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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算算日子,贵国使船早该抵达西方海夷的岛域,夷主料想可能是遇到暴风,打了航向,航在附近的海域里,是以主动领船出海接皇子。”

 掌理皇朝西方岐州的州牧沐清影登上天朝御船,见了真夜,两方行过简易拜见礼后,如此说明。

 “原来如此。”真夜眺望着航行在天朝御船两侧,守护着御船的快艇,不道:“贵国的航术似乎相当良。”

 那快艇船型略小,帆身鼓成弧形,航行速度相当迅捷;与这皇朝相较,也许天朝的水师还逊一截。

 沐清影笑道:“贵国能航行千里而来,航术也是不弱。”两国若非有远海相隔,分据两陆,恐怕会成为敌对之国,而非友善之邦。

 很谨慎的人,一点儿都没有出自家邦国的军事实力,真夜颇为赞赏地看着青年,正想进一步询问有关附近岛域的事,远方一个尖锐的哨音破而来,令他诧异地循声转过头去。“这是…”

 只见沐清影走到船舷一看,笑道:“是夷主来了。海夷是我皇朝西方属国,夷主历来皆由帝王御赐将军的封衔。先前为了寻找贵国的使船,我与夷主分别领师从西南、西北二路的海域搜寻,在下先找到了皇子,看来夷主也有了收获,才会往西南方来,皇子忧心的另外三艘使船应该已有下落。”

 “那哨音…”

 “非也。”沐清影解释:“那是海女的吭音。”

 “海女?”真夜颇有来到异域的感觉,尽管沐清影的穿着与天朝人差异不大,但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引起他莫大的好奇与兴趣。

 “所有海夷女子皆在海里出生,大海便是她们的归属,因此被称为海女。等一会儿皇子便会见到其中一位,也就是当前的海夷夷主。”

 “等等,州牧的意思是,海夷是由女掌国?”

 “正是。”沐清影笑道:“正好目前我朝帝王也是一名女,朝臣里也有不少官员由女担任。听说天朝是男尊社会,民风与我皇朝大不相同,皇子可得有心理准备,倘若见到女穿着官服前来拜见,莫太过惊讶才好。”

 “我正是想见识由女子主政的国家会是怎生的风貌,才会主动请命,出使贵国呢。”想起前一夜,这艘船上发生的种种动,真夜不又笑道:“州牧可能无法想像,就在前不久,我这艘船上还因为怀疑有女子登船,怕引来海神的怒火把船给打沉了呢。”

 闻言,沐清影的视线往天朝太子身边那名秀逸似女的少年随从瞥去一眼,随即莞尔。“好在已经度过难关了。”否则恐怕无法顺利至此。

 左舷前方又传来一声拔高的吭音。

 沐清影又说:“虽然不太确定贵国的海神会否因为女子登船而震怒,但在我朝,特别是海夷,只有女子才有资格成为夷主,他们相信能通过考验,得到众人认可而成为夷主的海女,便是海神之女。”

 斑亢吭音迫近船舷而来,翻白的花与纷落的白雪织成奇风景,即将进入只有海夷才熟悉的神秘岛域前,一艘快艇穿而至,与天朝御船并行海上。

 转眼间,伴随着近似哨声的吭音,一名身手矫健的蓝衣女子翩然一跃,稳站在天朝御船的船舷上;冷冽的风儿动她高高竖起的长发,也将她嘹亮的声音吹至众人耳中——

 “沐清影,你又嚼我什么舌了?”话里带着笑意,并非真的不悦。

 只见年轻温雅的州牧笑道:“岂敢。在下只不过是在向天朝皇子介绍海夷的风俗呢。”

 “又到处和人讲海神之女的事?”海童笑着跳下船舷,走到那衣着显然最为贵气的人面前,在真夜与黄梨江脸上来回多瞧了几眼,忍不住“噫”声而出。

 真夜虽略讶异,却只是淡笑着,看英气十足的女将军视线在他身旁美侍读身上多连了一瞬,一如先前沐清影见到他这小梨子时那样。

 看来,这两位都是明眼人,一眼就瞧出…

 只见海童很快便反应过来,绽开笑容道:

 “皇子别听州牧胡说,海神之女不过是穿凿附会说笑罢了。”说笑间,指着

 陪侍真夜身边的黄梨江道:“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位公子生得好俊俏,不知已

 字人否?”

 闻言,沐清影暗道不妙。

 真夜挑起眉眼,看着黄梨江略蹙起眉道:“小人并非女子,如何字人?”

