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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九月十二,苏珩的寿辰。传闻陈侯久病不愈,八月初便移居茶山安乐宫静朝上由世子苏誉监国。由此,是百官皆赴安乐宫上寿。

 自十起,上至公卿下至宫奴,贺礼就一沓沓送上茶山,山道上被车轮两道深深的辙痕,也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

 其实给上级送礼也是一门学问,要送得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花了心思,但不能太有新意,才看得出你谨守本分。君玮在机缘之下弄到了一份礼单,结我们失望地发现那上面基本上是各地的土特产,只是不那么容易弄到的土特果然是既有新意又不是那么太有新意。

 只有祁安郡的郡守没怎么走寻常路,送了个乐姬给陈侯。君玮感叹地摇摇“这个祁安郡守也太急功近利了些,这么出风头不是明摆着遭人恨吗”

 我想了半天:“祁安郡历来以曲艺艺术的繁荣享誉于诸侯国间,该不会乐姬是他们那边的土特产吧哈哈哈。”结果还没笑完君师父就跨进房门,带来三张皮面具,据他解释,一张是祁安郡郡守,一张是郡守的小厮,还有一张正是口中的“土特产”乐姬

 我们将要这样混进茶山安乐宫,可当我试探地戴上那张人皮面具时,赫然发现菱花镜中映出的竟是慕容安的样子。

 君师父良久地注视镜子里我的脸,淡淡道:“筵席上你用这张脸出现,苏珩一定单独留你问话,届时机灵些,找到时机让他饮下你的血,看到他的华胥调。”

 我低头看着自已的鞋子,挣扎道:“一定要用这个模样么,一定会悲剧的啊,戏里都这么演,翩翩公子年少时邂逅曼妙少女,在少女死后五湖四海地收集替身。苏珩他看到我一定以为我是慕容安再生,到时候我就会被他当成替身收进后宫,搞不好还会当庭封个如夫人”

 君师父抚着额头打断我的话,转头对君玮道:“你同阿拂说说,一个正常男人,在自己的女人死了二十多年后,看到另一个和自己的女人长得很像的年轻姑娘,他会首先想到什么”

 君玮抓了抓头,以一个小说家的思维试探道:“上天怜悯自己对她多年的思念,让她重生来和自己再续前缘”

 君师父不可思议地看向我们俩,嘴角颤抖着道:“我以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这个姑娘会不会是自己的女儿”

 按照计划混入安乐官。君师父在扮演祁安郡守这件事上真是天赋异禀。纵使在本尊的老人面前也是如鱼得水,极大地增强了我和君玮的安全感。

 未几,挨到午时,陈侯于子花楼下大宴群臣,百官次第入席,按官职品阶一一进万寿酒。

 宫女领着我侯在几株桂花树后,是一个完全不能偷窥的位置。不远处传来觥筹错之声,良久,宦侍终于唱响我的名字。我听到那一声尖细的嗓子“宣,祁安慕容蝶”

 众目睽暌之下抱着琴走上那条青石铺成的翠长道,想到除了殉国那一回,这辈子还没有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关注。各种意味的目光织成一张密实的蛛网横亘在我面前,这些人一定觉得慕容安很漂亮,就像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所想。

 蓦然有一种自己不是自己的错觉,而脚下一步一步,都像是牵动着什么并不存在的铃铛声。靠近琴台时,终于看清那个撑腮倚在王座上的男人,这是二十三年后的苏珩。陈国尚水德而崇黑,他仍是一袭玄袍,略一算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却显得极为年轻,脸上略有病容,仍掩不住一派国君威仪,多手沉淀后气质更加冷漠沉静,与年少时不可同而语。

 我能这样细节地描述他的外貌,因那个角度刚刚好,他的目光就放在我脸上,明显已经研究了好长时间了。从未看到过如此含意丰富的目光,忧郁得似凄红叶,迷茫得似沉沉月,跃动得似灿灿星子,却归于一派沉寂的浓黑。

 我在那样的目光之中弹完整支曲子,一个音也没有错,觉得自己真是仗义,虽然假扮这个乐姬不太好意思,却帮助他们再一次将祁安的曲艺艺术发扬光大了

 一切如君师父所说,群臣一通恭贺之后,陈侯很早便离席,而不久之后,我被一个宦侍带到长安楼上,正是苏珩一贯休憩之地。已近未时,秋泛白,这个将我召来的人背对着我,正擦拭一把锋利的长剑。宦侍拉好背后的门“吱呀”一声,他终于转过身来,剑就抵在我的脖子上:“你是谁”

