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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因为…”她遮遮掩掩,低头,用力涂抹颜料。“因为我…我爸是艺术家。”

 “艺术家?”爱画画的蒋汉城眼色一亮,更有兴致问下去。“什么艺术家?他是画家吗?”

 “对啦——他的艺术就是——”陈明慧别过脸,看向窗外蓝天,几只小鸟飞过,阳光金黄黄,她昧着良心撒起谎。“他用手创作,创作艺术,就是一种东西——”

 “哦?我知道了,他设计艺术品?”

 “对!他每天一大早就要起赶工——做艺术品卖人家。”

 真的,阿爸跟她每天都早起,把五花摊平,撒满中药,动手腌制,到市场卖。严格说起来,那样陈列猪,翻动猪,也是一种艺术啊!

 蒋汉城好欸佩。“感觉你爸好厉害,他的作品是什么?”

 “一种…他专门做一种,挂在窗沿或屋檐的艺术品——”真的,阿爸跟她要把腌好的一条条咸猪挂在窗沿或后院屋檐风干,因为风干过的特别好吃,还不算说谎。

 “很美吗?”他一直问下去。

 “很…很特别…”陈明慧越来越焦躁。

 “我知道,有些艺术品不是美的,而是有特色。你爸的艺术品一定很有特色。”不管陈明慧说啥,蒋汉城往美的方向想,唉,爱就是这么盲目疯狂。

 陈明慧支支吾吾地说:“欸…确实是很特别…所以很多人跟他买,我们很忙的。”

 “买回去装饰家里吗?我也好想看,下次带来给我看好不好?多少钱,我也想买,我叫我妈买一个回家挂,我爸跟我妈最爱收藏艺术品了。”

 陈明慧很想哭,蒋汉城的妈妈爱干净,最好是肯把咸猪挂窗上啦!

 她焦虑地敷衍他说:“现在、现在都缺货喔,订单太多,没有多的可以卖你。”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谎来圆。

 我错了,呜…陈明慧低头,不敢看他眼睛。

 “可是…”蒋汉城不懂了。“你爸做的艺术品跟很多蒜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要加在艺术品里面吗?还是颜料需要用到蒜头?”

 “你不要再问了,这是商业机密!”掰不下去了,陈明慧恼羞成怒大抓狂。

 她一抓狂吼叫,蒋汉城马上道歉。“对对对,这是商业机密,我不应该问这么多,对不起。”

 呜…陈明慧想咬舌自尽,她疯了才掰这么多,明明就不是爱说谎的人啊!可是,蒋汉城一脸羡慕跟崇拜的看着她,又让她感觉很

 “真好,你爸是艺术家,我好羡慕你可以跟爸爸一起做艺术品,感觉你爸很很厉害。我常看那些讲伟大艺术家的书,能作画或是创作艺术品的人真了不起,我最崇拜那种人了。”

 呃…事实上陈阿勇不过就是在市场烤咸猪跟烤香肠,而她帮着切片跟秤斤两做买卖。唉,可怜的蒋汉城,被她骗了。在这刻,陈明慧体验到“自惭形秽”是什么感觉,面对干净朗,毫无心机的蒋汉城,自己像弄糊了颜料、污秽的图画纸,怎样都清不起来,只能带着这样黏腻的心情面对他,感觉真糟。

 她苦着脸,很沮丧。

 “唉…还好啦,就是家里都是大蒜味很不好。我也想要香的上学,可是没办法。”难得说出真心话,只对他讲,因为他全然的訇任,她也真心了起来。

 “要香还不简单,我们家那个牌子的沐浴说是洗了以后有四小时身上都是香的喔,我拿给你用。”

 “有这么厉害吗?”