 沐清影随即解释:“夷主是问公子已否有婚配的对象?”在海夷这女尊之国

 家,男卑女尊,自然都是男子字人,没有女子字人的道理。

 “倘若公子尚未字人,那极好。”海童带着些许淘气的表情走近,拉起黄梨

 江的双手,握着。“我有一妹,尚未择亲——”

 “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真夜笑嘻嘻将他美侍读的手捉回自己手中,紧握

 着。“我这侍从年纪尚轻,在我天朝,男婚女嫁有父母之命,不能轻许秦晋之好

 ,还请将军见谅”

 从两人的互动确定了心底的猜测,海童笑叹:“那真是可惜,以公子容姿,

 在我们海夷女子眼中,可是最上等的男。”

 真夜忍不住笑道:“在我天朝,我这位侍读也是极受推崇呢。”

 沐清影好心提醒:“显然如此。不过由于即将进入海夷岛域,诸位心底可能

 得有所准备。”

 真夜以眼神询问。“哦?”“准备什么?”黄梨江不解地问。

 “准备——”

 “沐清影,不许你胡说。”海童带着警告的语气打断沐清影的话。

 沐清影微微一笑。“将军莫忧心,我只是要提醒皇子和陪使们,海夷女子个

 蚌热情大方,怕他们到了海夷,会再也不想返回自己的国家。”

 海童很清楚沐清影想说什么,美丽的略上扬。

 “州牧多虑了。我国女子从来不会强迫男子留下来。”岛上女多男少,并不

 是太大的问题。

 “就因为留下来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才要提醒皇子呀。”

 海童笑瞪沐清影一眼。“如果世间男子都像州牧这般有定,海夷女子又怎

 会蒙上不白之冤。”

 “什么不白之冤?”看着海童与沐清影的互动,真夜颇感兴趣地问。

 是海夷之主回答了这个问题。“世人谣传,海女的歌声会魅惑人心,让男子

 忘了归家的路,然而这不过是谣传。”海童目光瞥向一旁的青年,略带讽刺地笑

 道:

 “曾有一百位海夷女子在同一天里,对这个男人唱婚辞,但他还是没有做我

 海夷的夫婿,照样回他岐州当牧守。如果海女歌声真能魅惑人心,那么他哪里还

 能继续当他皇朝的州牧?”

 同样将两人互动看进眼底,黄梨江直觉想道:“将军也在那百名女子当中么?”

 闻言,女将军与青年不约而同一怔。

 真夜掩住身边少年小嘴,笑道:“嘘,小梨子。”

 黄梨江也一怔,这才察觉自己不慎将心思说溜了嘴。

 只见海童耸耸肩,化解了短暂的不自在,笑道:“我不在那一百个女子当中。”

 沐清影徐声说明:“夷主乃海神之女,神子是不与凡夫俗子通婚的。”

 “呀。”黄梨江微愕,明白自己果真说错话了。

 海夷的民情风俗确实与天朝有着极大的差异。

 在天朝,神的影响力没有那样大,百姓固然也信奉神明,但民情世俗许多,

 不似海夷虔诚敬奉神祗,甚至得为此一辈子不能婚配…

 随着船行接近岛域,海童改变话题道:

 “前方就是临波港,使船可以停泊在港湾里。我已经将贵国另外三艘使船引

 入港内,就等皇子的主船一起入港停泊。”

 她进一步解释:“岛屿多暗礁,大船难以通行,若要绕过海夷岛域直抵岐州

 洛津,得多花上一个月的时间,那样一来,皇子可能会赶不上皇朝帝王的成年大

 典。若将船停在前头港湾里,我可以派人协助修缮贵国受损的船只,等到大典结

 束,贵国的船只也修好,届时皇子归来,便能顺利返国了。”

 沐清影也说:“对这片岛域最熟悉的人,莫过于夷主了。倘若皇子不弃,可

 以带领护卫和随从搭乘我朝的船只,在下会负责皇子入京一趟路程的安全,请皇

 子不必忧心。”

 真夜耐心听着两人说明。“两位意思是,我船上这些船员将不能全员跟随我

 前往贵国京师,在我带着部分随从前往帝京期间,他们必须停留在贵岛域的临波

 佰好一段日子?”除了海童将军解释的原因之外,也是为了军备上的需要,不想

 让异邦人知晓自家海域的秘密吧。

 “假使船员们想入岛,只要遵从我岛上的习俗和规矩,海童自是。”

 真夜却忧虑着另一件事。“多谢将军美意。不过,我这些船员多数都已经成

 家,听二位方才所言,我难免担忧…”万一进入岛屿后,发现海夷女子貌美如

 花,船员个个不思归乡,那该怎么办才好?

