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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气她,讨厌她,说她坏话,她又不会少块

 当三名丫鬟正面来,三人没忘表面恭敬,一个个软软福身,朝她行礼。

 “夫人,您找五爷吗?他在珍珠阁大厅,您朝那儿去,就能看见他呢。”中央的那位,笑容可爱人,可甜孜孜的嗓里,恶意浓浓。

 延维很熟悉,因为她自己做坏事时,嗓音也是特别娇、特别

 吃人的兽,往往拥有魁人的嗲嗲音

 哼,她延维不是被吓大的,这几个丫头,八成就是知道狻猊在阁里大厅,正被哪几个貌美女客给团团围住,也要她亲眼去看看“她家夫君”有多受,待其他姑娘亦同等的温柔,最好她自个儿能认清现实,自觉配不上他,半夜趁四下无人,羞愧地收拾包袱离开…

 是怎样?她破坏太多他人恋情,所以天理报应,现在轮到别人来坏她恩爱吗?

 偏偏她延维不是这种货,小丫头们的伎俩她见多了,玩得比她们更狠,啥也吓不倒她,就算她正巧来到大厅,撞见某女客佯装绊到裙摆,跌进狻猊怀里,紧紧抱,她都不觉得有何关系,只除了——

 林樱花。

 她几乎快忘了,这一个让狻猊首次对她冷颜以待的娇柔姑娘。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告诫过她,不许招惹她。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在她最危急时现身,救她于禽兽魔爪之下,英雄救美,抱她离险境。

 狻猊曾为了这个女人,不辞辛苦,勤跑人界,就为她手上一炷烟香。

 她延维,谁都不怕。

 除了林樱花。

 那个正跌进狻猊怀里,一脸笨拙窘红,双腮因而更显鲜的纤弱女子。

 “抱、抱歉…”林樱花匆匆由狻猊怀中退开,脸上红迟迟未退,对自己的拙态很是懊恼。

 “别慌,先请坐。”狻猊温柔浅笑。“你想买条珍珠项链,送予令堂当寿辰之礼?”

 “嗯,我娘素来喜爱珍珠阁的饰物,去年我送她一对耳饰,她很开心,所以…我想找能与那对耳饰相配的珠炼。”腮间窘红,好不容易才慢慢消散,林樱花不再手忙脚,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极了听训的小粉娃,娇悄可爱。

 “郭强,去取那串七十六颗金珠的链子来。”

 “…咦?我尚未提及我先前买的耳饰,正是金色真珠…”林樱花对此巧合颇为意外,狻猊仅是笑,没多解释。

 “五爷,请。”郭强递来锦盒。

 盒里一串珠圆润的美丽珠贝,罕见的金泽,一颗颗满浑圆,大小近乎无异,珠数又如此之多,价位肯定不低。

 狻猊将锦盒放到林樱花面前。

 “这串真珠,与你送令堂的耳饰,是否相仿?”

 “是,大小和泽,几乎一样,好漂亮…”

 “这是东海珠蚌所产之珠,寻常颜色是白及淡黄,越是深海,真珠泽越深,或许与海水温度差异攸关,百来颗蚌中,能寻出一颗澄金色真珠,已属难得,珠体虽小,小得巧别致,佩戴起来贵气却不显俗气。”

 林樱花很是喜爱,一瞧再瞧。

 “那就带这条珠炼,我让人替你包起来?”狻猊口吻像个地道商人。

 “可…我还没问它要卖多少?”林樱花心里拿捏的数目字,就怕不足以买下它。

 “珍珠阁这几正好在促销,你一定买得起。”狻猊报了个数目,一旁郭强心痛息。

 太便宜太便宜太便宜了——连一成都不到呀!五爷!促销不是这样促的呀呀呀,这是半买半相送…

 “这链子,竟只比我买的耳饰稍贵一些些?”林樱花举绢掩口,秀秀气气发捂住她的吃惊诧异。真珠数目多了一倍不止,售价却反常低廉…

 “你买的正是时候,下回再来,它不一定是这数字了。”

 “…好,就买它。”林樱花在狻猊的荐销下,螓首轻颔。

 “郭强,包起来。”

 锦盒到痛心疾首的郭强手上,要他好生处理。

 如果内伤是可以现形的,狻猊一定能看到郭强此刻狂吐着鲜血吧。

 “…我第一次见到珍珠阁的当家,您比我想象中年轻…”林樱花接过狻猊斟来的一碗香茶时,轻声开口:“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我从方才便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您?”就是因为看见他的容颜,那仿佛魂牵梦萦中熟悉的音容,她才会一时恍神,被裙摆绊跤,狼狈跌进他怀里。

