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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惊魂之夜
 宗政博义得到指示,沉默地点点头,从去年冬季开始,秦邵臻如换了一个人,下了一系列让他们匪夷所思命令,但没有人去质疑,在他们心中,秦邵臻的话就如同圣旨,他们愿意生死追随。

 最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申七小姐千里迢迢来赴苍月接他回大魏,据他们所知,申七小姐一路历尽坎坷却依然坚持了下来,以一个弱质女子而言,不可不谓精神可佳。

 可秦邵臻却告诉他们,申皓儿是致申钥儿昏的罪魁祸首,并下令让他们处处为难申七小姐,着她走投无路。

 大魏的质子行苑决不同于别的质子行苑,这里的丫环婆子太监,皆是申苏锦,也就是申钥儿在时,亲自挑选的,里面虽然有不少是苍月皇宫送过来,但个个都被申钥儿暗中收买。

 有时连秦邵臻也感到难以置信,申钥儿在断定一个人可用还是必杀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被她留下来的人,这么多年来,没有发生任何一丝的差错。

 所以,当他们知道申皓儿害了他们心目中的申护卫后,团结一致,开始不着痕迹地刁难申皓儿。

 秦邵臻告诉他们,他的目的就是着申皓儿在这里也熬不下去,早向大魏的申氏一族求助,着申剑国和田敏丽赴苍月,最后,他会不惜赔掉自已,也要引申氏一族彻底覆灭。

 宗政博义曾很不解,因为此时的秦邵臻羽翼未丰,他太需要申氏一族的帮助,才能与大魏的太子一抗衡。可秦邵臻告诉他,大魏真正有野狼之心的是申家。

 申剑国如此助他回国,一是只有借他之手,申剑国方能名正言顺的除去太子一。其二,他被质于苍月近十年,在大魏无任何根基,这也是申剑国看中的地方,既使有一天,秦邵臻登基,但手中的皇权却会旁落至申氏一族。

 其实这两点,在申苏锦回大魏前,他们已经商议到这其中的可能,尤其是申苏锦,身边申家的嫡子,他的观念却非常尖锐,他提出,自古权臣没有一个会全心助皇子登基,其目的不是挟天子以号令臣民,更甚,时机成之际,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申苏锦为了以防万一,他拿出一个配方,当宗政博义了解到那配方的作用时,心中顿时感到前途一片光明,因为只要拥有了这配方,别说是大魏,有朝一,就算是整个苍月大陆,都可以拿下。

 申苏锦提出他带回配方的上半部份,交给申剑国,作为换他彻底支持秦邵臻的条件。第二份,到了秦邵臻的手中,这是做为以防万一,因为配方的另一半在秦邵臻之手,那申剑国就不得不将秦邵臻接回,并助他登上帝位。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申苏锦从大魏传来的密函中捷报连连。

 可突然在一夜之间,秦邵臻突然改变了所有的策略。

 那一夜,他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下雪,天气特别冷,临就寝前,他还和秦邵臻几个人烫了壶热酒,小饮一番后方入睡。

 那晚窗外的狂风夹着冰霜敲打了一整宿的门窗,他睡得并不安稳时,突然听到秦邵臻疾声呼唤“阿锦,阿锦!”那声音听上却异常凄厉。他一惊,抓了一件榻边的棉袍就冲了出去,疾疾赶往秦邵臻的寝房,却见秦邵臻一纸单衣冲进了申苏锦的寝房里。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申苏锦已于半年前回大魏,前几还在密函中提到,大魏的事一切安排妥当,马上着手安排接秦邵臻回大魏,请秦邵臻耐等待,不需三个月,他便委托他的八妹申钥儿来大魏他回国。

 这才过了几天?

 可他尚来不及问一句,秦邵臻已从申苏锦的寝房里冲了出来,发了狂般地揪了他的衣领,眉宇间还是结了一层霜气,脸色惨白无一丝血,他紧紧抿住的双控不住地颤粟“告诉我,现在是苍历几年,是几年,快告诉我!”

