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年后
被养了几年,岁月如歌,十二岁小丫头身形
长,如今已是大姑娘家。
樊香实穿着今年甫送上“松涛居”的第一批
衫,那是总管符伯依着主子之意请人裁制的“松涛居”里上从主子,下到洒扫端茶、看炉顾药的小僮,按着四季变更,都有新衣可穿。
唔,这算是身为“松涛居”的人的一项福利啊!
“松涛居”请人裁制的衣服,尽管不是为主子所裁,质料选得当真好呢,只是她的新衣款式,管它看夏秋冬,几年下来都差不多一个样。
那一年初秋
云横渡,她被人从层层崩雪中救出后,又承蒙公子收留“松涛居”内除了掌管灶房的几位婆婆、大娘外,剩下的就是仆僮而无小婢,自然而然的,她也把自个儿当作仆僮自居,穿的衣衫偏少年模样,可…又不完全是仆僮的装扮。公子打一开始便让她自已作主,她选择窄袖,为的是要行动利落,然后是宽袍或舒
衫子,再在
间束带…其实选来选去,皆有几分临摹主子穿衣的意味。还有啊,这些年因习了武术,她足下只穿黑缎功夫鞋,这又跟主子更像似了几分。
她走在煎药房通往主人院落的长廊上,手中托盘里摆着一盅药和一碗甜品。
林海里吹过来的风一波波拂过她的衣,窄窄的袖、宽宽的衫子,被北冥春风姚姚娆娆一吹,腻润衣料虚贴了肌肤,舒
轻松,觉得连脚步都轻了。
以往岁月,在她还跟着阿爹相依为命的时候“松涛居”的名号虽如雷贯耳,小小多纪的她却不知他们到底因何有名?又是以何营生?
后来她被带进来成为当中的一员,渐渐也才明白“松涛居”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这座居落占地甚是庞大,就建在林海最为茂密的山
之地,虽已位在所谓的
背风处,红松、白桦、
榛、山栎等等树种林子团团将“松涛居”环住,但毕竟是在北冥十六峰上,山风再弱,也能把人吹得发丝散扬,因此所有的屋舍全为平房,一间接连一间,循着山势弯弯绕绕、迂回曲折,有时还得爬上几百阶石梯才能抵达另一座院落。
居落里时常飘着药香。
平常时候,这儿的日子其实过得
宁祥。
出而作,
落而息“松涛居”俨然是个小小聚落。
但,只要有江湖人士上山拜访,尤算是中原“武林盟”的成名侠士或各大派德高望重的前辈来访“松涛居”通常会变得心
一些,因那表示那些正派之士八成又在西南苗疆“五毒教”手是吃了闷亏。
而之所以称作“闷亏”,自然是“暗着来”
西南苗疆的“五毒教”擅使毒,以武艺光明正大一较高下绝非他们的路子,如此一来,倒为“松涛居”开出一条财源,因“松涛居”的第一任主子殷异人正是识毒、解毒的大能手,他年少时便与现今武林盟子相识,成为莫逆,之后他娶
生女,且在北冥十六峰建“松涛居”而住。
殷异人
情偏
,尽管与正派人士交往,但若要请他出手相帮,则全按解毒手法的难易收取费用,正是
情归
情、营生归营生。
他仅活到不惑之年,一生只收了陆芳远一名弟子。
说到挑选徒弟,殷异人这份眼力劲儿比谁都厉害,千挑万选就这么一个,从小带在身边调教,授予一身本事。
殷异人死后,独生爱女殷菱歌与“松涛居”全
托到这个唯一弟子手里,而身为“松涛居”第二任主事者,陆芳远确实慧
天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无论在武学领悟上或是辨毒、解毒的能耐皆胜过自已的师父。
总之在樊香实眼里,天底下没有比自家公子更高竿的角色。
来到长廊尽头,她忍不住从蝶形镂窗外偷觑一眼议事厅内的景象。
今儿一早“松涛居”上来了两位“武林盟”的人,符伯已请僮仆上茶,只是茶上过一番又一番,此时两位客人中,模样作书生打扮的那一个尚有耐住端坐不动,另一名高大黑汉已在厅内踱起方步,来来回回,越踱步伐越响,怕是再用力些,都能在石地上踏出大靴印。
她抬头端详
此时的方位,都快爬到天顶正位…辰时、巳时…唔,再来就午时了,那说明公子已让客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噗嗤——喂——”
斜前方有
低声量的气音传出,她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小僮仆对她猛招手。
