苍白却充满了柔情,他用尽一切力气让笑容维持着完美,用尽一切温度来保持笑容的温暖。
“不要笑,不要笑…海东,受伤的是你,不要担心我的情绪,不用考虑我…我再担心,也不会有你的痛…”泪大滴大滴落在他身上,心痛啊,愤怒啊“我不用你的担心,我不是说过了,我要做被你伤害的人…”
“我怎么能让你受伤?”温海东收起笑容,却是认真无比的表情“你是我的
,我要你好好的。”
“你照顾了所有人,就是没有照顾你自己。”晶莹泪水不停止“答应我,以后,就算让我受伤也不要自己受伤了,好吗?”
“笨蛋,怎么可能——”车子一颠,温海东忽地微微蹙起眉,秦清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怕他过度消耗体力。温海东闭上眼,直到医院。
医生说,幸好,没伤到大动脉;医生说,她的急救措施做得不错——抢过
下冰刀跑过来的松永绿的围巾做止血带,没让他过度失血。
——那他的手会不会受到影响?秦清仍是不放心询问。
他的手,是他梦想的来源啊!
——好好复健,不会有问题的。
医生的话平复了她最重的忧心,刚才一直拉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强抑的恐惧和脆弱终于无法继续,秦清坐倒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
…他没事,幸好他没事…
便在他倒在血泊那一瞬间,她明白了一件事。
——失去一切,她也不能失去他。
——她爱他。
“你有出人意料的坚强。”带着几分娇
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需要抬头,秦清也知道是松永绿。她和她合力把温海东“抬”出冰场,松永绿拦下出租车,让她和温海东坐在后座,她在副驾驶座上“解决”抱怨血污了座位的司机。然而,守在他身边的,一直只有秦清。
秦清微微扫了她一眼,没有多说话。心心念念,不过在手术室打转。
门微微一动,秦清瞬间站起来:“海——”看到出来的不过是一位护士,收回了将要出口的呼唤,却仍是
上去询问里面的情况。
松永绿见秦清神情,瞬间竟被摄住——专注,执着,似乎她眼中只见那扇门,世界除此之外更无它事。这是怎样一种感情,经让人心系神牵而无半分动摇迟疑。温海东在冰场飞快摔开自己去救她,秦清不曾稍离的视线…
终于,温海东被推出来了。除了苍白脸色和右臂包扎之外,看来还算正常。这种外伤没有住院的必要,尽管秦清希望温海东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他本人说他不喜欢医院,坚持离开。秦清
着医生问了半天,又开了一堆什么头孢先锋之类的药,才和温海东离去。在这过程中,她的视线始终胶着在温海东身上,而温海东,也是看着她,随着她的言语而笑。
直到二人相携离开,松永绿才收回眼光。娇
的
微启:“又是一对恋爱中的傻瓜,连旁边的人都注意不到。”
她要是像他们那样,就是十条命都不够死的!蠢!
松永绿不屑转身,出了医院大门。门外冷风灌进颈中,才想起围巾被秦清抢去做止血带了。
×的!他们为什么要选这地方度
月啊!冷得要死!
松永绿想着,瑟缩地走在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