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当然也不是只照三餐问候他,水镜变成她最便利的工具,碰上新奇好玩的事儿,立刻找他共享。
连鱼雁往返的等待时间,全节省了下来。
“我
到新朋友了耶!蔘娃、鱼姬、延维,以及一颗小红枣,她们人都好好,替我说不少好话,蔘娃是一
灵蔘耶!她还请我喝蔘茶哦!”蔘茶?
哦,是她的洗手水嘛。不知详情的人,才饮得下去。
“要不是她们,你那些脾气古怪的兄弟,都不肯帮我…”
“你兄弟里,脾气最好的,就属五龙子,他永远笑咪咪的,有求必应。”
不,老五出手,纯粹抱着看戏心态,他绝对离“脾气最好”的等级,非常、非常遥远。
“听说四龙子和你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哦?”她停顿很久,神情缥缈,
出“世上无奇不有”的吁叹,发表感言:“…遗传真是高深莫测的东西耶,好微妙哦。”遗传得一点都不像呀…
“九龙子人也不错,只要分一半食物给他,他什么都点头…可是,他身旁,叫惊蛰的那个…”她抖了两下,下意识摸摸脖子,回想起来还会怕:“前两天,他把我拖到无鱼无虾的地方,一手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提高高,抵在墙上,恶狠狠问我——‘到底对九龙子有何企图?!为何借故接近他?!学我用食物讨好他?!’…我跟他说,我只是要麻烦九龙子帮我弄水镜,他一脸不信,凶凶回我‘以后,要水镜,找我!’…”
看来,惊蛰视她为情敌,提放起她来了…
“虽然惊蛰脸很臭,但说到做到,我发觉他人不算坏,帮我弄水镜时,不啰哩叭唆,很干脆。”弄完就走人,没有第二句话,放她和大龙子独处,不像其他龙子,老想听听她和他说些什么,爱听,又爱
笑,真讨厌。
目前,惊蛰荣登“做水镜的第一人选”宝座。
“九龙子是公还是母的?…他不太像雌
耶,一丁点也不像呀,惊蛰是不是被蚌壳糊住双眼,误把他当成龙女?…”九龙子生得秀气精致,和六龙子负屃有几分相似,但没有六龙子冰冷难亲,他很爱笑,笑起来眉目俊朗,称得上是“漂亮”,可绝不是女子那种粉
的漂亮,要错认,很难。
这话,最好别当面问小九,小九会痛宰你,真的。
“我还找到另一个也会用水镜的人哦,是魟医,原来水镜法术,是可以修成的,我想学,正拜托魟医教我唷,等我学会,我就不用四处求人帮我。”
“上回,在魟医那里,等他用水镜和你联系上的过程中,我鼻血就
下来了,他说我吃太补,可鲪儿还是天天端补汤给我喝,你看我,是不是胖很多呀,我最近变好大颗哦…”边说,边捏自己的肚腹,指掌间,确实捏出了一层厚度,看起来软绵无比。
诸如此类的小事,她也会一一报告。
他没有一次感觉过,离家数百里,仍身历其境,城中芝麻绿豆事,他件件没错过。
有时,会想斥责她别太烦人,他没有闲工夫听她说废话,她嘴里那些事,没有哪件,急迫到需要透过水镜来告知他。
偏偏,她说话的声嗓,雀跃、欢喜、迫不及待,带点
的傻劲,听在耳里,
不起嫌恶感,更配上显而易见,任谁都看得出来,她有多期待与他在水镜见上一面的神情,任何责备,或是寻觅了整
的疲惫,也会淡淡化去,半点不留。
连兄弟忍不住私下以水镜,纷纷向他抱怨,他竟也只是衔笑,请兄弟们多多担待,别太同她一般见识。
他下意识碰触着,系于锁骨间的珠炼,圆润的珠儿,在指腹底下,来回滚动,这是本能的动作,何时养成,他已不是很肯定。
只知道,手拈真珠,便会想起孕育它的那颗蚌娃,然后,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享受心绪平稳宁静下来的舒坦。
这段时
,水箜篌一次都没被唤出来,他不需要依靠篌音,来压抑任何波涛起伏。
寻珠过程中,焦躁和失望,每每都是一种考验,考验他的定力,也考验着各海龙王加诸在他身上的封印,是否牢固。
“以往,总有几次,像是封印快被冲破般,恼怒、急躁、忿忿,在体内
织…此回,竟连一次也没有…”他低喃道。审视掌背,偏白的肤
,可见碧青色脉络,没有龙鳞覆盖。
鳞,在情绪不受控制下,才会径自冒出。
“是她的关系吗?她那些杂乱无章、毫无重点的言语,比箜篌…更能按捺我的情绪?”