她结束偷觑的行径,赶忙走过去。
“小伍,公子呢?”她学对方
低嗓音。
“你说呢?”叫做小伍的僮仆没好气地哼声,指了指她托盘里的东西。“小姐一清早又闹腾
子,昨儿个没闹够,今儿个再接再厉,早上我送过去的药盅,她动都没动,诚心跟公子较量上,两人都对峙大坐天,还没完没了。”
“怎会这样…”她怔怔轻喃。
今早天未亮,她就随公子练武,之后公子要她静心调息,练呼息吐纳之术,然后她就独自待在练功房里练气整整一个时辰,这是每
必做的功课,她练得专心一致,却不知小姐跟公子又继续闹上。
前些天“松涛居”才发生有贼人夜探之事,虽没丢失任何物件,却也让对方溜掉,和叔当时领着人从炼丹房那边一路追来,里外包抄,都把人堵进子屋院落了,依旧没逮着人。今儿个“武林盟”又派人来访…公子有得忙了,但再忙,小姐的事永远摆在首位。
“你还是快把药送过去吧,这会子,公子没亲眼盯着小姐把药喝进肚子里,他是不准备出来啦!”小伍皱脸叹气。
“我去我去!”
端着托盘,她施展已有小成的轻身功夫,一晃眼便跃进小姐所居住的“烟笼翠微轩”内。
她不再安安顺顺沿着回廊而行,却是直接穿庭而过,直到抵达位于更里端的一处精致雅轩,她才缓下步伐。
乌亮眸子溜转了圈,她深深呼息吐纳,
直背脊,然后才举步踏进雅轩内。
入内,穿过小堂厅,她越走越心惊。
八成习了武,眼、耳、口、鼻,甚至是皮肤,对外的各种感触皆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此时,雅轩内的气流不太对劲,绷绷的、紧紧的,绷到让人肌肤发
,又宛若扯紧的一张薄纸,再多加一点力气,准要“唦”一声从中撕裂。
停在一长幕的纱帘外,她眉眼低敛,轻轻说了声。“公子,小姐的药煎好了。”
帘内是姑娘家香闺。
透过纱帘隐约觑见两抹身影——女子临窗而坐,脸朝外,男子则坐在离窗约三大步的一张花梨木椅上。
樊香实咬咬
,硬着头皮
再开口,里面已传来陆芳远淡静的声音——
“端进来。”
“是。”腾出一只手
纱,她赶紧钻进去,把托盘搁在花梨木桌上。
雅轩内气太稀薄,薄到让人呼息窘迫,她
红脸,眼珠子仍不太安分地溜动…她瞄向窗边那名过分纤细的女子,后者散着一头青丝垂至
间,侧颜清丽绝伦,即便病中,也美得惊人,只是美人此时一脸抑郁,淡
瑰
紧紧抿着,眼眶似乎还有些红了…唉,害她也跟着心疼起来。
悄悄地、很费劲地用力调息,她眸光慢
地溜向青袍男子。
她家公子依然是肩舒目静,气定神闲,小姐跟他闹,他也不怒,有时闹得凶些,亦不曾见他
出过厌烦表情。
在她记忆中,小姐跟公子闹得最凶的一次,是为了当多公子带她进“松涛居“的这住事。那时她心里很难过,第一次尝到被人讨厌的滋味,那样的厌恶完全没来由,她摸不着头绪,但若要头一甩,潇洒走人,却不知自己能走去哪里。
她是厚着脸皮住下来了,寄人篱下,就想讨个地方安身罢了。
只是这几年下来,小姐对她虽然冷冷淡淡,正眼也懒得瞧一眼,倒也从未仗着主子的身分
待她、刻薄她。
说实话,她是
同情小姐。
小姐的身子骨从小就需调养,
都需以汤药补气,药喝久了,对啥都没胃口,灶房那边就变着法子将药加入膳食里,小姐心情好时多少会吃些,要是又郁结于心,那就难说。
包可怜的是她冲着公子发脾气,若能
得公子变脸,或者她心里会舒坦些,偏生公子就那八风不动的脾
,面对她的怒气,一贯的温言淡笑。
小姐肯定很无力吧…可怜的、可怜的小姐…
唔,是说公子也有不对的地方啦,许多时候确实管太多,照看得太过周全,小姐比她还长五岁呢,公子总把小姐当孩子管,真的是不对啊不对…
“阿实——”
“嗄?!”她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以为内心暗自编派公子的那些话被听见,待回过神,才发现自个儿偷瞄的行径早被主子逮个正着。
陆芳远神情未变,只淡淡道:“请你家小姐过来喝药。”
“啊?呃…是。”领命,她往窗边挪近。
坐在那儿的美人兀自恼着,瞧也不瞧她一眼,她硬着头皮开口:“小姐,阿实端来刚煎好的药,还有一碗银耳红枣莲子羹,小姐好不好——”
“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想喝,不要喝。”殷菱歌一下子堵了她的话。
这…非得这么玩她吗?