 海童琅琅笑道:“海夷女子固然多情大方,但是我们不碰已有家室的男人,

 请皇子放心。”

 “那,若是未成家的呢?”届时他船上水手若有短少,也是不便的吧。

 “我会尽量约束族人,别对天朝男子唱歌。”

 “既然如此,那真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能名正言顺摆自家人的监视,

 他当然乐意遵从。

 答应得太随便了吧。黄梨江扯了扯真夜的袖子。“殿下…”

 收到暗示,真夜又道:“还有件事,”他笑着握住身边少年的手,道:“我

 这侍读素来跟我同进退,能否请将军也约束一下贵国女子,别对我的侍读唱歌呢?”

 海童咧嘴笑道:“那有点难,公子俊俏又未字人,皇子得自己好好看紧才好。”

 “小人对歌声免疫。”黄梨江不喜欢被当成真夜的附属品,他忍不住为自己

 保证道。

 “哦?”海童、沐清影及真夜不约而同挑起眉,微笑地注视着黄梨江。

 “经常有人对我唱歌,但我全然无动于衷。”黄梨江镇定地说。

 “你『全然』无动于衷?”真夜怀疑地问。

 “不然呢?”黄梨江一脸正经地反问。难道要说,每次真夜对她唱歌时,她

 都尴尬到想找个地钻进去?

 “唔,或许是唱的曲子不对。”真夜认真反省。也许该改唱颂扬男男相慕的

 “狡童”之类的…

 “也许是唱歌的人不对。”沐清影臆测。

 “或许是听曲的人心中早有主张。”海童看着分明是一名豆蔻少女,却装扮

 成少年郎的侍读,觉得十分有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善意提醒:

 “我会尽量别让人去打扰贵国使者,不过,到了岐州后,诸位贵客得先有个

 心理准备。”她笑看着沐清影到:“皇朝民间男风颇盛,请诸位小心,别误会了

 某些示好男子的心思。特别是像公子这样宜男宜女的俊人儿,更得多多留意。”

 盛行男风?又是女帝统治的国度。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国家。真夜满心期待。

 讲到男风盛行,黄梨江不由得紧张起来,眼角觑着真夜,心里很在意他先前

 对她说过的话——万一真夜果真有龙之好,那可怎么办?平时他已经够不正经

 ,倘若他真的断袖,那么扮作男人的“他”,岂不是陷自身与危机之中?

 “小梨子,你脸色有点苍白,又晕船了么?”真夜关切地问。

 黄梨江摇摇头,正想回答没事,海童已自间百宝袋里拿出一小瓶红的丹药

 ,笑道:“这是海夷特质的定海丹,服用后,可连续七不晕眩,居船上如履平

 地,就当做是我送给皇子的见面礼吧。”

 真夜大方收下那瓶丹药。“有如此神奇的丹药,真是太好了。将军不知,我

 这侍读一路上晕船晕得辛苦呢。”偏又怕苦,船上虽备有防晕的药汁,但就怕她

 因怕苦少喝,不能发挥药效,更别说看她天天忍着苦喝药,也替她觉得难受。

 真夜赶紧倒出一颗朱红色的丹丸,促着黄梨江服下。

 见状,海童忍不住笑道:“皇子不怕那可能是毒药?”

 闻言,真夜倏地收回掌中丹药,笑容依然不改。

 “将军真爱说笑,你我海上初识,无缘无故,怎会毒害我的随从。”然而,

 也没再要黄梨江服药,只是一时不知该拿手上丹药怎么办。

 沐清影取饼真夜手里那颗丹药,含进嘴里化去后,方道:

 “皇子说的是,这是海夷特产的定海丹,以岛域稀见的海藻炼成,带有特殊

 甜味,入喉即化,对晕船症候一服见效,不伤身的。”

 “多谢州牧的说明。”真夜悄悄收起手中那瓶丹药,打算先交给太医,验过

 无毒后,再让会晕船的人服用。倘若真有效用,那么回程时,小梨子一路上变不

 会那么辛苦了。

 说笑间,海夷岛域西陲的临波港已近在眼前。

 想到关于海夷的种种“传言”,真夜突然很想把身边人儿牢牢捉紧,免得被

 海女的歌声拐去,才转过身,却见到黄梨江攀着船舷,赞叹地看着藏身海雾中

 那壮观的天然港湾,也不跟着微笑起来,

 难得见到小梨子如此兴奋,是因为在海上航行太久,想念平稳陆地的缘故吧。

 真夜转过身,代身后的御船统领道:“张将军,方才夷主的话,你也听见

 了。我下船之后,这艘船就代给你,请做好归航的准备,等我回来。”

