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左近睇着她,不解她为何不说出早已见过他?像是她知道要是让无咎知晓此事,会对他更加不满。
唉,这丫头,真会扰
他的心,不过,他还是不会改变决定。
“只因为这样?”
就在她招架不住想要投降时,听见了湛朵的大嗓门,她暗吁气,感谢他适时的出声,解救了自己。
“啊,你们瞧,有艘画舫接近了。”饮尽神
,把玉壸一抛,他眼看向不远处的画舫,旋即便听见有丝竹声
近,而甲板上有不少穿着宽袖襦裙的花娘,头梳高髺,个个风情万种地倚在船舷,不断朝着他们娇声唤着。
君十三惊诧地瞪大眼,不敢相信有姑娘在大庭广众下穿得这么清凉。纱质的宽袖襦裙,完全遮掩不住底下的抹
和呼之
出的酥
。
灵点黑瞳缓缓移转,落在无咎脸上,就见他正眯眼看向画舫上的姑娘。
难道说…他喜欢那种打扮?
可是,她没有那种衣裳…不知道八云会不会梳那种高髻…
“无咎,要不要找几个花娘过来热闹一下?”湛朵问着,纯粹闹场的口吻。
他
动眼皮,眼角余光瞥见她很认真,甚至是有点担心地皱眉瞧着自己,那种不允又不敢阻止的表情,取悦了他。
“啊?笑了?那好,我找几个花娘过来助兴。”湛朵作势要招手,却偷偷注意着君十三的反应。
“不…”她艰涩地吐出话。
“不什么?”湛朵咧嘴笑着,正等着她的下句。
“别闹她。”
“我哪有?我正在询间她的意思,好歹她也是姑娘家,要找几个姑娘助兴,总得她点头才成,免得她尴尬。”
“湛朵…”无咎瞧他直眨着眼,不
没辙地摇头。
“可不是吗?花娘里,有的能陪酒助兴,有的能唱曲,能弹琴﹐更能…”
他话没说完,君十三一把抢过无咎面前的酒,豪气万千地一口饮尽,眯眼瞪向湛朵。“我也可以陪酒助兴。”
她说着,同时嘴里尝到一种花
般的鲜甜,忍不住
了
。果真如
般,半点酒味也无,难怪湛朵可以抓起一壸狂饮。
“你!”无咎难以置信地抢过酒杯。“这酒你不能喝。”
说完,横眼瞪向爱闹的湛朵。
“为什么不能?是我喝了会有什么问题?”她扁起嘴。
她半点感觉都没有,顶多是有点轻飘飘的﹑有点晕陶陶的,而且很开心,开心得她有点想唱歌。
“你…”“哈哈哈,真的一样耶!”湛朵已笑趴在矮桌上。“感觉就像拾扇还在世,时间倒退了几百年。”
其实他的最终目的,只是要拐十三喝神
罢了。
“你这小子﹗”无咎低斥着,恼自己竟然着了他的道。
“谁是拾扇?湛朵话到一半,被无咎一双冷眸瞪得又闭上嘴。
无咎气恼难休。
他不想提前世,他宁可和她之间的缘分是从今生开始。
因为前世的拾扇不曾爱过他!不要她想起,不要她忆起过往,不想再回到踏不进她心里的日子。
“她又不会想起。”湛朵低声咕哝。
凡是人类,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也不知道无咎在紧张什么。
“闭嘴!”他寒惊着眼。
“谁?到底是谁?说呀。”她笑着,想要再倒酒,却发现酒杯竟不见了。“酒呢?酒杯呢?”
她原就娇
的软嗓,此时更偏童音,带着不自知的撒娇味道。纤手不断地拍桌面,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小娃儿。
“十三,你醉了。”无咎抓起她的双手,就怕她伤到自己。
“才没醉呢。”她眯眼瞪他,听到丝竹声已经
到船身,不
横眼瞪去,再回眸,双手捧着他的脸,
他正视着自己。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被她给逗笑了。
其实,他也极为喜欢她喝醉时,不按牌理的举措,然而这动作,她前世从没有做过,从没靠他如此近。
“不准看。”她眯眼警告着。
他疑惑地扬起眉,瞥见花娘搭的画舫正要从他们船边经过,才意会地勾笑。
这是她的占有
吗?
