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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弟弟来与他商量,暂时回家住一阵子时,穆邑尘一点也不意外,好似早知他会开这个口似的,当下便道:“房间早为你们备妥了。”

 “叨扰大哥、大嫂了。”他很过意不去,却还是开了口,为了雁回。

 “自个儿的家,说什么叨扰。”还得感谢雁回,把这弟弟给兜回来,一家团圆呢。

 他这弟弟,最不愿意的事就是麻烦他,那颗固执脑袋怎么也说不通。

 村民对雁回的态度,他多少知晓一些,早知他会开这个口了。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只要是攸关雁回,什么原则什么坚持,都能不要。

 雁回病一好,他连一天也没多等,便着手搬迁事宜,穆邑尘也亲自领了家丁前来帮忙。

 邻里知晓此事,过来关切几句,被打发掉了。他们看似有些愧疚,心理知道是自己走了夫俩。

 “我们没有要阿走的意思…”邻家大婶支支吾吾说了,还试着想留他。

 穆邑尘回眸,浅浅说了一句。“你们这样待雁回,不就是存心走他吗?”

 当人丈夫的,若会坐视儿受委屈,那还当什么丈夫。

 “为了那样的女人——”至今,仍觉他鬼心窍,不值得。

 “久见人心。”他也懒得多费去辩解了。

 村名其实都不是什么坏人,子淳朴,见不惯有人使坏心眼,他们只是错在不明显就里,便兀自苛责与人,

 搬回家的第一夜,由于忙碌了一,安置妥当后,莫雁回早早便上榻就寝。

 半睡半醒间,与兄长谈完话的丈夫回到房里来,轻手轻脚地上榻,也不晓得忙和些什么,摸摸弄弄了一阵。

 她撑起困倦的眸,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味。“你做什么?”

 “没。你睡你的,别理会我。”他拧了热巾,将她一双手都敷暖了,才将药均匀抹于她双掌,柔柔抚挲。

 她回掌闻了闻。“向大哥要的?”

 “…欸。”他有些窘,两耳红热。

 她伸臂,揽住他吻了吻,受下丈夫的怜惜。

 丈夫的心意从不放在嘴上,只会默默为她迁居,再忙也不忘每夜为她养护着双手。

 搬回家后,他还没找到新的差事,便暂时到店里帮大哥的忙。

 帮了几,一用餐时,便听大哥感慨地说:“有你帮忙真是轻松多了,以往两家店面,光是审帐就累人,雨儿又完全没有盈亏概念,散财又败家,加上那间药堂真是有管不完的事。”

 那时,正喂青青吃饭的雁回,差点一个不慎摔了碗。

 那是过去账本堆得比人还高、也能眼不眨气不的家主会说的话吗?

 某人瞟了她一眼,还能面不改地叮嘱她当心些,完全没有哄骗无知弟弟的羞愧。

 “…”无言望了一眼莫名被拖出来鞭的大嫂,那个当子的,为丈夫背黑锅好似也背得习惯又自然了,颇为镇定地吃自己的饭。她也不敢找死地去戳家主的底。

 于是这一帮,也就定下来了,甚至一次也没有再动过要另寻住处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这对妯娌颇合得来,一个屋檐下相互照应,有个伴能说说话,分担着一同看顾四个孩子,彼此都能轻松些。

 也或许是成了亲,心里头有了归属,不再觉得失了、融不进那宁馨的氛围里,就像子偶然回眸,不经意地问上一句。“要过年了,我跟大嫂在拟置办的年货,你有什么要顺道一起备上的吗?”

