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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抛下身后种种纷扰,不听谁人阻止,他一心只想尽快找个无人之处,为她疗伤。

 伤并不严重,他心里清楚,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救她!

 可是该死的…手竟在发抖,微微地、难以控制地颤着。

 她温热的血,带着热度染满他的手,他却觉得像冰,越来越冷…

 无法费神寻觅疗伤地点,狴犴奔进暗巷,见四下无人,便动手施术。

 暖光包裹她,她一耐细眉因疼拢起。

 随伤势渐愈,眉心的小蹙结,才缓缓松懈。

 晕眩感被人悄悄带走,后脑裂的痛楚,不再折磨她。

 她吐纳趋于平顺,脸上血恢复,找回张眸的力气。

 一张开眼,看见狴犴神情冷凝,再加上一身红的血迹,着实吓人。

 “狴犴…”

 他看起来好狼狈,衣上全是血,发辫微微凌乱,她瞧惯的沉稳,只剩些些。

 狴犴牙关咬得出劲,说话的嗓,带有沉沉龙狺:“妳告诉我,身为鸟中之皇,翼长数尺,上可达云端仙界…仅仅三楼,竟能摔个头破血,险些丧命?!理由为何?”

 “呃…”凤仙被问得一呆,支吾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在生气,但声音轻轻,又听不出有太多怒气。

 她错了,才刚这么想,那道“声音轻轻”,立即转变,化为咆哮。

 “妳坠下的那处是偏巷,虽不可能无人途经,但妳展翅稍飞,不至于被察觉,妳究竟…在发什么呆?!”

 拿自身性命开玩笑?

 凤仙遭吼,纤肩一缩,话就这么乖乖坦承了,丝毫不敢欺瞒:“我没有办法飞!我已经永远…都不能飞了!”

 “说清楚!”他追究柢。

 永远不能飞?!何意?

 一只凤凰,飞,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只有会不会,没有能不能!

 凤仙咬咬,神情像个孩子,正同爹娘自首恶行,有些别扭:“我、我拿它…去换避水珠。”

 “它?”

 “凤凰的…飞翔本能。”她头低低的,完全不敢抬起。

 狴秆眸瞇细,眼中文火燃燃。

 “妳用『飞翔』去换一颗避水珠?”

 用飞的回去,岂不更快?

 借以拖延回凤族受囚的时间?

 他曾经如此质疑她,到方才为止,仍是这般想的。

 已经认定了,她慢的,还身处于十万八千里外,与栖凤谷遥遥相距,是心存狡狯,想推拖,故意不回凤族去面对牢狱之灾。

 不是。

 他错了,她没有那样的心眼。

 她还没回去,是因为她不能飞。

 她失去了飞翔本能,腾不上晴空,无法双翅一展,便行千里。

 她只能凭靠双脚,一步、一步,不知需花上几年,才能回到家乡。

 “因为…没有避水珠,我到不了龙骸城,不能去找你,所以…我想到了黑婆婆,她见多识广,会有方法帮我。”

 “黑婆婆?”又是何人?

 “黑婆婆说,她手上正好有避水珠,佩戴着它,即便不谙水性,我也能潜入深海,找你…洗刷冤屈——事后证明,你是对的,你没冤枉我。”语末几句,她小小声说,几乎没了声音。

 “她开口要妳用『飞翔』换?”

 “嗯…”黑婆婆那时嘿嘿笑,说避水珠很珍贵,得拿出同样珍贵之物,才能换取。

 “而妳,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么愚蠢的要求。

 “她说的也没错,要是能恢复我的清誉,做什么都值得,否则,我永永远远是大家口中的…杀人犯,只能囚地牢,能不能飞又有何差异?…我认为有理,便同她换了。”

 而换来的避水珠,在她离开海水,踏上岸的同一刻,她取下它,抛进了海里。

 因为,再也用不着了,不再有机会…需要它。

 海,不再是她所能涉步之处。

 那座美丽的海城…

 “笨蛋…”

 “什、什么?”她被骂了?