 “遵命。”

 “另外,”真夜低声道:“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将军…”

 他说得很小声,仅仅张将军一人听见,只见张将军面,随即点头道:

 “末将明白了。”

 ******

 那几天,她被异邦的奇特民情给吸引住目光,没将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以

 致于察觉到他的不寻常时,为时已晚。

 在海童亲自引领下,数艘快船载着天朝使臣一行人,于七天后抵达皇朝极西

 制港——洛津。

 沿途行经海夷岛域之际,耳畔不时传来动人海歌,若非事前早已知晓,略有

 防范,恐怕真会被去心神,忘记了此行的任务。

 真夜是一个很能入境随俗的人。

 短短数,已经与夷主及岐州州牧等人建立起友谊。

 进入洛津后,便改由沐清影发号施令,他召来数辆马车护送远道而来的贵客

 ,自己也轻装同行。

 由于最后获准随行的人不多,除了君王任命的几位副使之外,就只有东宫的

 随行侍从得以伴随真夜走上这一趟出使之路。

 作为一个使臣,真夜应该安分地坐在马车里,但没两,他已经不肯坐在车

 中,反而与沐清影及海童将军并驰在皇朝官道上,偶尔瞧见特殊的风景,还会策

 马到她窗边,要她赶紧也瞧上一眼,就像是个极与人分享欢乐的大孩子。真拿

 他没办法。

 为了尽早赶到帝京,沿途上,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停下休息。

 这一天,车队一早便启程,直到暮之际,才进入康州城内的驿馆休息。

 民情略有差异的缘故,天朝男服以襟宽袖的儒衫为主,且男女有别,女子

 多穿裙,裙往往高束,以强调纤细身,只是当世天朝人无论男女,皆好细

 ,而皇朝男子的衣着袖围较窄,襟翻领,男女衣饰略有混同,可以看出这国家

 的男女地位应是不相上下。

 早已换穿皇朝男子服饰的真夜,看起来就跟一个皇朝男子几无二致,但从轮

 廓细微处,依然可看出两国人的相貌特徵略有不同。

 天朝男子身形普遍修长,容貌细致;皇朝男子身形同样拔,但高鼻深目,

 显然久与四夷混融。

 发现真夜的夜游习惯时,他已俨然如缰野马,拦都拦不住,像是被关在金

 笼里的鸟儿终于得以展翅高飞,哪里还肯收敛自己。

 “你又想去哪?”偷偷跟随在后的少年死命捉住真夜衣角一缘,不肯让他翻

 饼驿馆的围墙,丢下他自己到外头去玩乐,表情十分固执。

 唉,被发现了!

 已经攀上墙头的真夜转过头来,俯视着围墙下的美少年,咧开笑容道:

 “我去外头逛逛,很快就回来。”皇朝夜不算森严,大城里,入夜后的街

 市依然十分热闹,让他觉得很新奇,不知是一年到头皆如此开放,还是正好遇上

 了这国家的什么特殊日子?

 “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你若夜游,晚上睡不,怕你白天会从马上摔下。”

 虽然到目前为止,真夜还没从马上摔下过,但人在异邦,他们远道为客,最

 好谨慎些,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不容易来到海外异国,不趁机看看当地的民情风俗,岂不是白来一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真夜眨眼问道:“这国家一路走来,盛世升平,显然在上

 位者治国有方,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么?小梨子,把这泱泱大国治理得井然有序

 的天子,可是一位女帝呢。”

 黄梨江当然好奇。天朝以男为尊,女子再有才,仍无法与男人并驾齐驱,一

 较高下。但无论是海夷的女尊也好,皇朝的平权也罢,都是身为天朝人的她难以

 想像的。倘若她生为皇朝女子,是否打一出生,就不必以男儿装扮现世,而能以

 女子之姿,尽情自我?就是她的爹也…

 见她默然不语,真夜递出一条手臂。“来,难得来到千里外的异邦,何妨暂

 时忘记我们彼此的身份。我不做天朝太子,你也别做太子侍读,就只是两个远游

 的旅人,一起去寻享乐?”

 也许是人在异邦的缘故,一贯守礼拘谨的她,也不有些动摇。可又担心到

 外头去玩乐,万一出了事…

 瞪着那条手臂,黄梨江不知该作何抉择,正想回绝,围墙上头那人又道:

 “不来?我可要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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