 那是——真是一家人的踏实。

 她们请了裁到家里,大的小的,很公平地一人裁两套新衣。

 家务上头,女人说了算。

 听凭两个女人摆布,量完身被赶出来擦门匾、贴联,也劳役得很开怀。

 “真好,这个年终于有团圆的感觉了。”

 在大门口贴门联,听闻上方踩着梯子擦门匾的大哥第十页言,他忽而惊觉,过去一直不愿麻烦大哥,却是见外了,他一直都在让兄长心,不曾放下过。

 心里头藏着太多事,以往无人可说,只能闷在心里,如今,不觉就是相对子倾诉。夫本就该亲密无间,赤诚相对。

 一,莫雁回端了药水回房要替他敷脚,听他冒出一句——

 “我以前,做过对不起大哥的事。”

 她一惊,以为他想起了什么,险些翻了盆。

 “怎会——这么说?“

 于是他说,那一场历经生死的大病饼后,很多事虽记不住,但也不是傻瓜,不会一无所知,他与大哥的名,都只为能成一家,便用名字兜在了一块儿,象征意义大过真实。

 他究竟来自于何处?据大嫂所言,兄弟俩家贫,大哥为了医他这自娘胎带出来的第十二页弱病体,把自己卖了去当药人,毒得一身病病伤伤,要不是遇上她,赎了他的身,现在还在受苦呢。

 她说得万般悲情,瞄他的眼神不无怨第十二页。

 他知道,那话里的真实成分其实低得很,却没多说,表面上接受了那说词。

 连云村的村民都瞧得出来,兄弟俩这一身卓然超群的风华不似寻常人家,他又岂会相信,脑袋里的学识是贫门能养得出来的?

 大哥连名字都不愿吐,若不是极为严重的事,不会将名与姓尽皆舍弃,与过去切割得干干净净。

 一夜里,他经过他们房门,听大哥劝道:“你别再逗他了,他会当真的。”

 “说说都不行?他就是被你宠坏了,宠得胆大妄为,你一句都舍不得说他,我玩玩他也不行?”

 “那不全是他的错,雨儿,人心是经不得考验的,是人哪会没有弱点?我以糖饴着,最后却怪他一时了心窍一口咬下,这对他又何尝公平?”

 “…”虽没完全弄懂事情原委,至少也明白,大哥那一身回不去的伤疤,与他绝对不了干系。

 他连大哥也没提,搬离家中其实是因为于心有愧,无法再伤害了大哥之后,还坦然接受他的照拂。

 莫雁回听完他的说明,久久不发一语。

 只是隐约察觉,便这般自责难受…家主说得没错,有些记忆,真的是忘了得好,一辈子也别再想起。

 “雁回,你认识我大哥那么久,知道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她想也没想,护着、偏袒着他,不惜说出违心之论。“我只知道,你们兄弟情谊甚笃,你对大哥是全心敬爱,若真有什么过失,我想,那也是无心之过,他释怀了,你也别搁心上,就让它过去,今后好好珍惜这手足情分便是。”

 “嗯。”他拉起她,靠过去温存依偎。

 还好有她,让他这无法对难言说的心事,有了纾发,不再只是一个人,满心苦闷只能自己咽。

 莫雁回拥着他,也将他护在心头。

 个人造业个人担,他只能埋头拚命干活,以弥补大哥替他背了“黑锅”,被大嫂念到耳朵生油的愧疚。

 忙完店里的活儿,天黑前赶回家吃团圆饭。

 到家时听大嫂说,雁回大概最近忙办年货累着了,进来颇嗜睡,刚刚回房歇着了,要他晚些再去叫醒她,一同吃年夜饭。

 他进房时,子枕卧在属于他的外侧位,三个孩子在厅里头玩耍,独缺的长子在屋里陪着娘亲睡。

 大宝早早便醒了,在内侧榻上滚过来滚过去,一个翻身见着了他,兴奋地呀呀喊,张手要抱。“阿爹——”

 他轻轻“嘘”了一声,伸长手抱出长子,没让他扰了子好眠。

 子秀致的眉动了动,又陷入深眠,将脸埋入有他气息的枕被里头,依恋万分地蹭了蹭,畔逸出好美丽的微笑。

 是梦见了什么?能叫她笑得这般温存动人。那梦里,可有他?