 “苍历110年,殿下,您怎么啦?”宗政博义惊骇万分,从不曾见过如此近乎癫狂的秦邵臻,他一边将身上的冬袍下,披在秦邵臻身上,一边命其它听到动静冲出来的护卫的丫环去拿秦邵臻的冬袍。

 “再说一次,现在是苍历几年,阿锦,她、她,她——”秦邵臻全身一震,心跳如鼓,瞬时膛之中的绞痛如再一次被利爪剐心,冷汗从额际蜿蜒而下,双眸赤张如夜豹,闪着幽幽嗜血之光,他紧紧盯着宗政博义,一字一顿“阿锦她去了大魏没有?”

 秦邵臻蛮暴的戾气扑在宗政博义的脸上,阻寒的眼神有一瞬间竟让宗政博义感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秦邵臻,可又怎么可能,昨晚一起饮酒,等到秦邵臻入寝后,他方回房,如果这里有什么动静,哪会瞒得过他?

 “殿下,申护卫前还曾寄来密函,函中提及一切顺利,殿下不便可回到大魏,请殿下宽心!”宗政博义见秦邵臻连站都站不住,急忙用肩膀撑在秦邵臻的腋下,极力搜索着安稳秦邵臻情绪的话词,却感到秦邵臻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他想扶秦邵臻回寝房,却发现他的身体已僵冷如铁,甚至连迈开脚步都觉得难。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邵臻却一动不动,双拳握紧,手指一节一节地收缩,可他的眼睛似是千里冰封般,一点一点地在凝结着,那曾经泼墨般的瞳孔竟缓缓地透出一股灰白的雾气,他开始低低地笑,声音苍凉盖过冰天雪地,渐渐地,声音里透出了呜咽,那是一种脆弱至极致的哭声,象个刚懵憧懂得人世间悲欢喜乐的孩子,却被人遗弃在荒效野外一样,那般无助——

 “殿下,请您保重,属下等竭诚为殿下分忧!”秦邵臻的哀恸之声盖过所有人的心田,众人惶恐,却无一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群护卫围在秦邵臻身边齐齐跪下。

 秦邵臻慢慢睁开眼睛,连眼睫处都结着一层霜气,他看着众人,清明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好半天那惨白的双才轻轻阖开,声音却嘶哑得如生锈的刀磨过木头,语声颤抖而悲戚“迟了,迟——了,太迟了…为什么不提前一年,哪怕是半年也好,这老天,真真是太无情,你是不是在戏弄于我…”语声一滞,便直直地朝后仰倒而下。

 秦邵臻大病一场,却在清醒的第一时间,便命所有的护卫前往大魏,寻找申苏锦,他告诉他们,他要的其实是申家的八小姐,并不是躺着申府里,被丫环婆子侍候周到的申苏锦。

 宗政博义只好奉令偷偷潜入大魏汴城,他们在大魏整整搜寻了半年之久,确实查出了申家真有一个申八小姐叫申钥儿,只是听说自小不在身边养大,他们追查申钥儿的下落,却在汴城徘徊了半年之久,依然毫无音讯,直至听闻景王殿下大张旗鼓地从大魏回一个女子。

 宗政博义感到这消息有些不同寻常,便将那期间,申家失火,申六公子突然失踪之事一并密报给了秦邵臻后,终于接到秦邵臻命他们回苍月的命令。

 “殿下,您的药煎好了!”门外传来厨房婆子的叩门之声,打断了宗政博义所有的回忆。

 宗政博义开了门,接了药盅后又关上门“殿下,您的药,趁热喝了!”

 秦邵臻接过药盅,几口饮尽,轻咳一声“博义,你忙去吧!”虽然时光回溯后,他的身体已无蛊虫,但疼痛好象带了记忆一样跟随而来,一想往事,便时不时的绞着他的心脏。

 宗政博义为此,遍寻名医,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只好配了些养心的药,成让厨房的婆子熬了让他喝着。

 半年过去了,这样的疼痛对他已不奇怪,有时他甚至觉得庆幸,因为只有在忍受这样的极端疼痛时,他的心反而感到好受一些!