 按照君师父的意思,我越是像慕容安苏珩越是会觉得我是他女儿,而且因咬珠的缘故,我的血本来就能和其他各种血相融,这也很方便滴血认亲,若我能以这种方式取得苏珩的信任,那要让他饮下我的血看到他的华胥调就简直易如反掌。

 虽然觉得这件事有几分冒险,但泠泠剑光之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我伸手将剑推开一点点,偏头看着他,那是慕容安常做的动作,而她上挑的眉眼一向在此时最蛊惑人心:“照顾我的师父去世了,临死前告诉我,我有个同胞内哥哥,他叫苏誉,我的母亲是方山红叶林的慕容安,我的父亲,是陈国的苏珩。”

 肩上的长剑不稳地一顿。所有的一切都能对上号,这件事,他没有理由不相信。若是慕容安当年果然是生下一对双胞胎,按照她的性格,完全有可能将女儿留下独自抚养。在他怔忪得几乎震惊的神情里,我走近一步,轻声道:“你想不想再见母亲一面,父亲。”

 长剑“铛”一声落地,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苍白面容里浮出一丝痛,哑声道:“你们长得很像。”

 华胥调在长安楼上袅袅响起,这含着幽禅之意的调子,沉寂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没想到将苏珩骗入华胥幻境如此容易,自己都要被自己的急智和镇定征服,慕言说自从嫁给他我就变得一天比一天更聪明,姑且当做他是对的吧。

 其实这二十三年,看得出苏珩没有忘记过慕容安,可若一切再回到当初,回到文侯威他的那个时刻,他真的就会取教训做出不同于从前的选择老实说,我没有什么把握。

 人的一生,有些痛是不能,有些痛却是不能不。我不知在苏珩心中如何定义失去慕容安,这感情沉淀了二十三年,到底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或者他毫无犹疑地让我为他织出这梦境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做一个了断

 通往幻境的模糊光晕出现在眼前,我抱着琴正要移步进去,君师父不知在何时出现,待反应过来时两人已落在一片焚火般的茂林,打量一圈,没记错的话,这正是方山的红叶林,白生机,夜里枯死无声。

 我开口询问,君师父却先一步出声:“真是巧,正赶上文侯派人接苏珩回昊城那。”顿了顿,又道:“师父被抛弃的那一。”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远处的水潭旁立了两个武将打扮的男子。我回头道:“您跟着我做什么呀。”

 问出这问题时已经猜到答案,但听他回答还是感到心惊,因在我心中君师父一向不是个好杀之人,他这辈子研究出的最毒的毒药,仇家吃了看上去好像已被顺利毒死但后来还是诈尸了就是这样的君师父,此时却表情狠厉:“我说过,若是他今次仍是选择王位,我会让他死无葬身之所。”

 华胥之境只能用虚妄困住逃不出心魔的人,此次却只是将过去重现,令苏珩再做一次选择,无所谓虚妄的美好幻境,若是苏珩选择王位,一切便与现实没什么不同,即便不带他离开,他也迟早会醒来,若想让他醒不来,只有在幻境中杀了他。

 我想,君师父潜意识里可能还是觉得苏珩会选择王座。这就像我当初殉国,纵然如今这一具巳死之身产生种种不便,可若时光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从卫国的高墙上跳下去。

 坐在出红叶林必经的一株老枫上等着苏珩,为了让他一眼看到,瑶琴就放在膝盖上,拨出叮叮咚咚的调子。马蹄声疾驰而至,到树前十丈远时倏然停下。

 俊的少年微微仰头看着我:“师父守在这里,是还有什么吩咐”

 我仔细打量他,从眼前的这张脸上,完全看不出后的悲痛,大约人都是这样,放弃图一时痛快,失去后始知珍惜。我抱着瑶琴撑着腮,看够了之后摇摇头:“我不是慕容安,不过苏珩,你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现实中反弹华胥调,幻境中事便能显现在尘世中,反之亦然,幻境中反弹华胥调,尘世中事亦能在梦中展现。拨起最后一个音,被虬枝割碎的阳光里,今后发生的事一件件铺开在半空中。

 龙凤喜蜡燃出的明明烛光里,他新娶的夫人静静倚在沿,而他眉头深锁坐在轩窗下,执起酒壶一盏接一盏地豪饮。

 被加封为世子的那一夜,夜空中烟花散尽,君师父抱着刚足月的苏誉出现在他面前:“她是魅,你也知道一只魅生育子嗣多么困难。她死了,这是你们的孩子,你好好照顾他吧。”还有被困在沥丘那一夜,妖冶的红蝶自她额间振翼而出,在他的怀中,她不在意地笑:“回去回不去了。”