 “我说,妳是只从笨蛋里孵出的笨鸟。”

 单纯的笨蛋,才会连被施了术,还无知无觉,受到操控,去帮人做坏事!

 天真的笨蛋,才会分不清孰轻孰重,什么都能换,不顾后果,把自己害成这样!

 可怜的笨蛋,明明知道摔下楼去,自己会伤得多重,还嚷得那么大声,要他先救头小子!

 骂她笨蛋,算客气了!

 “干嘛连孵化我的蛋…一起骂下去呀?”她咕哝着。

 狴犴对她的嘀咕,直接无视,径自问:“那位黑婆婆是什么来历?另一只凤?”

 “不是,她不是凤。黑婆婆住在栖凤谷北方,一棵巨大老树里,她懂很多很多事儿,只是她有个怪癖,她喜欢凤凰羽,要同她请教事情,都得拔,跟她换,她才肯说。”

 狴犴沉默,若有所思。

 “她人不坏,对我们很友善,虽然…老树周遭森森,不像栖凤谷,景致秀丽,踏进那儿时,心里总的。”凤仙又接着说。

 “妳时常去找她?”狴犴问了一句。

 “是陪姊妹去,像凤仪姊姊…生前,遴选凤妃的前几,拉着我一块儿去,她想问问有没有机会选上。还有,凤香去过,凤采去过,凤光也去道,我没什么事儿想请教,就坐在一旁啃叶饼…避水珠那回,是我头一次,去求黑婆婆指点津。”

 凤仙很诚实,全告诉他,希望他脸色能平缓些,不要皱眉,不要凛眸,不要瞪她。

 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不会读心,自然不明白,他觑向她时,心中想些什么。

 应该…不是好事吧?他的神情,她不得不这么想。

 他不开口,她总得说些话,好打破沉默。

 “我不是故意拖着不回凤族,我也想翅膀一展,快些飞回族里,去向大家认罪,但我没办法…张开双翼,也飞不上去,我已经努力赶路了,今天是不小心看见城里热闹,忍不住去瞧,我真的没有想拖延…”

 他还是抿着嘴,看她。

 凤仙被他的眼神瞧得发窘,一会儿低下头,一会儿抬睫偷瞄,他身上那一大片血渍,实在太刺眼、太不适合他。她,又说:“抱歉啦…把你弄脏了,你要不要…衣裳下来,我去河边帮你洗?”转念一想,他动动法术,就能换袭新裳,哪需她出手?多事。

 “后脑还痛吗?”

 “唔?”

 没料到他开口关心她的伤势,凤仙反应驽钝,先是呆愣,会过意时,连忙摇头。

 “不痛了。”只是猛摇时,有些晕晕的。

 伸手去挠自己的长发,摸到一掌心的血,她还没来得及吓到,倒先见狴犴脸一沉。

 “伤、伤口早已被你治好了,这些血,擦擦就干净了。”她胡乱朝裙上抹。

 瞄兄他的双手同样被血染脏,颜色半干涸,很是吓人,让她想起了水镜中,凤仪的鲜血,濡满她指掌的那一幕…

 她拉起他的手,用裙襬替他擦干净。

 他的手好漂亮,十指修长,不该弄脏。

 狴犴没回手,由着她擦拭。

 “失血那么多,头不晕?”伤口是不见了,体内失的血,却没能一滴不缺地补回来。

 幸好她握着他,不然,他恐怕控制不住手,探入那片黑绸间,去摸她的头,亲自检查伤势。

 “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她答。怕他误解,以为她想耽误起程计划,她急忙补上:“不,不用休息,随时都能走,现在…要回栖凤谷了吗?”