 申皓儿回到寝房中后,合着衣直直躺在榻上,甚至也不讲究身上的味会不会弄脏被褥,她太累,想好好睡一觉。

 睁开眼时,她是被腹中的饥饿唤醒,她推开窗,看看天色已暗,这时候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她下了榻,点了灯烛,也懒得出去打水洗澡,只找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换了,便端着碗想去厨房里找点吃的。

 自从进了大魏质子行苑后,一三次的膳食也成为她的负担。

 她自小娇身惯养,到哪里都是丫环婆子成群地侍候着,偶尔去大魏皇宫给皇太后请安,那姿态是比一国公主还要派头。可到了这,她才知道,身为护卫,主子坐着听戏时,她只能和一些侍卫站在旁,虽然不必奉茶,但大热天让她如木桩般站一个上午,真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盼到聚会散了,她原以为回到行苑就可以休息了,谁知道,被告之,身为护卫,应时刻守护主子的安全,她必需与几个护卫一起轮值。

 到了用膳,她虽然不必和一群奴才一起用,但却被分配与一群的护卫一起吃。

 第一天,她混在一群男人中,便端起矜持的模样慢慢地吃着,可刚扒了一口的饭,抬首时,却桌上的菜便被一扫而光。

 原来,这里的规距是菜一出,众人就马上把想吃的菜扫到自已的碗里,手脚快的多吃,手脚慢的自然就少了。

 第二,她聪明了,抢食她在做乞丐时,也有一些经验,所以,菜被端上时,她重重捏着筷子准备拿下一块鸡腿,谁知,所有学过的经验到这里根本就无从发挥,因为,乞食者多为老弱病残,而这里却是一身武功的侍卫,她半趴在桌子上,好不容易够到一个鸡腿,被另一个侍卫半途直接拦截!

 甚至来不及计较,她马上把筷子再伸向盘里时,又…空空如也!

 她瞧出来了,他们分明是故意的,故意与她为难。

 那一刹,她生生忍下想掀了桌子的**。

 她连吃了几天的白米饭,嘴巴淡极了,她感到自已连做梦都想着嘴巴要分泌出一点盐来。

 因为营养跟不上,不过是几天时间,她在当值期间已经连晕了三次,她被那些质子护卫明里暗里地取笑,他们公然拿她和申钥儿相比,言辞里充满讥讽,尤其那一句“龙生九种,种种不同!”让她差点与那个侍卫撕破脸。

 好在她也有些小聪明,每天天色稍一暗,她会到厨房里找些吃的,就算是米饭,找点腌菜伴一伴,也好果忍饥挨饿,所幸,在燕南城行乞的日子,让她的脾胃变好,吃什么都不挑。

 可今晚的厨房竟上了锁,申皓儿明白,这是连厨房的人都开始为难她了。

 她受那些护卫的气也罢了,厨房里的是一群质子府最下等的奴才,难道她还要看这些人的眼色?

 脚底生出的寒意,申皓儿眸光一厉,也不多想,一手摔了手中的碗,便冲丫环婆子住的后院里,声嘶力竭地大喊“有没有人,谁当差?”可她连喊了几声,愣是无一人给她回应,偶尔就是有人推开窗子,仅是看了她一眼后,就关上了窗。

 申皓儿气得全身发抖,若说以前,她的小姐婢气稍一冒出苗头,那些丫环婆子个个变得战战兢兢,也没给她大发雷霆的机会,可在这里,所有的人当她是透明。那些苍月的当权者也罢,难道还要让侍候她的奴才凌驾于她之上?这口气她实在是咽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同为申家的女儿,申钥儿可以得到燕京上下的尊重,而她连使唤个奴才也无人答应。

 “我告诉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小姐初来乍到,凡事都讲求一个和字,别以为本小姐好欺负!我告诉你们,该给本小姐准备的寝居用品、茶水点心要是半个时辰内还不送到本小姐的寝房中,本小姐就一把火把这烧了。”申皓儿指着一扇扇关闭的窗户,继而咬紧牙,如要狠狠磨碎什么一般“我告诉你们,本小姐是大魏护国将军之嫡女,我犯得起错。大不了向皇上领了过失的罪责,但你们这些奴才就不同了,要么一把火给烧死,要不给拉到菜市场砍头,你们自个挑…”

 谁知道话未说完,对面的一张窗子“砰”地一声被重重推开,在申皓儿尚未反应过来时,一盆的脏水已披头盖脸地朝着她泼了过来,适巧她张着口骂,一股怪味瞬时冲刷着味蕾,那味道让她一瞬间就想起燕南城那老乞婆的臭脚味。