 一曲华胥调幽然而止,停在慕容安死去的那一刻,马上的苏珩紧紧锁着眉,眸子漆黑得可怕:“这是什么”握着马缰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我收起瑶琴来:“你觉得,这应该是什么”

 他抿着嘴牢牢盯住我。

 我居高临下看他半晌,不晓得为什么就叹出一口气来:“你也猜到了对不对,这是真的,这些事已经发生了二十三年,你以为现在的所有真实,不过是我受人所托为你编织的幻梦,虽然慕容安已死去二十多年,你到底如何对她已毫无意义,可那个托我的人想要知道,如果一切重来一次你会选择什么”

 他额上浸出冷汗:“这太荒唐”

 我想了想,轻声道:“现在我告诉你,你可以重新选一次,若选择王座,就回到现实中继续做你高高在上的孤寡陈王,若选择慕容安”

 我顿了顿:“你再也回不了现实,但慕容安,她会在你们共同生活了两年的那座竹楼里等你,等着你和她一世长安。”

 我骗了他,他若选择王座,藏在枫树后的君师父铁定一剑要了他的命。但选择不就是这样么,越是落差巨大才越能看出真心的可贵。

 二月春风扰人视线,眨眼的瞬间,那匹黑色骏马已嘶呜一声朝着林子深处扬蹄而去,出新芽的浅草被远远抛在身后。

 我回头朝树后的君师父出一个笑脸:“您猜猜看,他是去哪里了”边说边挑起手指拨了两声琴弦,眨眼间已在慕容安的竹楼外。

 作为一个没有呼吸的死人,最没有压力的就是做偷窥这件事,基本上不太可能被人发现,相比而言君师父就费力多了,但总的来说还是很快隐蔽起来。

 房中并未看到苏珩,透过启开的轩窗,发现慕容安静立在一座屏风前。本以为她是在研究屏上的山水,可等待许久,未见她移动哪怕一分。

 我拿不准方才拨出的两个音是让我们快进到了什么时候,按理说应该是一盏茶之后,若苏珩是回来找慕容安,人也差不多该出现了,难道,他纵马飞奔却不是回来找她的

 我探寻地看向君师父,他根本无暇理我,目光全数定在慕容安身上。房门嘎一声被推开,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扣上,我抚着口觉得一块大石头倏然落地,慕容安身形动了动,却没有回头:“我是怎么说的若是离开就不要再回来,不过半你就忘了”

 房中一时无声,苏珩发抖的手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终于镇定下来,五步的距离,他要握住她却被她不动声躲过,可终究是他的动作更快,就像是他们比剑,自第一次胜过她,他从来是不紧不慢地比她快半招。

 她终于还是被他握住右手。一个用力狠狠扯入怀中,就像他从来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能让她屈服。求她原谅是没用的,只能令她屈服。

 他闭了闭眼睛,更紧地搂住她:“我不会再离开。我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她的左手牢牢捂住眼睛,微微仰若头,大片的水泽滑过指,滑过脸颊,一滴一滴,静静落在他肩头。

 同君师父一起步出苏珩的华胥之境,他一直没有说话。其实这件事着实要算圆满结局,搞不懂他还在不满什么。

 也许是为慕容安不值,兜兜转转,苏珩终于明白最想要的是什么,可她却再不能看到。但哪能事事尽善尽美,十全十美是要遭天妒的,十全九美就很可以了。比如慕言,我从前一直很担心他这么万能会不会蓝颜薄命,幸亏他娶了我,所娶的子是个死人,这不完美的姻缘大约能让神明放他一马吧,我想。

 君师父来也无踪去也无影,不愧是慕容安的徒弟。

 榻上苏珩面容平静犹如睡,我知道他已薨了。如今要做的只是快速离开长安楼混出安乐宫,因最迟明宫人一定发现陈侯薨逝,他这年龄明显不到寿终正寝,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苏珩诚然是死在之下,我却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刺客,倒像是又做成一桩生意,只是足人心**罢了。

 历经浮世繁华,他最想要的还是和她一世长安,既然芳魂已逝,他便用自己的命来换一个她还活着的梦境,公道得很。

 推开外间大门,侯在门外的小宦侍殷勤施了个礼,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道:“陛下好不容易睡着,公公多心,切勿让旁人扰了陛下清静,奴婢的琴弦断了,不知何处能够修缮,好赶在陛下醒来之前同他弹奏方才那支曲子的第二段。”