他自己说来,都想失笑摇头。
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只蚌
,又小,又弱,又不精明,呆呆的,单纯无比。
她能有什么影响力?
别太高估她了。
今夜,他在一处小海镇落脚,行事低调,不彰
龙子身份,只是自然
的尊贵,仍是引人注目。
海镇不大,二十来颗螺犀聚集城镇,镇中居民,以青箭鱼族为主,唯一的客宿,仅仅三房,各间房内,只足够摆放一张石几和贝榻,窄狭简单,提供出外游子暂住几宿,倒也毋须苛求。
客宿供膳,多为海草类食物,无鱼无虾,口味清淡,他不挑食,荤素皆可,对吃食方面并不刁钻,桌上两道素菜,几颗藻团,一壶茶沫,便是一顿晚膳。
菜已出齐,过了良久,俊逸客倌却没有动箸迹象,鱼小二
着鱼鳍,一脸恭敬,生怕招呼不周,凑近来问:
“公子,怎么了?菜…不合您胃口吗?咱这是小店,全是些简便菜,看起来没啥出色,滋味
好的,您尝尝看…”
怎么了?
他亦正在思索,是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鱼小二对店里唯一的客人,关心有加。
有了,不太对…
好似,缺了什么,凉拌藻丝、烩石莼、藻团…菜肴齐全,这股缺落感,是什么?
“还是,公子在等人?”友人抵达,才要一起开动?
等…人?
他在等人?
恍然大悟。
对,缺了,缺了每回用膳前,水镜另端的她!
珠芽。
她不是时间算准准,拿捏得分毫不差,用膳时辰一到,便随水镜出现,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甜孜孜问着:“你吃了吗?”
丝丝说着:“快吃呀,别饿到啰。”
有时,还要炫耀一下:“你看,我今天吃这么丰盛耶,真想把这块鱼片留给你…”他淡笑,笑自己方才的闪神。
又是“习惯”惹的祸。
曾几何时,她的三餐唠叨,变成开饭前的小菜,没先吃到,便引不了胃口?
“不,没什么。”他噙着笑,谢过鱼小二的关心,悦嗓软若棉絮,险些融化了鱼小二的双脚,教人站不直身。
他举箸,开始进食,藉以抛开珠芽造成的“习惯”
他并不需要,受她牵制,随她左右。
没错,她太幼稚,才会有事无事都出现,不管自己的行径,是否构成扰人的麻烦,她开始自觉反省,减少水镜的次数,不失为好事一件。
只是,她能忍多久吗?
咀嚼着淡淡藻香的团粟,薄
微扬,弯若新月。
他赌,一
,是她的极限了吧?
若能超过两
,他不会吝给她赞美,夸她定力十足。
超过三
的话,值得鼓掌,他愿意用鲛绡发带,送她当做奖励——那是在一处小城街市,无意看见的小东西,
泽通白,轻软飘飘,掺杂着金丝,教他想起了她。一时冲动,买下它,却想不出买它的用意。
原来,他有先见之明。
假使,超过四
…
无人干扰的四
、
平波静的四
,耳目清宁的整整四
!
那颗蚌娃,完、全、没、出、现、半、次!