 林樱花觉得狻猊眼

 不,不只眼,连他的声音,他的身形,她皆仿似相识…

 可如此出色之人,她应该不会忘,若见过,决计不可能忘的…

 “没有吧。”狻猊摇头。

 他消去过林樱花的记忆,那一段下嫁王富贵的记忆,她当然见过他,是他将她抱离新房,带回林府,但她不该记得。

 “那…抱歉,是我错认了。”林樱花又脸红了,脸皮薄薄,藏不住心思,螓首低垂,好半晌,只敢注视着绞紧丝绢的柔荑。

 “五爷,好了。”郭强幽幽返回,手里锦盒以红绣绢包妥,系上红苏,送礼相当体面。郭强脸上苦哈哈,想到这串真珠的卖价,他都快泪满面了。

 “林姑娘有需要再过来,我让郭总管算你便宜些。”

 “嗯,谢谢龙老板。”林樱花临走前,再三顾盼,仍悄觑狻猊,想忆起对他的稔感究竟从何而来,直至被郭强送到阁门外,才难舍地坐进轿子,由家仆抬回府去。

 “上回那对真珠耳饰,已经卖得够赔本了,这次这条链子,根本是送她了嘛!”

 客人一走,郭强马上在狻猊耳边哇哇大叫。

 “为何每回林府姑娘来,五爷都特别优待她?!林府家境很不错呀,敢踏进珍珠阁,钱囊里,定是装个的,您替她省什么呀?!…您都不知道,您吩咐卖她的价钱,之后也有两三位夫人上门,指名要林夫人同款的东西,问了价,指控我们卖林夫人便宜,卖她们却贵上四五倍,我们很难做人耶…”

 “好了好了,区区几颗便宜东西,值得你在我耳边叨叨念念吗?”狻猊打断郭强的说教,一脸很不受教。

 “便、便宜东西?!”郭强失声怪叫。

 狻猊口中的“便宜东西”,一颗能换算成几百块芝麻大饼他到底知不知道?!

 “若林姑娘再来,同样给她优待,任何东西都不许超过五十两,听见没?”狻猊拍上郭强的肩,一副“这话题就如此打住啰”的行径。

 “五爷——”五、五十两?!冰强又在吐血了——

 延维没有再靠过去,站在雕镂精致的花拱后头,将一切看进眼里。

 “什么嘛,狻猊对林樱花的态度虽好,也仅止于此,给了她便宜的珠炼售价,替她倒了杯茶,其余啥都没有呀,短短几句对应,维持着淡而有礼罢了,我才不会为此吃醋哩,那些坏丫头打的主意,没能刺到我…”

 延维自我安慰地想着,心里的啧声,不由得低低溜出间,近乎无声,只剩双

 “相较起来,狻猊为我做的才叫多呢,又是对抗西海龙王,又是硬闯西海,连龙角都为我而断,林樱花算什么?”

 如此想来,女人愚昧的骄傲,油然而生,她告诉自己,她与林樱花,在狻猊心中的重量,天差地别,他可没有为林樱花拼上过性命!

 另一道声音,冷冷嗤哼。

 不值得骄傲!

 若非你,他何须对抗西海龙王?何须冒险闯西海?又何须自断龙子视之如命的珍贵龙角?!

 你还好意思沾沾自喜?

 要是换成林樱花,他岂会受伤,沦落至此?!

 林樱花多好,娇娇柔柔的,一看便是个乖巧温驯的女娃儿,不会惹事生非,不会处处闯祸,说不定狻猊心里正这么想着…

 不,或许他没想,是她自己不争气,在这上头认输。

 她输给林樱花,输给她的温婉可人,输给她的乖巧娴静,输给她对狻猊的安全无害。

 明明她延维是胜者,但她开心不起来,她的胜利,来自于她让狻猊付出了更多代价,这念头,竟教她自惭形秽。

 他喜欢的人,要是林樱花的话,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现在仍是龙骸城里,风倜傥的五龙子…