 紧接着便是胃腹一阵痉挛搐“呕——”地一声,翻滚地吐出酸,但半数还是被她呛进了腹中,她干呕着,可腹中空空,哪有东西能给她吐?耳边却响起了更加鄙夷的斥骂声“吵什么吵,别说是大魏护国将军的嫡女,就算是大魏护国将军来了,在这里也算个。你想烧房子,我老婆子告诉你,只要烟一冒起,老婆子担保,第一个就把你给先熏死!想在这里耍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另一声更加刻薄的声音响起,尖尖地异常刺耳“耍什么小姐脾气,大魏护国将军嫡小姐,哼哼,以为这是在大魏呀。”

 “到底是穷乡僻壤跑来的乡巴佬,瞧她一身的寒酸样,还小姐!我告诉你,这里的狗吠几声还有人丢骨头,您哪,省着点力气吧——”

 …

 七嘴八舌的尖刻语言各利箭一道道进她的心中,更甚,有些人还向她扔了瓜果的皮和生鸡蛋——

 这种遭遇她曾在燕南城经历过,但那时,是因为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身份,所以,她被辱、被骂、被打,心中尚有一个希望,只要她的身份被证实,那她还是高高在上仕家小姐。

 天地好象变得混混顿顿的,四周有一群人尖笑着围着她,指指点点,那一张张的脸在眼前替变幻着,全是张狂不屑的笑——

 “好…好,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们等着,我这就去见殿下,我找殿下为我作主…”申皓儿气得全身发抖,一步一步地朝后退着。

 尽管今夜轮值守护秦邵臻的护卫告诉她,殿下休息了,不得打扰。但申皓儿还是凭着一股执着,跪在了秦邵臻的寝房外的过道里。

 虽然到后来秦邵臻开了门,却一句将话让她幡然醒悟,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消失在掩起的门后,尽管只是一瞥,却依然让她看清,他眸底浮现的是冷漠至极的薄光,这一眼,将她经年所有的梦一刹那打碎。

 而让她醒悟的一句话是:申七小姐,你连几个丫环婆子都收服不了,你何德何能来取代申钥儿。

 本以为,年少的初见,情窦初开,十年相思的积月累,当她以为有足够的爱可以让她支身去苍月寻找他时,却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被自已美化的泡沫之恋,甚至无需要任何外力,只要在空中飘久了,自会破灭。

 申皓儿不知道自已是如何回到寝房,她拼了力气关上门的一刹那,所有的信念轰然倒塌。

 满腔的怒、怨、恨在中雄雄燃烧,偏生,没有一道的发口,她疯了似地将身上的发臭的衣裳下,着深重的气在寝房里来回巅狂似地踱着,时而,抓着竹枕狠狠地敲打着榻,时而抓起椅子死命地砸向衣柜,她哭着,笑着,只觉得这种日子要是再呆下去,她离疯不远了——

 直到,她又饥又渴又…臭!她又疲又累又酸苦无依,直到,她的手连抬的力气也没有时,直到她连呜咽都觉得是一种负担,她甚至不知道何时睡了过去——

 夜浓郁,申皓儿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兵刃的重击之声,又听到有人大喊“有刺客,保护殿下!”

 她大吃一惊,手脚并用的爬起,寝房中的灯烛早已燃尽,光线模糊惨淡,她又不敢开窗,只好佝偻着身子钻到榻底下躲着。

 突然,寝房的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一个血淋淋的人似乎被人一脚踹了进来,夜光瞬时灌进寝房中,打在那人血淋淋的脸上,申皓儿瞬时想起在燕南城的义庄那森可怖的场面“啊——”地一声就惨叫出声。

 却只听一声碎裂声响,她感到脑门被重重一磕,原来头顶上的榻被人生生用重锤砸成两半,只见一个人伸出长臂,张爪攫人,那蒙巾上的一双眼是如此的森可怖。

 这时,两道身影极快地掠了进来,一人出手横拦那蒙面人带着他一起滚落地上,另一人抢至蒙面人的身前,将申皓儿提了出来。

 申皓儿吓得大喊救命“别杀我,别杀我,殿下的寝房在左边…”