樊香实悄悄纠了一下秀眉,回眸望着陆芳远,呐呐道:“公子,小姐说…说…”
“阿实,问问你家小姐,要怎样她才肯喝药?”
她觉得…她家这位公子真玩上瘾了。
徐静的语气,温淡的神态,好似小姐想这么玩,他就舍命陪佳人,即便议事厅千里迢迢来了两位“武林盟”的重要人物他也不理。
“小姐,公子要阿实过来问,那个——”
“我要出去透透气,我要骑马,我不要成天待在‘松涛居’里!”殷菱歌突然紧声嚷着,搁在窗棱格上的纤指蓦地收紧。
房中静默下来。
樊香实望着那张几无血
的美颜,
口
了
,有些难过。
微嚅,她想说些什么,说什么都好,只要能安慰小姐,但…小姐最想听到的安慰话语,绝对不会出自她的嘴。
她忍不住再次回眸,盯着自家公子直瞧,没察觉自个儿眼底
出多少殷殷期盼和无声的恳求。
仿佛在回应她的请求,陆芳远微微一笑,道:“菱歌,乖乖喝药,好吗?”略顿。“喝完药再把莲子羹吃了?”
一会儿,殷菱歌终于转过脸容。“那…那师哥是答应了吗?”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直望着眼前男子。
“不答应成吗?”他嘴角扬高,有些莫可奈何,又有些宠溺神气。
“师哥…”低幽唤着,眸光漾开水雾。
…所以,没她樊香实什么事了吧?
她静静退开一小步,再退开第二、第三小步,然后,她看见公子在此时端起托盘里那盅汤药,揭开白瓷盅盖,持着小匙,起身走向泪光莹莹的小姐。
真没她的事了。
小姐闹脾气公子,总能好生安抚的。
深
口气,再重重吐出,也不知是如释重负了,抑或心头更沉…樊香实甩甩头不多想,悄悄退出纱帘外。
倘若心里没藏什么,就该头也不回走得潇洒,但是啊,她究竟是怎么了?走没几步,身子好似被无形的力劲扯住,扯得她不
顿住步伐,还怔怔回眸。
于是,怔怔回眸,怔怔看着。
朦胧纱帘内,男子已去到姑娘身边,他站着,她坐着,他舀起热呼呼的药汁吹凉,亲自喂食,她温驯张嘴,慢慢啜饮。如此一匙接着一匙,直到瓷盅内的汤药完全喂尽。
那抹颀长清俊的身影一转,正要拿来那碗莲子羹,坐在窗边的美人儿突然扑进他怀里,未语泪先
,而泪水一落,又哪里需要言语?她抱住他呜呜轻泣。
哭声透出纱帘,男子的叹息也透将出来。
樊香实心想,她是明白小姐的眼泪,小姐若待公子不好、对公子发脾气,过后,小姐便觉内疚,总懊恼得要命。
每每见他们冲突了又和好了,和好了又有可能再次冲突,她的心也跟着高高吊起,很不好受啊…纱帘内的景象让她双眼泛热,想别开眼,心被牵扯着,怎么也撇不开脸。
有时,她也想毫无顾忌地扑进某个人怀里,像似她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永远有一副宽阔且强壮的
膛供她尽情依偎…她是羡慕小姐呀!尽管同情小姐,却也羡慕着她。
立在纱帘外发怔,小脑袋瓜是万千思绪又思绪万千,蓦地,纱帘内那男子头一抬,往她这儿瞧来。
她心头一震,面颊猛地发烫,被腾腾升起的体热搅得头发昏。
他在看她,怀里拥着轻泣的小姐,他却在看她。
虽隔着纱帘,那双男
眼瞳仍深邃得教人心惊,似汇聚着太多东西,却深幽幽不见底,然而她道行太浅,没办法辨识。
她脸红心热。
一些藏在心底深处、连她自个儿都尚未弄清楚的东西突然之间蠢蠢
动。
这一动,有什么如
般涌来,一波接连一波,无情且多情地拍击。
她被这股无名大