如果是,他会独享。
“我告诉你,我也是会弹琴的。”君十三突道“给我拿琴来,让你瞧瞧我的厉害。”
他笑眯了眼,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放肆没有规矩的样子。
“这儿有﹗”湛朵不知打哪拿出一把古琴,就往桌面一摆。“快快快,让我瞧瞧你的厉害。”
“哼,好歹我也学了很多年的。”放开无咎,她调整古琴,一手按弦,一手挑抹,琴声却明显走调。
湛朵很不客气地大笑。
“我只是在试声。”她逞强道。
“我这儿有义甲,先套上吧。”湛朵忍着笑,送上银制义甲。
“不用,真正的大师是不用义甲的。”她说着,俨然像是大师般的身手,
弦挑弦,看似行云如水,然而出来的声调却严重的荒腔走板,比娃儿胡奏
弹的还要糟糕。
湛朵早已笑得没有形象,倒在木板地面上,就连左近也被逗得微弯
角。
最终,无咎不忍她沦为娱乐他人的工具,出声阻止“可以了。”
君十三傻愣愣地瞪着琴弦,好一会才抬眼。
“这琴坏了。”她很认真地说。
“对对对,琴坏了,不要也罢。”湛朵哈哈大笑,把古琴往后一抛。
“我唱首曲子吓吓你们。”君十三拉着裙摆起身,傲慢的口吻,已经完全没将眼前三位神只给放在眼里。
无咎一直注意着她,看她身影踉跄了下,赶紧将她扶住。
“不用,你坐好就好。”
“你嫌我唱歌难听?”她倒
口气。
“不…”
“给我坐好,她像个初学走路却不愿让人牵的娃儿,甩开他的手之后。卷起宽袖睇着远方的壮丽夕霞,微眯起眼,娇嗓逸出檀口,清亮而不见杂质,彷佛可以破开黑暗,让煦
再现。
那婉转的嗓声,噙着温柔的力量,在湖面缭绕,在空中盘旋,让万物都沉醉其中,直到一曲唱毕。
“唱得好不?”她垂眼看着敛笑震愕的三人。
这首曲子并非祈歌,只是一首佛恩小曲,是为佛献唱。
“唱得确实极好,简直和拾扇如出一辙。”左近突道。
无咎横眼瞪去,君十三一怔,看似闲散的目光,慢慢凝聚。“谁是拾扇?”
这名字在她面前出现太多遍,多到她不介意都不行。
仿佛,有谁透过这个名字在看她,又或者是有谁借着她在想像某个人。
“左近!”无咎沉声低咆,警告意味十足。
“别说了,左近。”就连湛朵也出声阻止。
然而,他却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铿锵有力的回答她“君家初代祭主,君拾扇!”话出口的瞬间,他弹指
出银色光芒进她的眉心。
“左近!”无咎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君十三身形摇晃了下,想开口,却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无咎见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右臂一扫,气劲自指尖疾
而出,直朝左近而去。
他俐落闪过,往后翻转避开。
湛朵搔搔脸,喝他的酒看热闹。
“话是她追问的,我不过是替她解惑而已,你犯得着拿我出气!”左近不悦地说。
“你没有资格让她想起前世!”
“让她想起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拾扇,而你也是如此认定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让她想起?”他笑得挑衅。
“你少管闲事!”
“我才不想管,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她而忘了正事。”他终于沉不住气。“你忘了降雨,你可知道?要不是我去替你善后,上头早就怪罪下来了。”
“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谁要你多事?”
左近火大地踹开矮桌“不就是一个人类?我以为七百年过去,你的心也该平静了,结果你却一直被困在过去!”
他承认,他也很喜欢拾扇的直
子,对于拾扇转世的君十三,他多少也有些想法,但再怎么喜欢,都不应该为了她而荒废正事。
“我没有被困在过去,而是…”无咎锐眸寒厉。“直到与她相遇,我的时间才开始转动。”
“你…”“左近,给我听好,少管我的事,对于我该做的事,我会处理。”他等待了七百年,谁都不能阻止他爱她!
左近瞪着他,想说什么,却见湛朵懒懒地晃到两人之间,双臂一扬。“好,到此为止,先把十三带回去吧,等她醒来,看她忆起多少再做讨论。”
无咎抱起她,蓦地消失不见。
左近只能瞪着湖面重叹一口气。
“我说…左近,你为什么要让十三想起前世记忆?”湛朵问着,桃花眼藏着深意,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因为我要让无咎觉悟,君拾扇只是在利用他而已,等到君十三想起一切,这场闹剧就可以结束。”
“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我怎么好像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他眨着眼,意味深长地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左近原是问心无愧与他对视,但湛朵的眸清澈得像要映照出他深藏在心底,就连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情愫,
得他心虚地别开眼。
“我是花神将,花儿总是多情,而多情的人总是特别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意…我总觉得你…”湛朵往他肩头一按,话意就顿在最暧昧的氛围里。
“我是怕无咎太痴
,为了她误了正事。”左近眉头紧锁,将内心的想法往深处藏,用现实隐藏一切。“就算她拥有神格又如何?这一世的她终究是凡人,他现在就接近她,你认为天尊会允许,不会降罪?”