 “闭嘴,别嚷,我们是奉命保护你!”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透着微微的不耐烦。

 “紫霞,你带她先走!”紫倩说完,双手狠狠一拍地面,与那黑衣人不差分厘同时掠起。一个是黑衣鼓风,另一个是长发飞扬,双拳错,两人就像转动的走马灯。

 另一个女子带着申皓儿迅速地往外撤着,突然,横冲出五六个黑衣人,各自拿着奇形怪状的武器。

 紫霞瞬时感到头疼,是北蒙人。北蒙人并不擅打,但个个身强力壮,善于死,又不怕死,紫霞毕竟是女子,要是拼得时间太长,在体力上便会吃亏。

 她一把推开怀里的申皓儿,低喝“要想活命,就不要绊手绊脚,配合着跟紧就是!”“我…我…”可老天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一把狼牙已朝着她的面门狠狠地煽了过来,申皓儿她吓得魂飞魄散,双脚象灌了铅似地,她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所剩的念想就是,只要她不死,她要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紫霞根本没料到眼前的北蒙人居然身法如此快捷,又见申皓儿跟呆木一样直直伫着,情急之下,只好狠狠将申皓儿往左边一推,而自已亦借着一股力向右边腾跃开,避过了狼牙

 “啊——”申皓儿被狠狠一推,身体失去平衡,在倒下的那一刹那,突然感到右脸传来挤爆般的钻痛,尚不知缘何时,整个人已砸在了青石地板上。她甚至无暇顾及身上传来的疼痛,触手一摸右脸,轻轻触移,随着指尖传来的触感,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要噬心脏,她颤微微地将掌心移至眼前,月光下,她的掌心血红一片,那一瞬,她的瞳孔如被捅穿般倏地睁大。

 她无法置信地将自已的手再一次轻触在脸上,她的指尖感受到的不是柔软的肌肤,而是一块带着倒刺一般的球,很硬,凹凸不平,而从掌心里传来的大小,似乎有鸽子蛋一般生生地掐进了她的脸蛋之中。

 这时,紫倩过来接应,一见申皓儿傻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手摸着脸象个白痴,不觉冷笑“我们替你卖命,你倒好,找个藏身的地方都不会,你以为这是玩家家,打闹来着?”

 申皓儿张着嘴,茫茫然地抬首看着四周刀光剑影,甚至臂的锁链从她的头顶上挥过,她亦毫无知觉。她听不到紫倩的冷嘲热讽,她的耳畔轰鸣不绝,眼前的原本模糊的视物开始更加混沌发黑,就在意识昏的一刹那,她仿佛又看到了申钥儿那一双带着“咒”字的瞳眸…

 紫倩的话刚说完,申皓儿已然斜斜地倒下,昏阙了过去,紫倩这才发现申皓儿手指夹间溢满了鲜血,微微一惊,俯下身移开她的手一瞧,倒了一口冷气,惊叫“紫霞,她受伤了,我先带她去找苏楠,你先应付!”

 庆安公主府。

 紫倩半夜背回一个人,没有惊动府里的人,只悄然唤醒苏楠,当苏楠看到申皓儿脸上的伤时,暗叫一声不好,便吩咐贴身丫环去请庆安公主前来,自已便动手准备给申皓儿的脸治伤。

 庆安匆匆赶至,苏楠仅是帮申皓儿的脸止了血,尚在准备工具要抠出那个暗器。

 “伤得怎么样?”庆安甚至顾不得换裙子,里面一身轻薄的亵衣和亵,外披一件对襟的袍子就急急地冲了进了,也不待苏楠回答,径自冲到长长的医案边一看——

 庆安连连倒地几口冷气,瞬间觉得手脚发软,再细看申皓儿脸上只出半颗如海胆般的球时,一个踉跄,连站也站不住就直接跌坐在地上,紫倩忙上去扶起,见庆安这模样,心生不安,在她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大魏的女子,如何值得庆安公主如此失态。

 “那是什么东西?”庆安在紫倩的搀扶下终于站稳,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带刺的球体,在这炎热的夏季却周身冒着冷气,横生波澜的眼瞳中满是痛楚,几近哀求的口吻“苏楠,有救么,皓儿的脸…”

 苏楠微微一震,心头划过酸拧,这个月真是多事之秋,先是贺锦钰废掉一只腿,她尚不敢实报,只是虚语着等贺锦钰的伤愈后,方知是否伤了根本。

 贺锦钰的伤情,庆安依然蒙在鼓里。

 可这申皓儿的伤却不同,就算是没有任何医理常识的人亦瞧得出,这样的致命的伤除了大罗神仙外,就算是神医盖世亦无可奈何,庆安肯定心里有数,只是心头尚带着一丝的侥幸,或是说当她的话是最后一稻草。

 苏楠对上庆安的眸光,摇摇首,尽量用平淡的口气道“现在还不知道,小姐,要不您先到外边,我这里先治一治,刚刚只是把血止住,尚来不及诊治,等一切结束,奴婢就跟您汇报!”