 “就是很厉害,所以我妈很爱。”

 因为陈明慧为大蒜味苦恼的表情,像铅块在蒋汉城心上。所以,这天,蒋汉城回家后,立刻拿了空的玻璃酒瓶,从浴室偷偷分装了沐浴

 晚上睡觉后,想了想,又爬起来,拿出之前买的克力颜料,给玻璃瓶画上了日本料理的图案。

 隔天,好兴奋地献给陈明慧。

 “给你,用完了我会再补新的给你,你尽量用。”蒋汉城说。

 陈明慧看着漂亮的玻璃瓶子,里面有橙沐浴,瓶身有漂亮的日本料理图案。

 “哇,你还帮我画了瓶子吗?真漂亮。”她笑了,都是她爱吃的料理。她拿着瓶子好像拿着什么宝藏,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

 这是陈明慧今生收到男生给的第一份礼物。很香,很用心。

 从那天起,陈明慧洗澡时,用跟他一样的沐浴,身上有了跟他一样的香气。就这样,陈明慧也常常是香的了。她从大蒜国被释放了,变成香了。而被某个人珍惜,被某个人欣赏呵护,还会让人打从心里香暖起来。

 这是陈明慧的初恋。

 她很喜欢蒋汉城,虽然没有常常讲出来,可心里已经烙下爱的痕迹。

 这个星期天,蒋汉城跟妈妈外出。

 他那位每天都打扮得高贵美丽的妈妈,一年有几次必须亲自下厨。每当公婆北上度假,高夫人高黛银,就要扮演贤慧的传统妇女角色。放弃平热衷的西式料理,做起传统的台菜。她跟医生老公有协议,平高黛银要怎么恣意挥霍,享受生活无所谓,这是忙碌的老公蒋文德宠爱子的补偿。

 可是呢,孝顺父母的蒋文德要求子在爸妈来时,一定要亲自下厨,表现亲力亲为的好媳妇形象,还必须烹饪公婆指定要吃的料理。

 最令高黛银难以忍受的是,公婆是乡下人,拥护传统市场,拒绝那些上社会爱逛的百货公司超市。

 于是,一早,公婆在看报吃早餐,高黛银带着蒋汉城和佣人王妈,笑咪咪地跟公婆请安,就和佣人到传统菜市场采购。

 王妈路地带着夫人到中美传统市场。“夫人,这里才有卖老夫人指定要吃的那种羊骨头,这市场被大,什么南北货都有,那边那摊就是专门卖羊的。”

 斑黛银一身昂贵格纹套装,发梳精致,拿丝绢手帕掩着口鼻很不高兴地跟着,一边回头注意儿子。“你要跟好啊,人很多。唉,叫你待家里写功课不是很好吗?干嘛跟着妈妈来这种地方——这里很不卫生,你的手不要摸啊!”这里太有趣了,蒋汉城喜欢传统市场,喜欢菜贩们大声吆喝,拥挤的走道两旁堆满五颜六的蔬果,摊贩很有活力地叫卖,真有趣,比和妈妈去那种冷冰冰的超市好玩多了。他兴奋地环顾周遭,目不暇接。

 斑黛银虽然讨厌传统市场,但还是堆满笑脸,气质优雅地挑选食材,有礼貌地和菜贩打招呼,这是她身为贵夫人该有的优雅。

 一路走下去,转眼间,佣人王妈手上的塑胶袋越来越多,蒋汉城看王妈走得气吁吁,自动地拎走两袋帮忙提着。

 王妈大惊失。“不行,这我拿就好了。”

 “没关系,我帮你。这个…”蒋汉城拿出手帕给她。“给你擦汗——”

 王妈感动地接过来,很喜欢这个小少爷,正直、诚恳,令人感动啊!

 “你们看那边——”高黛银指向路旁烤摊,一个年约十岁的小女生站在摊前,正俐落地剁切刚烤出来的香肠,摊上还摆满一条条咸猪。小女生的爸爸在后面的烤炉忙着烤。这画面连高黛银都动容,忍不住赞美。

 “真孝顺的孩子,年纪这么小就帮着爸爸出来做生意,真可怜,家境不好吧。”

 蒋汉城呆掉,那个女生?那是天天坐在身边的陈明慧啊!

 她竟然系着围裙,提刀剁切猪,帮着爸爸卖咸猪。霎时蒋汉城明白了,陈明慧为什么天天想睡觉,为什么身上都是大蒜味,为什么常常一脸倦容,他心爱的女生竟然在做这种事?跟一条条腌渍的丑陋的五花为伍,油腻腻地在肥间剁切?站在满身脏污、头面油腻的爸爸身旁,在闹烘烘的市集里卖猪?!

