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狴犴拊掌,唤入一名妙龄女子。
“她是雯鳐。”狴犴的介绍,仅仅短短四字。
女子温驯福身,一身素白,裙襬彩
斑斓,随她款步摇曳生姿。
“姑娘好。”女子带着笑,抬起脸庞。
凤仙脚下步伐停了,脸上笑容僵了,嘴儿张大大,目不转睛看着雯鳐。
好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捂嘴嚷着:“凤、凤仪姊姊?!”
这一声唤,换来狴犴和雯鳐的定睛。
“妳长得好像凤仪姊姊!”凤仙奔至雯鳐面前,仔细打量她,不放过任何一处。
那眉目、那五官、那姿容、那举手投足间,彷似翩翩飞舞的动作…与她记忆中的凤仪,一模一样!
“凤仪?”狴犴挑眉“便是妳曾提及,那次事件的死者?”
“对…越瞧越神似…”凤仙仍是紧盯雯鳐看“妳真的不是…”
“小婢名唤雯鳐,是孔雀鳐族,并非姑娘口中的『凤仪』。”
连笑起来,都像。
“介意吗?妳曾见过凤仪死状,对那情景难以释怀,再看到面容相似的雯鳐,或许会不舒服。若觉不好,我换另一名鱼侍——”
凤仙连忙阻止,不要狴犴撤换雯鳐。
“不用不用!她很好,能再见到凤仪姊姊…就算只是外貌相似,我也觉得很
。”
凤仙的神色充满怀念,
边浅浅衔笑,拉住雯鳐的手,百看不厌似地,在雯鳐芙容间,寻找回忆。
以前,凤仪姊姊会牵着她,温柔而有耐心教导她舞步,共旋凤族之舞,口中哼的曲调清灵纯净,出谷黄莺亦远远不及。
“我叫凤仙,妳喊我仙儿就好。”凤仙对雯鳐印象极好,面对一张故友的仿容,她无法不开怀。
“这…”雯鳐迟疑望向狴犴,他淡淡颔首,雯鳐才敢同意:“好,我就唤妳仙儿。”
“妳先去准备她的膳食。”狴犴吩咐雯鳐,再转向凤仙,轻问:“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因眸中带笑,双眼微微弯下,他询问人的表情柔得像水,惹出她两腮红热,有些着
、有些留恋,看他眸里的光,竟有丝
醉…
“嗯?有吗?”久等不到她回答,他再出声提醒。
凤仙一震,忙低下头,想起了他的询问,迅速摇摇首。
“我不挑食的,特别在牢里关久了…有一顿没一顿,能有食物吃,我就很知足。”她目光只敢看向雯鳐。
不知怎地,她现在无法直视他。
扁是偷偷瞄着,都害她
口…颤了好几记。
那种酥酥麻麻的、
挠挠的…颤动。
“去吧。”狴犴撤下雯鳐,雯鳐领命而去。
人都走远了,凤仙还在瞧。
“真的好巧哦,能遇上和凤仪姊姊一模一样的人。”她仍啧啧称奇。
“确实巧合。”狴犴稍顿,口吻浅然,似闲话家常,说得漫不经心:“说不定…雯鳐是那位『凤仪』的转世。”
“咦?!——真的假的?”这种可能,凤仙
没联想到。
“随口说说,不用当真。”
“不,你说得有理,过了那么长久时间,凤仪姊姊…或许已经投胎!”凤仙好振奋。
从凤凰变鱼呀,好大的转变,但…不无可能!
“若她真是凤仪转世,妳怕不?”狴犴意有所指。
她终于再望回他“怕?为何要怕?她是凤仪姊姊才好,她很疼我的,我好想念她哦…”狴犴目光炯然,审视她的神情。
只见她眉目舒展,一派的开心,脸颊粉
,浮有淡淡彤云,像晨曦,晕着瑰丽。
虽然眼神有些闪躲,与他
会时,彷佛受惊吓的小鹿,慌慌挪开,但不似心虚,也看不见不安。
她笑容灿亮,毫无
霾,说着不害怕凤仪时,不似说谎。
“狴、狴犴…如果,她真是凤仪姊姊转世,她会记得上一世的事吗?”