 左之下,密密的扎痛传来,她忍不住用抡握的拳,敲了心窝口一记。

 皮痛了,才会觉得皮底下的方寸之心,没那么痛。

 确实有些效果,于是当她又感觉心纠了一下,抡起的拳,又打了自己。

 胜利的骄傲,然无存。

 “建筑在他一遍遍受伤、一次次犯险的胜利,哪会让我开心呐…”她闷闷地,垂头丧气。

 她若能有林樱花一半的乖巧温驯就好了,狻猊也不会因她而受牵连。

 “她们总算整治完你,甘愿放你出来了?瞧你累的,脑袋瓜快垂到口去了。”

 狻猊在门围后发现延维,她小脸紧绷,若有所思的沉默。

 她们,指的自然是裁衣师傅,和热心帮助的几位阁内大婶。

 延维抬起脸,望进他笑弯的眸内。

 “我…刚看见林樱花了。”她没打算隐瞒自己所见。

 “她是珍珠阁常客。真珠在商贾文人的妾女儿之间,算是能彰显身价又不浮奢的饰物,很受夫人姑娘的。”狻猊不迟钝,明白她既然开口提了,便不是要听这类说词,他直白问:“你在吃她的醋吗?”

 她不答,心中倒是很笃定摇头。

 在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之后,若还质疑他爱她或是爱林樱花多些,她就真的不折不扣是只畜生了。

 “你可有听见她说的话?她说,她今天第一次见到珍珠阁的当家。我可没私下与她来往,更遑论有何牵扯不清。”狻猊没有任何心虚,光明磊落。

 “你从以前便一直对她很好,就算她不知道你的存在,对你身分一无所知,你却仍旧关心她…”延维的神情并没有醋味横生,说起话来更无酸溜质问,只是在陈述一件两人皆知的事实。“你又没有满怀热忱、乐于助人的好人子,若非非常在意的对象,你哪肯在她身上花费心力和精神…你多多少少,是怜惜她的吧?”

 “我记得我说过,她是局外人?”狻猊挑起浓墨剑眉,倒未显不悦,反而玩味起她的表情。

 “是说过没错。”后头补有一句“别招惹她”的告诫,摆明就在保护林樱花。

 “既然清楚说了她是局外人,自然将她摒除在局外,我不认为我们需要讨论她。”

 “…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为了她,把我留在姓王的新房上,取代她的事?”她提醒他。

 “那一回,是你玩得过火,让你尝些小教训罢了。我并没有弃你于不顾,我之后不也回去救你?”

 “还有,你为了见她,时常陆路和海城两处跑,每天早晨,你都往她上香的那座寺庙里去,我见过你看她的眼神,那炯炯发亮的喜,一点也不像将她当成局外人的模样。”延维娓娓诉来。

 对呀,连她越说都越觉得,他应该要喜欢的人,是林樱花才对嘛。

 狻猊知道那股违和感为何了。

 难怪他察觉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是了,她不像吃醋,倒像在说服他——说服他去承认,林樱花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不是为了见她,从来都不是,早在她出世的好几百年前,我便习惯了那座寺庙的香火味道,闲暇时,确实能在香炉上空待上许久。至于眼神炯炯发亮…我倒不知有这么一回事,我不否认,她手上香火的气味很干净,嗅起来清新顺肺,没有太多贪婪祈求的浓郁,淡淡的,求家人安康顺遂,如此而已。”

 人类藉由一炷清香祈祷,袅袅之烟,抵达天听,有人要功名、要富贵,有人要钱财、要智慧,有人怨着老天爷不公平…那些念,混入香火间,改变了烟的气味。

 林樱花从不多求自身的富裕,亦不要姻缘,偶尔对于自己的体弱多病连累双亲担心而自责,唯一一次的无语哭求,便是王富贵强娶她之事,她不知所措,在庙前落泪,他才会知道延维的把戏,进而出手救下林樱花。

 林樱花的香火,与她静美的心一般,纯净澄明。

 他确实喜欢她手中那炷清香的气味。

 但相较起来,养的陈老伯,手上香火味儿更好闻,他是不是也该解释,他只爱烟香,没爱陈老伯?

 “一开始,是闻惯了她手上香火,慢慢的,就会注意到她的温婉可人,最后,该要为她的善良而动心,不是吗?”延维困惑地问他。这是书里最基本的感情桥段,她读过。

 “你现在是要开导我,应该喜欢她,是不?”狻猊双臂环,神情冷然。

 “…不是。”她当然不要。

 “那么我已经告诉你,她是局外人,以及我对她手上香火的味道,比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你还要问些什么呢?”若她的口吻充满醋味些,他还不会感到怒意上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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