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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家变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去学校后山的草坪。

 程铃是一个很热情的女孩子。她依然经常下课后跑来我的教室烦我。有时候还会跟着另外两个女孩子。高高瘦瘦的那个叫乔敏,乔敏是一个很有点野美的女孩子,总是跟在程铃的旁边,在程铃对着我唧唧喳喳的时候,她会用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我。另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叫邓丽丽。邓丽丽是典型的东方美女,细长的单凤眼,小小的瓜子脸,微抿着的小嘴旁笑起来能看见浅浅的酒窝。而程铃,我仔细打量过后,才发现程铃真的是很漂亮可爱的女孩子,眼睛又黑又亮,长长的睫像两排小小的扇子,有些像我的洋娃娃。

 也许我是需要朋友的。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孤僻,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寂寞。

 慢慢的我会和程铃说几句话,有时也会对邓丽丽和乔敏笑笑。

 从程铃口中我知道邓丽丽和乔敏都喜欢叫程铃“叮当”程铃说到这个外号时表情显然很得意:“她们说我每天唧唧喳喳的像个铃铛,所以她们就叫我叮当啦。你也这样叫我吧。”

 叮当说,邓丽丽的外号叫梨子,因为她喜欢吃梨子,梨子听起来又和丽子谐音,所以别人都以为她们叫的是丽子,而不是梨子。乔敏小时候也有外号,叫“假小子”,因为乔敏小孩子一直被当做男孩子带,十岁时还被剃成过光头。可现在的乔敏很反对大家再叫她这个外号,总是抗议的拉起已经及肩的长发大叫:“我现在有头发了,哪里不像女孩子了?不许再叫我假小子,不然翻脸!”她们所谓的翻脸,就是三个人抱成一团滚在草地上互相挠对方的。那清脆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像潺潺的水,缓缓淌进我的心田,带给我一种莫明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感觉,是心的悸动。

 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把她们当作了好朋友,但是她们显然已经将我看成了她们中的一员,不管去哪玩,都要拉上我,不管买什么零食,总少不了我的那一份。我没有告诉叮当她们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空,那个躺在黄昏里流泪的邂逅仿佛已经被我忘记,她也不再提起。虽然,她们已经和我形影不离。

 那一年,我十三岁。十三岁的夏天,爸爸和妈妈终于离了婚。

 我完全被蒙在鼓里,他们分配了一切可以分配的财产,却没有包括我。离婚前的日子,没有人来问我是不是赞成他们离婚,没有人来问我他们离婚后我希望和谁一起生活。他们所签的离婚协议里,完全没有我的存在。直到他们拿到离婚证书的那天,才来问我:“你愿意跟爸爸还是跟妈妈都随你自己。”

 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在哭还是在笑。其实我是很想笑的,只是眼泪真的很难控制。我看着他们,想起很久以前的记忆。那些寒冷的冬天,爸爸抱着我坐在火炉前看电视,妈妈坐在我们旁边温柔地看着我和爸爸,脸上有幸福而足的微笑,手中编织着给爸爸的衣;那时候,每天早上爸爸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将我的手围进他的衣服里,我总喜欢调皮的出一只手来冻的冰凉,然后猛地伸进爸爸的脖子。爸爸会下意识的脖子一缩,我便开心的大叫:“乌缩脖子!”妈妈就会笑着假装打我:“顽皮鬼,捉弄你爸爸!”

 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后来,我选择了跟着妈妈。妈妈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虽然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商议着离婚,可是真的离婚了,妈妈的情绪却到了崩溃的边缘。那段时间,我每天都看见妈妈躺在沙发上落泪。睡到半夜,我会被隐忍的泣声惊醒,睁开眼常常能看见妈妈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头,像一个游的幽灵,承载着悲伤的游魂。我不能理解这一切,我感觉自己也要疯掉了。我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妈妈说,七岁那一年他们大打出手的原因,是父亲在外面有的别的女人。妈妈说,当初她嫁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只挑了一筐碗一棉被来做的上门女婿。妈妈说,她从来没有嫌弃过爸爸农村出身,家境贫寒。我不懂,我问妈妈:“为什么那时候苦中有乐,而后来条件好了家里有钱了,爸爸却没有了?”妈妈摇摇头,满脸的怨恨清楚地扭曲起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妈妈的声音尖锐高亢,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妈妈那扭曲、怨愤的神情!妈妈说的这句话,像一把闪着银光的刀,直直划破黑夜进我的心脏。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不能爱,便是恨?恨得这么痛澈心肺?我不懂,幼小的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懂!可我却清楚地知道:妈妈疯了!

 我想,我会不会也疯掉?我心里积了太多质疑和委屈。每天都看见妈妈在落泪,半夜惊醒时总会看见妈妈无声的坐在我头,妈妈一天比一天消瘦。

 我开始失眠,我害怕夜晚的降临。我不知所措,我根本不懂得怎么去安慰妈妈。那时,我还只有十三岁!

 终于,有一个晚上,我没有回家。我躺在学校后山的草地上,怀里抱着一瓶啤酒。记得书里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可我生命里第一次喝酒,唯一的感觉只是酒竟然这么难喝。我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下去,再也无法控制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进草丛里。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我看见山下的灯光一户户亮了起来。远远望去,黑暗里的那片光明,是那么遥不可及。然后,我看见了叮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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