他可没办法那么乐观,再加上,拥有太深的贪嗔痴狂,只会招来不幸,不管是神还是人,都没有例外,而他不乐见那么一天。
“事实上,天尊直到现在都没阻止,不是吗?要是天尊真打算阻止,咱们就帮无咎嘛。”湛朵笑得皮皮的。
既然他不坦承自己对拾扇也有爱意,他也没打算硬
…嗯,至少不是现在。
左近眯眼瞪他。“你记不记得拾扇几岁寿终正寝?”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十五岁吧。”
“那你认为君十三可以活多久?”他再问。
“应该差不多吧,君家主祭向来比较长寿。”
“她今年才几岁?我们要排斥他们到她寿终正寝?”这么破
百出的计划,要怎么维持到那时候?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湛朵乐观得要命,
不认为有什么问题。“走走走,无咎八成将十三带到天竺山,咱们一道去。”
“我不去。”
“你不去,难不成是不想看到无咎和十三那么接近?”坏心眼地戳他痛处。
“你在胡说什么?”左近微恼斥道。
“那就走啊。”湛朵哈哈笑着。
左近无奈,只能被他拖着走。
恍恍惚惚之间,君十二在光与暗的边缘飘移,直到被一副温润恬柔的嗓音所吸引,朝光源而去。
“无咎,你瞧这箍漂亮吧。”女子穿着简单的深衣,灰白长发挽成髻,看起来有点年纪,但嗓音却依旧如少女般柔媚。
从她的角度看来,她只能看到女子的背面,而同样背对的男人正缓缓地转过身来,长发未束,笑得魔魅而戏谑。
君十三心头一颤。怎么会是他?
“这是什么玩意?”
“额箍,现下正流行的饰物。”女子献宝似的,将龙形箍拿高,在他
满的额前比划着“这可是我做的呢,要送给你的。”
“怎么,你想给,本君就得收?”他哼了声,像是不甚满意,有点嫌弃,然而他的眸
温柔,藏着他不自知的深情。
“很适合你的。”女子招着手“你蹲下来一点,快点。”
“怎么,本君非收不可?”
“唉,你就收下吧,我的时辰差不多了,送你额箍,你才会记得咱们还有两世的情谊。”
“光是这世遇见你,就把半条命卖给你君家,来尘再遇见你,本君岂不是得把命送给你了?”他满嘴戏谑,但还是顺从地微弯身,让她把箍戴在他额前。
“说这么什么话?当初是我救了你,你要知恩图报呐。”
“啧,不过是误闯结界被你救了,一点小事说得本君从窝囊似的。”
“大人不窝囊,问题出在你野
人强,经过佛地才会被佛陀的结界套住。”她笑嘻嘻地道:“而我最强的,就是解除结界,这一点,我确实是强你一些些呀。”
他
动眼皮“所以本君不是都答应你了,就算你不在,在本君能力范围内,依旧帮到底,但是麻烦订下一条规定,祭主要巫不要砚,免得本君一见到男人,倒了胃口,转身就走。”
女子笑咪咪地睇着他“放心吧,君家灵力较强的,通常都是女孩子…”
“怎么,这样看着本君,
上了?”他勾
,笑得魔魅。
“我早就
上你了,难道你不知道?”她叹气。她已经说了几十年,他从没当真过。
天竺山上相遇的瞬间,也许是距离她下凡的时间太近,她还拥有许多灵力,让她想起自己向天祈求的事,好不容易与他结缘,他却不懂情爱,白白浪费了一世。
如今,她就要离世了,她不怕,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两次机会。
“要真
上本君,会将本君困在这里?”他
不信。
她不
又叹口气。“那是命嘛,怪谁呢?无咎,咱们相识数十年,我都老了,怎么你瞧起来都没变,真是太不公平了,要是咱们走在外头,人家会以为你是我孙子。”想到外貌上的差距,她就忍不住叹气连连。
“你没出阁,哪来的孙子?”他哼了声。
“我哥哥的孙子看起来比你还大呢。”她又叹气了。
“不要叹气,把福气都叹完了。”
“唉…无咎,我的时辰到了。”她说着,身形晃动着。
他见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双眼不眨地睇着她。
这一幕,让君十三清楚地看见那女子满是皱纹的容貌。
“别怕,不会痛的。”他低喃着,但不知为何内心却莫名地开始暴动。
人间事,不就是如此?
人间一世,体验生老病死。这没什么,每个凡人都有一定的归途,她只是暂时离去,魂魄还是会继续转世,而且他们还有两世情缘,他等她回来,跟他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