兜头罩下,罩得头晕目眩,泪水都快不争气地冒出眼眶,忽觉得心醉且心虚,再不敢多看。
她后退再后退,然后踅身,快步离开雅轩。
入夜。山风张扬起来。北冥十六峰的
夜,风中挟带林海间自然腥味的
冽气味,若仔细品嗅,还有一抹幽微花香。
循香而行,需得步上百层石阶。
石阶尽头有条切入云杉林的小土道,过了杉林就是温泉群。
北冥十六峰上有无数座温泉群,这座温泉群的泉眼池取作“夜合
”,因此处野生着一大片夜合矮木,此树种多生长在温暖
热之地“松涛居”位处高山,本不利于夜合生存,但偏偏有了温泉群,也不知当年山风打哪儿吹来第一粒种籽,从此落地生
,拓出一大片矮木夜合花丛。
夜合花小小一朵,花苞雪白如玲珠,略厚的花瓣润
含香。
白天时候,花苞小心翼翼掩在收合的厚瓣中,垂株枝桠上,不争一眼凝注,有些楚楚可怜的韵味。
夜晚到来,合掩的花瓣羞羞开启。
香气从淡微一转馥浓,中夜倾尽,
醉有心之人。
樊香实常常被
得忘记离开。
钻进花丛中,她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枝桠垂得极低,小白花开在她的四周。
躺在这个小所在仰望穹苍,明月如玉盘,皎亮
人,仿佛那月华具有生命,温润似佳人,能倾听亦能慰藉。
哗啦——
有水声!
她心头一跳,快睡着的眸子陡然一瞠。
有水声表示有人进温泉池,而“夜合
”是公子特意为小姐保留的一座天然泉池,但都这么晚了,小姐已上榻歇息才是,会在这个时候进“夜合
”的…唉,不是公子还能是谁?
她内心挣扎了片刻,仍轻手轻脚蹭蹭蹭,匍匐前进,然后用两指
低横在眼前的绿叶与枝桠——
“夜合
”里,男人光luo身躯背对她。
泉水漫至他
际,月辉洒在他道劲有力的背部肌理上。
他肩膀好宽,
板瘦削,当那修长身躯往池中略深之到坐下时,一头直长乌丝遂浮在池面上,宛若玄黑扇面。
他挪动了坐向,于是面庞坐转过来,宽额、
鼻、略深的人中、有型的
瓣,那是极匀称又极清俊的轮廓,此时他轻掩长睫,睫
微翘的弧度在月光烘托下竟显得…显得…柔软可爱?
樊香实用力闭眸,思绪有些混乱。
她下意识咽了咽唾
…撤!对,非撤不可!
再看下去她鼻腔
热,好像快
鼻血似的,真落到那般田地,那、那那实在太难看!呃…等等!不行不行,不能撤!鲍子耳力绝佳,她一动不如一静,还是老老实实窝在原处,她不看总成吧?这点定力她应该还拿得出。
伏在地上,她把小脑袋瓜埋在臂弯里,很努力地调息。
哗啦——哗啦啦——哗啦哗啦——
可以不看却无法不去听。她鼻中漫开夜合花香,那香气如此实在,耳里不时传来水波声响,水声化成景象,很实在地浮现在她脑海中,浮得她心浮气噪。
不良!樊香实,你太不良!
不知为何,脑中晃过今儿个公子透过纱帘看向她时的那两道眼神。
好像拢着许多意绪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宠,她看不懂,却渴望明白。
花丛外,水声已静下好半晌…公子离开了吗?呼…
突然——
“阿实,我需要净布。”声音淡静,徐徐吩咐。“还有干净衣物。”
樊香实僵在地上好半晌,若由上往下俯看,都跟只装死的小膀蚧差不多模样。
外头男人拨拨水,再次出声——
“越大越难使唤了吗?你真要你家公子自个儿取布、取衣物去?”
这人…他这人怎么这样嘛!肯定一开始就知道她窝在花丛里…这么玩她?她、她很好玩吗?!