先前她没招惹他,长达八
,他不觉有何差别,但,是她开始扰他,没问过他方不方便、希不希望、想不想、要不要,径自任
,出现、出现,再出现,让他习惯她的打扰;让他
络她的聒噪;让他养成惯性,有了期待之后…她又不知会半声,藏得不见踪迹。
四
极限,他的。
在半空中画出圆弧的手,指背上,覆满薄金色的鳞,闪动熠目光辉。
时时衔笑的面容,此时,已不见半分温雅笑意,僵冷着一抹愠
。
瞳心的金光,并非来自于手上龙鳞的反
,而是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灿金颜色。
水镜,在他指上成形,这是他首次采取主动,为两人攀上联系。
他要看看,那丫头究竟忙些什么“大事”,忙到足足四
,不见踪影!
她人在龙骸城中,要找到她,轻而易举。
水镜来得突然,耸立在她面前,比任何一只龙子替她弄得水镜,还要更大、更清晰,映照出来的大龙子亦更鲜明,仿佛他正站在她面前,不是镜中虚像。
“囚牛——”
他尚未开口,她哇哇嚷嚷,又是尖叫,又是哽咽,激动、亢奋,朝水镜奔跳过来。
“囚牛囚牛囚牛——”
一连喊他的名字,好多好多遍,要把四天的份,一口气全补回来!
紧接着,马上就是埋怨和诉苦。
“你弟弟他们一只一只全都不在!魟医也恰巧出城去采药草!我找不到人帮我弄水镜——”
短短几句,
代了她四
来,何以音讯全无。
她的心急写在脸上,求助无援、焦头烂额、憔悴,镶满眉眼,轻易教人看出,这些天来,她有多难熬。
通红的双眼,犹似彻夜难眠,数
数晚辗转难安,也更像是…哭过了好几回,才能将眸子给折腾到红肿如杳。
啊现在他鬓侧的鳞,渐渐隐没,藏回肤下,因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因她一声一声,哭泣那般,唤着他姓名。
总教他淡淡生厌的名,在她口中,变得绵软、变得珍惜…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找了好多人,求了好多人,他们不是不会,就是不敢,我——”珠芽猛地噤声,重重
息,瞳仁间,全是惊恐。
她看见,在他身后,窜出一条庞大而狠迅的黑影!
咧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咬破数人高的螺犀,两排利牙,颗颗锐利如剑,朝他扑咬而至!
巨大的深海鳞蛟!
“危险!”她忘了眼前的他只是水中投影,展臂扑去,想保护她,却撞进一滩水幕内。
水镜迸裂,他的身影,顿时消失。
“囚、囚…”
她讶然无措,瞠圆眼,盯向原本水镜存在之处,现在那里,仅剩飞溅的水珠子,如骤雨落下,散了一地。
“囚牛?!囚牛!”她厉声惊叫,伸手去接落下的水滴,去掬地板上,一洼一洼的残渍,急
拼回水镜,要知道他在水镜的另一边,发生何事——
他被吃掉了?!
他被可怕的大海蛟吃掉了?!
水珠一直没有停止落势,掉也掉不完,碎散的水镜,早已
淌满地,可是一滴、一滴,小小的透明珠子,仍旧凶狠坠下,从她的眼、她的鼻,涕泪
错,下成泪雨。
当他再度凝成第二面水镜,眼中所见,是正伏跪在地,号啕大哭的她。
彷似失去双亲疼爱的
娃,无助、害怕、恐惧着,用尽浑身气力,嘶哑惨烈,纵声哭泣,小脸一片狼藉。
水镜从消失再到凝形,不过短短须臾,眨眼两三回的功夫,她竟能哭到此般境界,脸上挂满眼泪鼻涕。
她,到底是有多怕他出事?
她…
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喜欢到,以为他死去,她的天与地,也跟着崩溃瓦解?
所以,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别哭了。”
突来之声,让战栗哆嗦的珠芽,瞬间止泣。
她抬头,豆大的泪,落得急凶,怎么也收止不住。
方才看到海蛟狠厉张嘴,一口要
噬他的惊悚景象,吓坏了她。
“呜——我以为你被吃掉了!那只恐怖的海、海蛟——呜呜呜呜…”后头几句含糊,是臭骂海蛟的可恶和可怕。
区区一只蛟物,岂能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