她喊他时,小小的迟疑,让他的名字变得好绵软。
“若忘川之水饮得不足够,也许会有浅薄的记忆吧。”他回道。
“要是她记得…就能教我跳舞了。”
接续在她话语之后,狴犴口吻不轻不重:“要是她记得,或许连是谁杀害她,她也一清二楚。”
凤仙听不出来隐藏在句中的涵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一脸傻气。
“助于挖寻前世记忆之物,并不罕有,先唤醒沉眠于体内,前世那一抹记挂,再循循引导,便有机会重现她前世回忆。”
狴犴说着。似乎解说得太明白、太详尽、太…有种意图引
她去试。
凤仙想追问清楚些,雯鳐却返回了。
泵且不论雯鳐与凤仪是否为前世今生,当着她的面讨论总是失礼,只好暂且打住。
“我拿些地道的海城膳食,仙儿试试合不合胃口,不喜欢的话,我再去换过。”雯鳐手中托盘上,满满数碟。
“不用忙了,一块儿坐下来吃吧。”凤仙态度友善,帮忙摆盘。
“这不行,我是伺候妳的鱼婢,怎能同桌而食?请七龙子陪妳吧。”关于这点,雯鳐相当坚持,绝不逾越。
“他应该不…”凤仙不认为狴犴会答应。
话甫
口,目光瞥去,狴犴已经落坐。
她很惊讶,比初见雯鳐容貌时,更加的惊讶。
他…这意思是要陪她一起吃饭?
他投来一瞟“坐呀。”站着干嘛?
凤仙立即乖乖坐定,背
直,手放膝上,不敢
动。
看他舀起一调羹卵珠,朝她碗里送来,她的眼瞠得好圆,眨都不眨。
“快吃吧。”又是一匙鲜蟹
置入碗里。
凤仙盯紧他,他正掀睫觑来,两人目光胶着。
她带些
惑,问他:“我那天…吃下吐实丸的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怎么会让狴犴待她的态度,天差地别——由地狱上了天?
“…”狴犴不答,脸上亦不见不耐,凤仙又径自猜测。
“我有没有…呃,发酒疯?”
她对当
没有太多记忆。
蔘娃明明说,这药丸子不会使人失去意识。
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都该清清楚楚,而药效神奇之处,在于——即便有心说谎,吐出嘴的言语,字字真实,无法隐瞒。
她却全然相反,对吃下药丸后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隔
醒来,头还疼了好久。
“严格来说,没有。”她的惶然紧张,逗笑了狴犴,即便笑容不大,笑意相当深,嵌进眼底。
那“不严格”来说,不就是有啰?凤仙汗颜想。
不过,应该不严重,他才能态度坦然,也没动怒、没发脾气,还对她…
好温柔。
替她安排房间,精心布置、又找人照顾她、帮她夹菜…
一个念头,闪进脑海。
那念头太甜、太美好,她不敢断言。
但…若能成真,她会开心死了。
“你…”她咽咽唾沫,嗓音些些雀跃:“你是不是相信我了?你是不是相信,我没有杀人?”