惊吓得血
都快逆
,樊香实好不容易吐出梗在喉中的浊气,虚握着圆圆小拳头,
了
眼,又蹭蹭面颊,内心哀声长叹。
“公…公子等一会儿…阿实马上去取。”
闷声答话,再窸窸窣窣一阵,她终于钻出来。
不敢多看温泉池是的男子,她低头快步绕开,再几个大步跃进建在离池畔不远的一座六角亭台。
亭台六面皆有细竹垂帘,此时有两面竹帘子高高卷起,她在一张巨大的红木躺椅前矮下身子,拉开设置在躺椅下的暗柜,里头备有好几迭白棉布,以及男子与女子款式的干净衣物各三套,另外还有干净的鞋袜等等,都是方便在浸泡过温泉后,用以替换之物。
她取出主子指定的东西,迅速捧回池边。
她把一迭净布和干净衣物搁在他
下后随地
抛的衫子上头,自始至终,她眼观鼻、鼻观心,头抬也未抬。
“公子,我把…呃!”
哗啦啦水声轻响。
浸在温泉池里的男人竟然…竟然缓缓立起,扇面般的
发离开水面,因他起身的动作改而服贴在他宽肩与背脊上。
樊香实不是没服侍过公子在寝房内浴洗,但通常仅是备妥热水和衣物,收掉主子换下的脏衣,然后便垂垂守在屏风外听水声,等候差遗,若被唤去帮主子沐发,他身上也都还披着单衣,然而今晚…现下…他、他…
想也没想,行动全凭本能,她一把抓起白棉布一抖,摊敞开来,既宽且长的净布随即围住主子的luo身,
去他发上、肤上的水珠。
她的脸僵硬地撇向一边,喉咙堵得难受仍硬
着。
“阿实,调息。”
听到那声低柔命令,她蓦地转向他,眼眸瞠圆,似平不晓得发生何事,然后…她遵照命令大大、大大地
了口气。
原来她一直憋气,憋得满脸通红,难怪
口又绷又闷。
“不是说要当我的贴身小厮?太久没让你服侍,都忘了规矩。”陆芳远淡淡道,俊庞似笑非笑,他主动接过净布擦拭身躯,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
噢,对…她是说过那样的话。樊香实心是苦笑。
六多前她被带进“松涛居”,当时她刚检回一条小命,身子仍在将养中,公子让符伯拨出一个独立小院落让她静心疗养,但在某
深夜,有人来探,来的人是小姐。
那晚,小姐冷冷地抛给了她一袋碎银和一小包金叶子,说已为她备好马,要她赶快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事发突然,她被搅得头昏脑
,然后一是因困乏得要命,不想走,二是因骑马这本事她尚未学好,不太好走,她那时赖在
榻上一脸茫然,还没理出头绪,公子便踏进小院来。
结果公子才一现身,小姐脸色立时变了,起身就走,而她还继续傻在榻上。
清早,她将养之处就从独立小院换到公子的“空山明月院”内,而且与公子的寝房相连在一块儿,中间留有一道小门相通。
这样的安排还让她着实开心好一阵子,但公子笑说,那仅是一间小厮房,有什么可开心?她说,那她就当他的贴身小厮,服侍他饮食起居。
只是后来,她这个“贴身小厮”当得不太象样,食衣住行各方面,她家公子很能自个儿动手,用不着她服侍吃穿,反倒这几年公子眨着她习武练气,教她读书写宇,还时不时帮她药补,补小姐一个不够,竟连她一块儿关照下去…如此算来,她确实占公子许多便宜呢!
“服侍公子是阿实的…荣幸。”她硬把话挤出来,抖开一件里衣等着他把长臂套进来,虽已恢复呼息,脸肤仍红得几要渗血。
站在他面前的“贴身小厮”当年身长仅及他
口,经过六年调养,小小身于
长不少,若拔背
直了,头顶心还能抵着他颚下。
陆芳远垂目打量她的脸,不
微笑。几多来,姑娘家的脸蛋倒没多大变化,腴颊圆颚,
是透红,娃娃脸未
稚气,清眸湛着光,尤其在望向他之时,落在她瞳心里的两抹光亮会格外耀目。
宽棉布掩着他下半身,他慢条斯理将臂膀伸进里衣衣袖内,见她有些撑不住了,眼珠不安地飘移,就是不太敢定在他身上。
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后,他终于道:“去亭子那儿取双鞋来。”
“啊?”樊香实眨眨眼,一意会过来,连忙点头。“是!”她再次奔回六角亭台,再次打开暗柜取物,待她回到温泉池边时,发现她家公子已将里衣、里
穿妥,还罩上宽宽外衫,衫子的衣带系得相当随兴,于是襟口宽舒松垮,却很是潇洒。
他是故意支开她吗?