 她根本不是什么艺术家爸爸的女儿,她说谎,而且还是超离谱的谎!

 小男生的爱慕惨遭严重打击。

 他对陈明慧美丽的想像瞬间破灭,油然而生的是另一种烈的感觉。他头热脚,汗如雨下,心跳怦怦。

 他对陈明慧的喜欢幻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热烈的感觉。

 看陈明慧一手按着猪,另一手刀势俐落快速剁切,同时还能口齿伶俐地和客人应对,在闹烘烘的菜市场,在喧哗的各种声响间,她稳定沉静的脸容,震慑蒋汉城。

 陈明慧…怎么可以这么美?

 蒋汉城动弹不得,呆掉了。

 陈明慧…怎么有办法连剁猪的样子都这么美?

 蒋汉城觉得自己整个弱掉了。她好厉害,她好强,她呆了。当同学们大家都只会上课念书,玩着玩具看着卡通,陈明慧竟然已经会在菜市场苞人做生意,把五花咻地拍一拍,唰地摆平剁剁剁,用刀铲起片倾入纸盒套上橡皮筋,收钱找钱换下一位,这么酷、这么帅、这么动人,这么的…倒蒋汉城。

 他先是很紧张,看她拿刀怕她弄伤手,可是她悠哉轻松,淡定中有惊人的美,连妈妈都赞不绝口。

 “王妈,这孩子真厉害,你看她切的样子,这么快,技术真好。”

 蒋汉城听着,暗暗虚荣地高兴着。这可是他喜欢的女生啊!

 王妈也大为赞赏。“星期天还出来帮爸爸做生意,真乖,真让人心疼。”

 “我们多买一些,让他们早点收工。”高黛银走近咸猪摊,朝小女生询问貭钱。“咸猪跟香肠怎么卖啊?”

 “一片都是八十,两种一起买一百五十元。要多少?要不要切?”陈明慧手没停,一边讲,一边忙着剁切。

 斑黛银善心大发地说:“两种都要,咸猪十片,大香肠十条。”

 大户喔!陈明慧惊喜,抬头,看见客人旁站着的蒋汉城。她愣住,刀一偏,就往指头剁下去,霎时众人惊呼,下一秒,鲜血涌!

 “陈明慧!”蒋汉城大叫,冲上去,抓住狂血的手指。

 突发意外,摊子成一团——

 大人们忙递卫生纸,陈阿勇惊慌地找出祖传药膏,混乱中,伤者陈明慧皱眉,缩着身,不喊疼,倒是蒋汉城大叫大嚷,激动得好像受伤的人是他。

 “痛不痛?很痛吧?怎么办怎么办!手断掉了啦——”他哭得面红耳赤,紧紧握住陈明慧受伤的食指,怕血像刚刚那样出来。

 “你握着她手干嘛?用卫生纸,放开啊,这儿有卫生纸。”高黛银试图掰开儿子的手。“血有细菌你快放开!”

 “我怕她会死掉——”蒋汉城哭得惊天动地。

 陈明慧惊讶地看着,瞧他这么激动,她反倒忘了痛。

 大人将蒋汉城拉开,陈阿勇给女儿的伤口抹上药膏,用手帕绑住,还一边安抚哭得快昏倒的小男生。

 “没事,你看,已经不血了,不要哭喔。”陈阿勇忍不住又笑出来。“怎么我女儿受伤你哭得比她还惨?”

 “我儿子吓坏了,真是。”高黛银蹲下,搂住儿子安慰。“乖,不哭不哭,没事。”

 王妈也蹲下来,拍着蒋汉城的背。“少爷不哭喔,她没事。”

 陈明慧食指被成一大包,本来被蒋汉城撞见她在卖咸猪很窘的,可是这会儿,他为她哭得惊天动地,窘的人是他。陈明慧这才明白,不管她是艺术家的女儿,还是咸猪贩的女儿,蒋汉城都一样在乎她,在乎到毫不顾忌地在大众场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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