 小宦侍不疑有他,赶紧着了个宫女领我去修琴,自己则兢兢业业地守在苏珩寝居外。

 回头再望一眼长安楼,雀檐在秋下泛出金光,八十丈高楼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黑影。苏珩找到了他的长安,而刺陈的任务已完成,得赶紧找到百里瑨把我的身份换回来,回去柸中等着慕言,我也就找到了我的长安。

 想到这里由衷地觉得愉快起来。头什么,有太多话想说,可,我摇头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不要恨我。”

 旋身翻下山崖时听到背后他失声叫我的名字,嗓音被耳边风声割裂,想着一切竟然这么快就结束,终于忍不住下泪来。

 眼泪还没有落进鬓发,间蓦然被搂住,岩壁上划过撕心的刺鸣,我艰难地张了张口:“为什么要追上来”

 他哑声道:“你说你会在中等我。”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说话终于没有那么吃力,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的表情:“我不是要为自己开,你父亲去得很安详,他是自愿让我拿走他的性命,他一直很想念你母亲,去到了一个有你母亲在的世界,也许你会认为我是想用撒谎来挽救,可”、他打断我的话:“我相信。我都相信。乖一点,别说话,我们先上去。”

 苏誉是何等聪明的人,在我跳下山崖时他就应该明白,我不是任要让他着急,是再没有办法了,可还是执意跟着我跳下来要将我救上去,什么时候看到过他这样自欺欺人。

 我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肩窝:“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活不下去,要和我殉情”

 他手臂一颤,声音不稳:“若是喜欢我,就活下来,陪我一生一世。”

 我笑了笑,尽量打起精神:“先不要上去,你这么抱我一会儿就好,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说人死了是会有灵魂的,有一个地方叫做奈何桥,灵魂们就在那里等着排队过桥,桥的对面是一番新的人世,他们把过桥称做轮回。”

 他搂着我吊在半空中,紧得就像要将我进骨血,我离开他一点,看着他的眼睛:“假如真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会在桥下等你的。你生来就该称王于陈,建功于天下。不会为情所困,这样最好了。我们约定三十年吧,三十年后你来找我,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过奈何桥,入轮回道,这样,说不定在另一世里也还能做夫呢。”

 他眼里浮起痛,我想伸手去挥开,他的贴在我额头上:“但是我不在的话,你害怕怎么办若你不愿意在尘世陪着我,那由我陪若你,你说好不好。”

 他从容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我怔了许久,心里一时酸涩难当:“其实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害怕的,我已经长大了呀,只是经常会在你面前假装害怕来撤娇,让你觉得不能丢开我罢了,你看我是不是很有心计,我”

 “我会害怕。”他低声打断我的话:“你不在的话,我会很害怕。”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发鬓:“那么我就不在那里等着你了,我死后也陪在你身边,等到三十年之约一到,我们一起去奈何桥好了。不过,说好的三十年之约,提前赴约的话,你可就找不到我了,你身上要立下累世的功业,要成为世人称顷的圣明君主,我想你带着一身荣光来见我。你我今生今生是不能了,来生我一定”

 但看到他的面色时不停了声,试着探手在他眼帘划出一个笑来:“生什么气呀,笑一个给我看看啊。”

 软剑在崖壁上划出极深的口子,几乎迸出火光,他抱着我往崖上腾挪,嗓音低哑得厉害:“不用许我什么来生来世,我只要你此生此世。” ~半:浮生:

 喉头一哽,此生此世着实是不能了。我握紧袖中的匕首,趁他借力腾起之时颤抖地扎进抱住我的那只手臂,紧搂住我的桎梏毫无防备地一松。

 身体急速坠落之时,我听到自己轻声道:“记住我,不能忘了我,假如今后喜欢上别的女子,一定不要让我知道。”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到。

 最后所见是他面上不能置信的惊痛,蓝色的身影模糊在我夺眶而出的眼泪中。漫天秋意,风中传来他的声音,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这样死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若早知这样快就是诀别,我一定会时时跟着他,不会让最后这段日子我们聚少离多。

 但老天爷对我还是不错了。去年深冬直至今秋暮,就像做了一场梦,在这个梦中,我得到了我的宝物,他从来就是我的宝物。

 人生无所谓长短,有时一瞬便是长长一世,有时一世也只是短短一瞬。一切都是宿命。当年长门僧断言我是个命薄之人,他所言非虚,今不过死于宿命罢了。

 但慕言,我想,他一定会自责难过,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不要那么难过就好了,如果我能不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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