狴犴停箸,看她一脸快哭出来的笑。
他有一种——若他点头说“是”,这只鸟丫头,便会跳起来疯狂欢呼,然后朝他扑来,抱着他转圈圈…
脑中成形的影像,他不排斥,然而理智挂帅,让他实话实说:“并非完全相信。”
她眸里光彩黯淡了颜色,像原本明亮的天际,笼罩层层乌云,大地一片灰暗。
“也非完全不信。”他补上这一句。
果然,光丝透过浓云,为娇俏脸蛋带来灿烂。
“至少…不是完全不信,这是好事呀!我一定会让你信我,不管花多久时间,总有一
,你会愿意跟我回到栖凤谷,替我洗刷罪名!”凤仙乐观以待。
“妳若清白,随妳回栖凤谷洗刷罪名,本属应该。”狴犴允诺。
“你真的答应了?”她绽开笑脸,大大的、率直的。
“毕竟是我扣上的罪名,由我来消,并不为过。”
前提是,她确实清白,他才会那么做。
“狴犴,谢谢你。”
“谢我?妳谢我这个…害妳被囚长达数十载之人?”狴犴挑高眉。
他还以为,她对他,是气恼多于一切。
“等你知道我是无辜的,那几十年的恩怨,我再慢慢同你算。”凤仙可没打算轻饶他,当然,也没想要重惩啦。
只是目前…名不正,言不顺,哪能教他给个
代呢?
一事归一事,她分得很清楚。
“现在说谢谢,是谢你愿意稍稍信我,给我自清机会,而不若先前一口咬定,完全不听我解释…”
虽然,她没有弄清楚他的转变从何而来,心里还是开怀的。
狴犴静默觑她,不语,但眼神专注。
“对了,接下来我需要做些什么,来向你证明我的清白?”凤仙很有干劲,一副“要卷袖子拼了”的豪迈。
“不用,我会自行去查。至于妳需要做的…乖乖把碗里食物吃光。”
她低头一望,碗里不知哪时积出一座小山,满满的,还在堆高中!
想出言制止他,又受他的口吻所惑。
那淡淡的叮咛、浅浅的催促,关怀她的
暖,简单、日常,是她好久、好久不曾听闻。
她鼻腔酸软,那股酸意好似也抵达了眼窝,使她眼里填满热暖和水气。
热暖及水气再
进心底,漾开些什么、躁动些什么…
那些“什么”是什么,独
于深牢里,隔世太久的她,一时之间无法想通。
而愣呆良久的下场,三座碗中小山排排并列,推到她面前。
“吃吧。”又是那种教人难以抗拒,叮嘱的声调。
狴犴,你还记得吗?我是凤凰
,不是猪
啦,呜。
喂养好一阵子,凤仙较显丰腴,人也活泼许多,元气好了,精神足了,容光焕发,像朵花期正至的
蕊,绽放鲜
。
雯鳐待她好,狴犴也待她好,两人彷佛连手把她当猪儿养,一个努力添饭菜,一个盯着她把饭菜吃光光,合作无间。
凤仙完全不敢抱怨,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若非在意她,谁有那种空闲,去管你吃不吃、饿不饿?
她珍惜被人呵护、照顾的感觉。
“以前真是错怪了狴犴…在牢里,天天骂他呢。”
凤仙面带笑靥,在巢
上打滚,酒足饭
后,人就懒懒想睡。
“其实,他是好人嘛,还帮我把脚上铁链卸了下来。”
两条纤腿儿,抬上了半空,毫无负累,在空中踏步数回,灵巧自若。
她都快忘了这种轻松感呢,呵呵。
轻得像可以飞呢。
“飞…”
她轻轻叹息,比画展翅的动作,又颓然放下手,重新埋回枕间,低低咕哝。
“他也不跟我说,他查到哪儿了,要不要我帮忙,尽问些怪问题——”
像是…凤仪与案发当时,那五名凤族丫头的
情、她们的个性、嗜好,也问了些她们相处的片段。
“我们情同姊妹,谁都不可能下毒手…”她那时是这么回答狴犴,只是他面无表情,不予置评。
当然,他也问了她的事,她有问必答,没问也答,说了好多。
掏心挖肺、
罢不能,把“凤仙”的生平倾吐而尽。
“我怎么话那么多?…一直说、一直说,活似几年没说过话——也是啦,没人陪我说话嘛,正因如此,我才会说个没停,连自己儿时糗事都说光光了…”凤仙捂住脸,颊间发烫,掌心都能感觉到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