 “好,好,苏楠,真是辛苦你了,本宫听你的,就在外面候着,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一声,本宫一定在的!”庆安突然上前紧紧握了苏楠的手,明知答案,却还是报一丝丝的希望,此刻,她自觉早已堕入绝望深渊,语声里带了难掩的哽咽“苏楠,你一定要救她,本宫就这个女儿,自小连一口也不曾喂过,你…”苏楠眼圈跟着一红,用力点点头“小姐,您别伤心,奴婢会尽力,一定会尽力的!”她转首对一旁呆若木的紫倩道“快扶公主出去,这里不需要帮手!”

 “小姐,奴婢扶您!”紫倩自知,这一次她和紫霞的祸闯大了,她们哪知道原来这个申皓儿就是十七年前小姐忍痛舍弃的孩子。

 庆安置若罔闻,由着紫倩扶着一步一步地离开。

 紫倩拉了一张椅子给庆安坐着,也不敢吭声,安安静静地陪同。

 从暮色沉沉,夜风缕缕中,渐渐地,东方天幕升起一道光芒,鸟儿开始鸣,直至阳光穿过斑斓云彩,带着霞光蔓延了整个大地,方听到寝房的门被打开,苏楠一身是血的从药房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庆安的声音颤得厉害,一夜的揪心等待,一夜的凌迟,她现在无比后悔,在申皓儿来到苍月后,她不应心报侥幸,将她一个人留在那虎狼之窝,只派两个奴才去保护。

 “小姐,你要节哀…”苏楠低下首,不敢直视庆安期待的眼神。申皓儿的伤远比她想象地要厉害十分。

 “别废话,直说!”庆安倒一口冷气,从心脏开始发麻,一波一波地随着血传至四肢,颤得连发出的声音都在抖,发出来的声音却如带着尖刺,直穿苏楠的耳膜“本宫要知道实情!”

 “是北蒙的一种暗器,有鸽蛋大,带倒刺,已完全穿破申七小姐的右脸颊,穿出一个,右脸的上下牙也全毁塌了,治好了,这右半边脸是没了…”余下的话她也说不下去,人是死不了,但整个脸颊被取了下来,右边脸空空一片,别说能不能见人,就是将来吃东西也会从右侧脸出来,活着,当真是不如死。

 庆安的情绪瞬时崩溃,这些年,她疼顾宝嵌为了什么?难道她真与林皇后姐妹情深,爱屋及乌?那是因为她太想这个女儿,她心头熬着太多太多的内疚,几乎把她的血都熬干了,可她连去看一眼也不敢,唯恐被精明的田敏丽察觉到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来,把对女儿的思念、愧疚全都一股脑儿地放在了顾宝嵌的身上。

 申皓儿在燕京城门突然提出要取代申钥儿做秦邵臻的护卫,她能阻止么?不能,她没有身份,更没有立场!

 她现在没办法认回她,是因为时机未至,这么多年的筹谋,眼看一步一步接近自已的愿望,怎么能因为申皓儿这一步看似没有多少危险的提议而了自已的阵角?

 不,不是她太残忍,也不是她想牺牲了这个女儿,而是她根本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她以为,以秦邵臻的力量,就算有申钥儿的仇家来找上门,多少也能护着她,而田敏丽和申剑国已经从大魏出发,至苍月不过是几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她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怎么办,本宫应怎么办,她这么小,才十七岁,是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本宫原想给她最尊贵的,可现在…”庆安狠狠地揪着口,腔里似乎憋闷到要窒息,为什么竟会这样?为何令人绝望的事一件一件发生,是什么改变了?

