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遍宴结束,喝了两、三杯酒的青儿被一干女官送进王的寝宫。
随行女官一退下,小梅一边帮青儿宽衣,一边抓紧时间
代:“没时间了,公主,刚才在大殿上的事,我就不说了。记住,等会儿
房花烛,您可千万依照女官之前教您的那些,好好伺候狼王!”
青儿暗一翻白眼。这种话,小梅说不腻,自己都听腻了。
女官教她的事她当然都记得,只是记得跟做不做得出来,是两回事。
见青儿不接口,小梅急了。“您也应我一声啊!”青儿意兴阑珊说:“好啦好啦,我尽量——”
“什么尽量!是一定!”小梅蹲下来抓住青儿的手,语调恳切说:“公主,请您千万记得,咱们兰若国百姓的幸福,全掌握在您手上,您绝对不可轻忽大意——”
又来了!青儿叹气。就知道拿全国百姓这大帽子
她,也不想想她到底撑得住撑不住!
“公主!”
“我知道,我没你想的不知分寸好吗?”青儿没好气。坐在王的寝宫里,她已经够忐忑了,小梅还在火上添油!
“王上驾到——”
一听外头喊声,小梅立刻拾掇好妆台,回身,厚实的木门同时打开。
穿着狐白裘的厉无垠一脚踏进来。
小梅领头喊道:“奴婢叩见王上。”
仅着红色里裳的青儿膝一屈。“臣妾青儿叩见王上。”
“起来。”厉无垠手托起青儿,转头看着小梅吩咐:“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小梅不敢逗留,立刻低头步出寝宫。
房门一关上,青儿表情僵硬了起来。
虽然早知道只能靠自己面对,可当小梅离开,那股孤立无援的恐惧,仍旧冻结了她脸上表情。
她不由得想到,此时一举一动,关系着兰若国百姓接下来的平静生活——老天,她心里哀号着,一个多月之前,她不过是木兮山上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哪里担得起这重责大任呐!
厉无垠看着她。“你很紧张?”
青儿眨了眨眼睛,没小梅在旁边提点,她这会儿连要答“是”或“不是”都拿不定主意。
见她依旧绷着脸不说话,他说出自以为能安抚她的话语。“你不用怕,我今晚没打算跟你
房。”
成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打算等她真正放开心怀、接纳他之后,再与她
房花烛、灵
合一。
等等!她倏地瞪大眼。不跟她
房,这事很严重啊!“——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臣妾在这跟您道歉——”
“道什么歉?”他挑眉。
“但是您说——”她心里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紧张、轻松一点。还有,这儿不是兰若,你无需开口闭口臣妾来臣妾去,我不爱听。”
怎么跟女官们教的不一样?她
口气。“那、您喜欢听——?”
他微笑,瞬间柔和了脸上锐利的线条。“你平常怎么跟你的女官说话,就怎么说话。”
真的可以?她歪头偷看了他,眸里写满不安。“不瞒您说,臣妾说话,有点儿没大没小,恐怕…”她嗫嚅着。
想不到她记
这么差。他衣摆一
,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忘了昨天我们才说过话?”
她想起来了,自己还亲口答应,说会再找时间陪他说话。
“呵呵呵…”她傻笑地摸着脖子,那笑容就跟孩子一样天真灿烂。
看着她这模样,他心都软了。
不管他以前认定的“兰若国公主”是什么模样,眼前女子,都不在他想像内。
包重要的是,他竟觉得她这样子很好。
“帮我宽衣,你累了一天,该让你早点休息。”他起身。
青儿应了声“是”,过来帮他
去披风。他身上的狐白裘是集上万只狐狸腋下的软
而成,异常珍贵,也相当绵软好摸。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回看见这么柔软的狐
,而且还是漂亮的银白色!忍不住多摸了一下。
“你喜欢?”他看着她的表情问。
“没有,只是好奇。”她恋恋地将披风挂好。他个头高,不过一件披风,就可以把她连头带脚裹住。
接着她开始解他
前银色的腹铠,一松开他肩上的系绳,她“哇”了一声。
这么沉!
厉无垠轻松接过,往桌上一放。
“砰”地沉响,就知它分量多足。
“您每天都穿这么重的铠甲?”她目光移回他脸上。
“习惯了。”他平举手,方便她解开他袍上的
扣。“明儿个我要人做一件送你。”
她吓了一跳。“您要送我铠甲?”她思绪还停在那掉下来会砸伤腿的腹铠上。
他笑。“谁在跟你说铠甲,是狐裘。”
吓坏她了!她
一
口。想说每逃讠着一头珠翠,已经够累人了,若再加上铠甲,脚还能动吗?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不用再浪费银两了,我出嫁的时候,我母后要人帮我做了好多衣裳,单单是披风,就做了五、六件。”
他眉头一挑。“你说话口气,实在不像从小在宫里长大?”