 他依着畔靠坐,像个傻子似的,痴痴地贪看子海棠睡,浑然不觉时刻流逝,放佛能一辈子就这么瞧着她。

 他着地倾下身,本想轻轻地、不惊扰地企窃个小吻,贴上柔,感受那温软滋味,浅了下。

 她低,睡梦中,喃喃呓语了声——

 “慕容…”

 那笑,极美。

 温柔缱绻,情意深深。

 他一怔,敛笑,无声地推开,没去惊扰她的美梦。

 “怎么了?”方才吃年夜饭时,穆邑尘就发现他格外沉默,没什么笑容。

 穆关回眸。“大哥,如果大嫂心里有别人,你会怎么样?”

 对方没料到他会有此一回,笑谑:“怎么?你这是在暗示我,你大嫂背着我在外头有了男人?”

 “当然不是!我只是大哥比喻,你不要误会——”他急忙解释,要害兄嫂起争执,他罪过就大了。

 “这比喻来的突然,你不要瞒我,如果是你大嫂,你要坦白说。”

 “真的不是!”穆关被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坦承。“…好吧,其实是我。”

 穆邑尘挑挑眉,等待下文。

 他什么大风大没见过?要供,多的是手段,这弟弟还太

 “雁回她…对前夫还无法忘情。”

 他知道不该计较这种事,早在娶她时,就清楚她一辈子都会忘记孩子的亲爹,既然还是决定娶了,不该事后再来与她计较。

 因此,他一直没表现出来,也假装不在意。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在意她,一又一,投入的感情愈深,愈是容不下一粒沙。

 他也是男人,无法容许在他抱着她、爱她时,她脑海想的是别人、喊得也是别人的名,连梦里,都是那个人…

 新婚时,她无法忘,他认了。而今,成婚近两年了,还是无法让那人的形影淡去些许,再将他放入吗?

 穆邑尘很安静,非常、非常低安静。

 仰头看了看天,再低头思虑许久,最后看他。

 “大哥会觉得我这是无病呻吗?”因为大哥的表情,就是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样子。

 “…不是。”只是在想,这陈年镇江醋好大一坛,喝得那么撑是有没有比要?尤其这坛醋还是自家生产的。

 这种夫闺房事,外人多说多错,他选择毫无江湖道义地丢给雁回自个儿担。

 “我劝你坦白跟他说,如何?”

 “…不好吧?她会觉得我心狭隘。”连他都觉得跟个死人计较,实在有失襟度。

 “她不会在意的,真的。”只差没指天立誓来向他保证。

 穆关狐疑地瞥他。“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这种事,你还是自己问她好了,我是认为她很在乎你,应该不介意为你抛舍过去。”天!他的耍宝弟弟真是太娱乐他了,再看几眼他那一脸愁苦,真的会憋不住笑…

 若不呢?

 大哥说,要他向雁回坦白,他在意她心里头藏的那段过去,可他迟迟没开口。

 其实,说穿了,也不是对大哥说的那样,怕雁回觉得他狭量,不过就喝醋嘛,了不起让她笑话笑话而已,只是——若不像大哥说的,她拒绝了他呢?

 他很怕,在她心里,那段已逝的过去还是比他重要,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样的事实。

 于是,宁可逃避,不去面对。

 他心里有事,莫雁回自是察觉了。

 几次魂不守舍,跟他说话也没听见,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年初二那一夜,他要抱她,被她借口避掉,推了几回夫情事,他就更加别别扭扭、怪气了。

 知道大哥点醒了她…

 会吗?他胡思想了?

 偏首望他,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他很快地移开。粉饰太平。

 她走上前,趴在窗台边的丈夫昨夜求被拒,心里看来有些闷,她一过去,他便张手往她上搂抱,脸埋在她腹间去,看起来像失宠受冷落的狗儿似的,很讨人怜。

 她失笑,掌心抚了抚他。“心里不痛快?”

 “哪有!”某人嘴硬,死不承认。

 “有话就直说,何必骗我。”

 “就说没有。”语气有些恼了。

 “穆关,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被她一,他冲动便道:“我若说有,又如何?”