 要休养,她有一辈子时间,能在地牢里慢慢养。

 狴犴知道她又在逞强,方才摔下楼的惊吓,根本还没忘掉,手仍抖着。

 笨蛋。还是只有这两字送她。

 害一丝心软,轻飘飘、软绵绵,浮上他心口的…笨蛋。

 “我要找个地方沐浴,洗去这身血腥味。”他说。

 那句话,充满美景的想象。

 我要找个地方淋浴。

 白烟氤氲,拂热着肤,朦胧着眼,让一切如梦似幻。

 一具赤luo、匀称、结实、完美的长躯,浸戏于热汤内,水声泠泠,像是每一瓢水,正亲吻着、膜拜着肌肤。

 水滴滑落,珍珠般晶莹,衬着麦色肌理,彷佛淋上蜂的莓果,鲜滴。

 停!不能再勾勒,否则脑后的伤痊愈了不再血,但出血的部位,会换成她的鼻…

 凤仙本想鼻,手抬起,又乖乖放下。

 罢了不少血,又被狴犴骂了声笨蛋,他毫不温柔地卷了两丸草纸,进她鼻孔,完全不顾少女羞心。

 呜,这样好丑,被他抬起脸蛋,撑大孔,强草纸丸的模样,好丑。

 她暗暗在心里,泪满面呀…

 “罚坐”椅上的她,神情哀怨,等待鼻血停止。

 “谁叫他要说得那么旎,害我…”思想不纯正,满脑子充斥着美男出浴。

 不过,她原本以为他会随便找处山泉野溪,蓝天白云相映下,褪去衣物,悠然步入泉溪,任山风吹拂一头长发,遮还,最是人…

 “又、又出来了…”鼻血。

 她今大失血哪…

 趁狴犴去客栈澡堂沐浴净身,她替换了新的草纸丸,乖顺坐,努力不去想象,害她鼻血直的…绝丽景

 “没想到,不是山泉野溪,胡乱洗洗了事,狴犴口中的『找个地方』,竟然是间客栈。”

 住客栈耶,好像太悠哉了点,不用赶路回凤族吗?

 他明明…今天遇见她时,那一脸的不苟同,像极了很气她,气她没加快脚步返回凤族认罪,还在路途上打混。

 一都没过完,他的气彷佛消了…虽然并非面慈目善、和蔼可亲的瞬间大转变,但他双眼深处,黑邃眸内,那一层凝结的冰霜,确实是化掉了,无影无踪。

 坐得太直,背有些酸软,她歪倾,靠在椅枕上,眼皮沉沉的,从强撑,到小瞇,再到闭一下,最后闭上,就张不开了。

 狴犴踏进房,看见她歪躺长椅间,已经睡得好沉。

 因为鼻孔住,不得不用嘴呼吸,粉张开,发出吐纳声,小小的,缓缓的,垂落的一绺软丝,跟着她吁吐飞扬。

 将她打横抱起,送往铺。

 凤仙突地睁眼,破开一条小,看见是他,安心了,又合上,惺忪呓语着:“要…回去了吗…”

 他不打算浪费舌,跟睡胡涂的家伙多嘴,随她去瞎猜,反正她一问完,又睡瘫了。

 抱上去她的鞋,盖妥衾被,梳拢长发,不遭身躯住。

 他动作很轻,这回没吵醒她。

 夜烛的光微微亮,比不上海城珍珠,一颗就能照亮满室。

 这样微暗的烛光,在她身上形成光影起伏,柔和错。

 羽睫扬翘,鼻梁俏瓣丰盈,随着暖光更加突显。

 他看着她。

 今,似乎…一直看她。

 目光不受自己控制,无论瞟往哪里,最后定会回到她脸上。

 是她变美了吗?

 她鼻内还着草纸丸,距离“美”…遥不可及。

 那两团草纸丸,惹出他的笑意,嵌进瞳心。

 不过方才,他可没这般的好心情。

 看见她无故淌鼻血,以为是坠楼的伤势,他心急且慌乱,将她扯近,要再治疗她。

 结果,他甫碰到她,她鼻血不止反爆。

 她后来嗫嚅坦承,是因为幻想他下水之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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