此疑点在昨天和她谈过之后,便存在他心头。甚至已派人到兰若国调查,兰若王子嗣中,是否真有一人名唤“永德”他并不是讨厌她才如此追
究柢,而是皇族血脉,是和亲一议中非常重要的关键。
兰若国王怕狼族人侵扰,所以嫁来公主,以示友好——狼族这边,自然也会看在兰若国是
子娘家的分上,尽己所能地保护。但万一嫁进来的是假公主,兰若国的友好姿态,不过是装出来的敷衍,便是可恶的欺瞒。
事关国威,厉无垠不得不谨慎。
青儿望着厉无垠眼睛,有股冲动,想要全盘托出。她直觉知道他是个温柔的好人,虽然他个子长那么高大,外头又有那么多教人闻之丧胆的传闻,但从他看她的眼神、他说话的口气,她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定是个好人。
只是——她不确定他听了自己的话后,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对她轻声细语说话?
万一他生气,觉得是她骗了他呢?
“那个…王上,”她怯怯看着他。“可不可以让我先问您一句——您,不跟我
房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您不满意我?”
望着她小鹿似的无辜眼神,他笑了。“我说过了,我不希望你太紧张。夫
是长久的事,急就章地要了你身子,对我们的感情并无助益。”
原来,他是在为她着想。她心里甜甜的。
“所以,您没有不满意我?”
“我喜欢你,”他率直地说了,炯亮的黑眸有如夜里繁星般闪亮。“打从在狼都之外,你掀开帘子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心了。”
大漠汉子一
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不说谎。
青儿脸颊倏地发烫。长这么大,十六个年头,她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喜欢自己。而且,还是个英武无比、高高在上的王。
她垂下头,心口抑不住地狂跳。该一五一十告诉他吗?
若问小梅,小梅肯定希望她咬断舌头,也不肯让她
漏半句。可他是好人呐!爷爷教过她,做人要以诚相待!人家都掏心挖肺说了喜欢她——她想,自己怎么好意思继续欺瞒他。
“好啦,我就坦白说了。”她深
口气。“只是您听了,绝对不可以怪罪其他人,尤其是兰若国的百姓,您不可以因为生我气,就挥兵去攻打他们。”
听着她的但书,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兆。
“你是假公主?”他皱起眉。
“我是真的!”她笃定说。“只是我娘不是兰若国王后。原本该站在这里的,是大我一岁的永贞,但因为外边很多关于您不好的传闻,她怕您,所以——”
“找你顶替?”他接口。
她点头。“我父王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嫁给汉人皇帝,一个不肯嫁,剩下就我啦,总不能叫我王弟来吧?”
她后边这句话,逗得厉无垠大笑。
咦?自己刚说的话很好笑吗?她憨憨地搔头。
不过他肯笑,就表示没生气。她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松口气的,不独她一个,他也一样。
只要有一半血统就够了——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自己还得因为她并非兰若王所出,而得舍弃她,改娶他人。
他刚说喜欢她,这话一点不假。
她那双有如天上明星般灿动的眼眸,自看见之始,便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他甚至觉得庆幸,好在当初嫁过来的,是她;而不是单听了他传闻,就怕得要死的永贞公主。
“你虽然具有王族血脉,但并非从小在宫里长大。我没猜错吧?”他点出明显可见的事实。
“我就知道我处处是破绽——”她忍不住帮自己辩解。“可我真的努力过了。”
他微笑,他喜欢她嘟嘴娇嗔的模样。
“坐。”他拉开椅子,一副想跟她长谈的表情。“跟我说说,你在哪儿长大,从小是谁照顾你?”
“我爷爷跟姥姥!”说起在木兮山上的生活,她眉眼瞬间发亮,就怕他不清楚她爷姥是多好多亲切的老人家。
“所以,你昨天才会瞅着外头掉眼泪?”
她点头,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声调。“毕竟这儿,跟我住饼的木兮山好像啊,花园里的树一棵比一棵高——我说句真心话,您别笑我,比起兰若王宫,我更喜欢这里。”
她能喜欢这里,他再高兴不过,怎么可能笑她。
他轻碰了下她脸颊,眸子里含着教她一望,就心窝儿扑扑跳的温柔。
“我派人接你爷爷、姥姥来狼都?”他说。
她倏地跳站起,脸上满是惊喜。“可以吗?”