 “说看看,我替你排解。”

 哼,最好能排解。“我看那陶瓮子不顺眼,你要如何排解?”

 口气里,果然是满满的醋酸味。

 她移步取出五斗柜里的陶瓮,放上窗边小几,掌心珍惜万般地轻抚坛身。

 “这是我与他同酿的第一坛酒。他走后,捎信去酒庄,存心要将情意毁尽,不让我看见,偏偏信晚了几,才让我保留下来。这坛底刻的字,是他的真心,可惜我当时没能察觉,后来看见了,几回捧着下胎药,看着那些字,心里是拧着,怎么也喝不下去。”

 她打开坛口,取出里头的物品。

 “这珠钗是他送我的第一样物品。我没说过吧?他其实也是个才情枞横的男子,学什么都快,也做得比谁都出色,若不是将整副心思悬在我身上,他要什么样的绝世佳丽,都不是难事。

 “这空茶罐,是他铁了心不要我了,将我为他采的茶叶撒了个一干二净,从此也将情意散尽。

 “这平安符,是他走后,我在他房里找到的,没想到他还留着。那是有一回,途径一间香火鼎盛的庙宇,他进去求的,若要执着这事,必得吃上好一番苦头,问他守不守得了。

 “”他当时说,再苦都愿意,只要能如签诗的最后一间,守得云开见月明,他愿守,也必会守到最后一刻。我那是还百思不解,他什么都有了,究竟何事还能教他这般执着?后来想想,他问的应是姻缘。

 “还有这字柬,字迹已然模糊,上头原是写着慕容、拾儿,永结同心,情长——”

 “够了!”他一喝,绷着脸。“你不用跟我说着这些。”

 她抬眸,目光幽静。“你介意?”

 “我没那器量,我承认了,你不用这样试我。”

 她点头,将取出的物品又一件件放回翁内,捧着坛身往门边喊了人来,代婢仆将其扔弃。

 他错愕地望去。“你这是做什么?”他没那意思啊!

 他知道她有多珍视那些东西,无论人到了哪里,总没落下,那是她唯一仅有、代表过去每一段回忆之物,怎能如此轻易说舍便舍?

 “你不是介意?”她反问。

 他只是不要她时时看着,时时惦着,并没有要她强行舍去之意…真没有吗?他斤斤计较,不就是在她作选择?

 “无妨的。”她浅浅微笑。“我现在有你了。”她又不是傻子,为了过去而让现在的他不痛快,她再呆也知道该怎么做。

 他人已经在身边了,将来还有更多、更珍贵的记忆能创造。

 “…”他应该要觉得开心才对,一如大哥所言,她选了他,而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挣扎。

 “你不后悔吗?”她舍得利落,反倒是他拖泥带水,总觉心里堵堵的,要哪她悔了怎么办?扔了的东西可追不回来。

 毕竟她也只剩回忆了,他这样未免太不厚道。

 “不会。”她上前,丈夫蹙拧的眉心。“开心了吗?要满意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只要别再说她与前夫有多浓情恩爱,他什么都愿意听。

 她拉来他的手,贴上腹间。“听大哥说,你想要两男一女,我希望这一胎是女孩,那样你的人生就没有缺憾了。”

 他掌心直觉,顿了一顿,才领悟她话中之意。

 “你有了?”

 “嗯。自己没发现,大嫂机灵,为我诊了脉才知道的。”停了会儿,她又道:“大嫂说还是初期,嘱咐我别让你来,这样还会埋怨我拒绝你吗?”

 他除了愣,还是愣,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那年,没能亲口告诉他,后来,有多少回,她总在心头想着、模拟着,若是来得及说了,他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而今,她瞧见了,补了昔日缺憾。

 他有些憨憨地、傻傻地,张着嘴,又脸让自己清醒些,好似极力在提醒自己别表现得一脸蠢样,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将脸贴上她腹间,想到便伸掌摸摸她肚腹。

 “…傻爹爹。”眨去眼角意,她酸楚地,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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