因为看出她脸红心跳到快要晕厥?
还是他…真拿她当“贴身小厮”看待,既是“小厮”,自然是男的,公子当她是男的,所以才大大咧咧在她面前赤身**?
樊香实咬咬牙,甩开脑中
七八道的思绪。
她矮下身蹲在他跟前,摆好刚取来的一双鞋,然后用棉布擦净他脚上的
气。
鲍子的脚板薄薄的,
瘦而修长,脚心好温暖,脚趾有着薄茧,她为他拭干后,该是回房便要上榻就寝,他没套布袜就踏进鞋里。
穿妥衣鞋后,他举步便走,发现她没跟上,步伐随即一顿。
“阿实,还不回去?”
“公子先走,我把这儿收抬好再走。”她蹲在地上,七手八脚收拢他换下的衣物和用过的棉布。
“还不回去?”他淡声再问。
那语气明明无一丝波动,平缓得很,但就是…就是…
樊香实心肝微颤,不敢再拖延,遂把东西全抱在
前,咚咚咚地快跑跟上。“回去了、回去了!”
苞在公子身后,跟了一小段路,她不
低下头嗅了嗅怀中衣物,等察觉到自己此时之举,双颊一热,瞪圆眼,又连忙打直颈背。
“你以为躲着,晚些回去,便不用喝那碗鹿血吗?”离开“夜合
”,穿过云杉林,在步下百来层石阶之前,陆芳远突然很不经意一问。
但,问者有心,听者是心很虚。
“哇啊!”樊香实心口一蹦窜,两只脚竟自个儿绊起自个儿。
身为她的主子、教书先生兼授武师父的陆芳远宽袖略动,似要出手,却又悄悄收住。就见她抱着满怀的衣物往前栽,从百来阶石梯上栽跟头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八成是求生本能,她在千钧一发间使了记“鲤鱼翻身”,嘿地一声,两脚已安稳着地,定在几个石阶下的小平台。
“公子,你看到没?看到没?阿实这招使得漂亮吧?我提气这么一腾,站得稳稳的,没摔着呢!”
男人此时徐步而下,她冲着他笑咧嘴,眼底闪亮。
陆芳远赞许般点点头,嘴里却道:“可见喝鹿血能收奇效,回去喝吧。”
邀功的小脸立马垮下来。“公子,我每个月都喝,连续六个年头,气早都补足了…”
“那更不能坐途而废。”他嘴角微扬,用闲聊般的口吻继续说着。“每个月就喝这几天而已,又不像菱歌需天天食补、药补。姑娘家落癸水,必须气血双补,阿实的月事向来准确,我记得…嗯,不是在今晚夜半就是明儿个一早,所以等会儿饮过鹿血之后,睡时记得在榻上多铺两层厚棉以防——”
“公子!”扬声羞嚷。
就说了,她家公子根本拿她当“小厮”看待,说起这种姑娘家身子的私密事,他脸不红、气不
,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平得很。
呜,好歹也顾及一下她的脸面嘛…
被她突如其来一嚷打断话,陆芳远负手立在上方石阶,挑眉模样有些无辜。
“我…那个…我先把公子换下的衣物抱回去,公子慢慢散步,慢慢回去,我、我快快走!”丢下话,她飞也般跃下石阶,逃得很快。
望着石阶下那道逃开的姑娘家身影,他的眉淡淡敛下。
这些年,她的发
转变,黑中带深紫,那
泽在月光下更能分辨…跑开时,她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飞甩,紫光
动,风中
开她发丝是的香气,夜合花的气味。
她在夜晚绽开、香气最浓时的花丛里打滚,弄得满身、满发皆是郁馨,而她自个儿似平没察觉…
六个年头了吗?
他需要再多些时间。
若再养她两年,等她满双十了,该是最好的时机。
在那之前,他会耐心等待。
发被山风吹得坐干,他长衫虚贴着修长身躯,眉宇间复杂得近乎无情。
风踏下石阶,夜风张扬,他行步缓慢,试图摆
无意间沾染上的那股夜合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