她不敢相信,他竟会好成这样,还愿意让她跟爷爷姥姥见面!
他一点头。“你把你爷姥名字、住的地方告诉我,明儿个我就派人去请。”
太好了!狼王万岁!
她乐不可支地抱住他臂膀,就像个受宠的孩子,凑脸就给了他一记响吻。“我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全天下最好的好人!”
被她
的嘴
一碰,他一阵颤栗,眸
不
深黯了下来。
“青儿。”他哑着声音唤。
“是。”她天真地答,不过看到他眼睛,忽然觉得有一点羞。
他怎么一副想吃掉她的表情?
啊!她蓦地想起女官们教的那些事,难不成——
“我答应过要给你时间——”他喉间发出不知是懊恼,还是提醒的低喃,下一瞬,他
已然覆上。
青儿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瞪大眼,感觉他暖热
瓣贴着自己挲蹭、细
,不带一丝勉强和急躁。她渐渐被他所蛊惑,不再僵直着背脊,心里也不再慌乱。她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感受他的温柔。
被他亲着的感觉——她心神恍惚地想着,有点儿像小时候玩秋千,整个人轻飘飘的,好似一个不留心,身子就会飘上天去…
她——喜欢这感觉。
“青儿——”察觉到她的臣服,厉无垠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足的,同时偏头咬住她丰软的耳垂。
她哼了一声,就像全身力气倏地被人
走一般,她软软偎在他怀中。
而他觉得不够,温热的舌尖不但
卷着她耳垂,甚至还探入形状小巧的耳窝中。她抓住他未
去的里裳呻
着,觉得全身血
四窜,就快把自己烧融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人的宝贝?他心头暖暖地想。
青儿有着兰若女子纤细娇弱的外表,性格却像狼族姑娘般直率大方——瞧她脸红扑扑的动情模样,厉无垠一扫自己长相吓人、太凶的忧虑。
“喜欢我这么亲你?”他贴在她耳边低喃。
她脸已经很红,听他这么一问,更红了。
她觉得糗,感觉脑中思绪全被他摸清了般。
“因为您刚刚…”她轻扭了下身体。“跟女官们说的…不一样…”
“她们怎么说?”他拿鼻子轻蹭她细致的脸颊。
她看了他一眼,认为老实说他不会生气之后,她才又开口。“她们说…你会像豹子、熊一样,见着我就望着我又亲又啃。她们要我忍耐,可以的话,不要忘记呻
,然后说您好
、好厉害…”
他哈哈大笑。
“为什么笑?”她一头雾水。“我又没说笑话?”
他一点她鼻头。“不是笑你,我是在笑,你们兰若女官,也把我厉无垠看得太扁了。”
“我也这么觉得。”人说胳臂向里弯,她却不,她是哪儿有理站哪边。“现回头想想,她们跟我说的那些,根本是在吓我,您哪是残暴不仁、茹
饮血的野人!”
从她的表情,瞧得出她句句实言,毫无半点吹捧虚伪成分。
他心头暖暖的。
“换句话说,你不后悔嫁来狼都?”
她灿烂一笑。
“一点也不。不过——”她换上担忧的表情。“我得承认,我还有很多事情记不好、做不好,您得多给我一点时间?”
听她口气,他想,她在兰若宫殿,肯定遇上不少挫折。
他心微疼了起来。
“我说过,这儿不是兰若,不重繁文缛节。”
“但也不能什么规矩都没有吧。”她接口。“放心,为了答谢您愿意接爷爷、姥姥过来狼都,我会我尽全力学好宫里的每样事,绝对不会丢您的脸。”她将
脯拍得砰砰响,一副豪气干云模样。
“好。”他笑牵起她手。“来吧,我们上
歇息了。”
“等等等等——”她扯住他,仰望着他的脸蛋上带着一丝
惑。“您今晚上,当真不跟我做——‘那件事’?”
“君无戏言。”身为王,说到就得做到,虽说他心底,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想反悔。
她眼珠子咕噜地转了两圈。“可是不行啊,”她想起小梅的
代。“明天,我还得
出我们
房的证据,让女官们带回兰若覆命。”
他皱眉。这事他真不晓得。
“什么证据?”
她一窘。“就…沾了我落红的帕子啊…”他想了一会儿。“简单。”
他走到
边掀开锦被,看见半个人宽的帕子就铺在两人
处。毫不犹豫,他
出藏在靴里的短刃,一刀划破指尖。
一见红血冒出,她忙不迭扑过去。“您在做什么?”
他很快把手放在帕子上,随意抹了抹。
赭红的血渍很快被帕子
住,浑似处子落红。
“您要也割我的——”她心疼地握住他手。他是王耶,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受伤!
“不可能。”他皮
厚,这么一点伤口,根本不痛不
。但她,可就不同。他对自己下过承诺,会好好疼惜这朵远来的小报,怎么舍得让她受到半点伤?
“您这样子——”她望着他又沁出红血的指尖,不假思索,立刻
住他指尖。
以前她在木兮山上不小心跌出口子,也都如法炮制。
只是看在厉无垠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他背脊一颤,被自己脑中浮现的画面,逗得更硬,更热。
青儿浑不知他脑中绮思,感觉血
的咸味淡去,她拔出他指头。很好,她满意点头,就知道这法子能止血。
“下回不可以这么莽撞了!”她像教训孩子似的,板着脸说话。“您是万金之躯,每一滴血,都弥足珍贵——”
“你才是,”他接着她话尾说:“在我眼里,你才是一滴血都不能掉的宝贝。”
哎呦。她脸颊倏红。这人怎么这样!明明长得又高又壮,浑像棵大树,讲起话来,却比糖
还甜。害得她一颗心扑扑跳,都不知该答些什么才好了!
“休息吧。”他牵起她手。
“我帮您
鞋。”她让他坐在
沿,小手在他结实的小腿上游移,不一会儿,厚实雪白的皮靴“砰”一声落在脚踏上。
她低头一看“呵”地笑了。
“怎?”他转头看她。
她指他船似的皮靴,再一比自己脚上玲珑的红绣花鞋。“不觉得跟您的鞋一比,我的鞋就像给娃娃穿的一样?”确实。
他循着她脚丫一路上望,难以想像,这么精细的一个小人儿,已成为自己的
。
他手沿着丝滑的红色里裳轻轻上挲。瞧,这么纤细的脚踝,一掐就碎似。
他叹了一声。
“您不高兴?”她瞅着他问。
“难捱。”他火热的黑瞳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会,脸再次红了。
“其实——”她
口气,忍着慌乱喃喃道:“您刚才那举动…很舒服,我…并不反对…”不反对他违背先前的承诺,要了她身子。
他
口气,听出她言下之意。
两股意念在他心头翻搅,有一瞬间,
望几几乎
倒了理智。
但她轻颤的眼睫,说明她心头的紧张。
急什么。他劝阻自己。来
方长,有什么天大的
念,非得在今晚要了她身子不可?
“不。”他轻碰碰她脸颊。“还是那句话,君无戏言。”
虽然她已尽力隐藏,但他仍可看出她松了口气。
初来乍到,面对的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他心怜地想着,换作是自己,恐怕也是她这反应。
对他而言,她见着他之后没大叫着跑走,已属万幸。
拔况她还亲口说了,她喜欢他的吻。
“睡吧。”他臂一展,揽着她倒卧在
上。
她仰头看着他刀凿般的俊颜,突然间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老天爷对我真是太好了,她想,自己又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好事,却教自己遇上这么一个温柔又有耐
的好人——
而且,还长得这么好看!
察觉她的目光,他睁开眼睛。“睡不着?”
“不是。”才刚说完,她便捂嘴打了个呵欠。“对不起——”
“累了就睡。”他抬手掩住她眼睛。老天。这么一比,他再次惊觉她的娇小。
她一张脸,还不到自己巴掌大——
“我只是在想…”她又打了个呵欠。“您应该早点把胡子剃了的。说您野蛮、凶狠的那些人,要是看过您现在样子,肯定不会那么说了…”
他心想,她是在拐弯称赞自己?
她昏昏然地想。
“你喜欢我这个样子?”
“喜欢——”她连连眨动眼皮,困意已快占据她全部意识。
因为他身上,有股好好闻、让人觉得很安心的气味——她昏昏然地想。
但还有句话,她想自己非得说出口不可。
“其实,您蓄着胡子的样子,也很好看…”说完这话,她又打了个呵欠,只是这一回,她眼皮真的黏上,再打不开了。
瞧她娇憨的睡颜,他心底想,好在刚才忍住,没立刻要了她身子。否则,很可能听不到这些话了。
他一亲她额头。
“我不急,我会等到你爱上我那一天——”
因为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还包括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