 不!不会的!她用力摇首否定,她知道人间有着恶力量,她也置手做过,但她从不曾害怕过报应,可这一刻,她竟心生了怯意,她急促地呼吸着,象即将失水的鱼“一个是伤了腿,一个是伤了脸,本宫究竟行的是什么运?苏楠,你说,本宫该怎么办,应怎么办呀…”

 “小姐,您先别伤心,让苏楠想想补救的办法!”紫霞此时已回来,看着这样的庆安公主,她的内心愈来愈不安,她也不懂,怎么会这么凑巧,明明是想救她,却一推,后果如此严重。

 “补救,怎么补救,你能赔给她一张脸?”庆安蓦地起身,侧侧地直盯着紫霞,一巴掌狠狠地朝着她的脸上煽去,嘶声厉问“本宫是如何吩咐的?你当本宫的命令是耳边风?不过是几,就让人伤成这样?”

 苏楠慌忙上前扶住庆安,疾声道“公主,您先虽息怒,奴婢倒有一个办法,你不妨试试!”其实这个想法,在她方才拿出那颗暗器时,脑子瞬间划过。

 猛然,庆安转过首,劈口道“什么方法,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苏楠眼神一眯,谨声道“古灵巫术上有一种记载,就是夺魂。奴婢虽然多年无法参透,但是,田敏丽一定会!”

 “你是说——”庆安心中狂跳,一种念想马上升起,眸光一闪,一种与天较量的勇气瞬时溢满心头,认命么?不!她怎么能让她唯一的一个女儿就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主仆二人眸光相中,多年的默契何需一字一句地解释,两人会心一笑,庆安周身的紧崩开始慢慢地松驰下来,语声漫漫“你是说,夺申钥儿的身体,是不是?”庆安一语道出,口处一夜郁填之气终于沉积厚发,全番涌出,不知不觉化为笑声,带着阴冷、带着无比汹涌的畅快“好,我们好好筹谋,不仅要从景王手里抢到申钥儿的身体,还要让田敏丽再一次挥刀斩向自已的亲骨!”

 药房外的大堂,哀乐之声消逝无踪,此刻,恍如吹响了一曲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歌!

 苏楠被庆安眼神挑起了兴奋“对,奴婢就是这意思,如今申钥儿依然未舒醒,但是,东阁已被景王殿下请至挽月小筑,申钥儿醒来是迟早之事,以申钥儿的本事,她若舒醒,将来就是我们的一个劲敌,到不如让她永远没机会舒醒!”

 “好办法,真是好办法,一石二鸟,苏楠,你果然是本宫的福星!”庆安公主兴奋地左右踱步,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一道接一道的想法从思绪里划过,最后,脚步一滞,脸色渐渐沉冗“苏楠,就凭我们现在的力量,想从景王的手中夺人,谈何容易?”

 苏楠一笑,脸上盈满自信“小姐,皇上这些年一直觑觎小姐身后暗藏的力量,尤其,他对奴婢的兄长一直想收为已用,不如,小姐这一次就和皇上配合,说不定能一举拿下景王!而且——”苏楠诡异一笑,带着邀功的表情“而且,小姐可以向皇上提出条件,若这一次狙杀景王成功,那就让皇上许下储君之位!”

 庆安闻言,脸上瞬时冷了下来,心头又窝起了一股火“别提了,他要是肯给钰儿这个名份,本宫早八百年就与他联手了!”

 紫倩突然上前,轻轻道“小姐,奴婢有一件事想禀报!”

 满腔情被浇了冷水,庆安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兴澜珊“什么事,最好你能将功赎罪,否则,你护主不利,本宫定惩不怠!”

 “是!”紫倩顿了顿,与紫霞二人相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奴婢二人这几保护申七小姐时,发现申七小姐有梦呓的习惯,只是她的声音极小,很难听得清她说什么,但奴婢自幼会语,倒听明白了她说些什么。”

 庆安呼吸一紧,直觉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你听到什么了?”

 “她白里受了气,夜里总是在念叨着…”紫霞感到这事可以掀起惊淘骇,甚至可以令整个苍月大陆江山变,所以,俯了身过去,凑在庆安的耳畔,轻轻低语。

 许久,许久,庆安的眼睛开始放亮,最后竟兴奋得叉紧握着双手,全部听完后,转首看向苏楠,笑直达眼际“苏楠,你今献的计本宫采纳了,不错,本宫不仅要借这次机会,让皇上助本宫一臂之力,并让他承下诺言,若能一举拿下景王,就把储君之位留给钰儿。”庆安哈哈大笑,一夜的烦恼瞬时被清了空,纵声而畅“这真真是应了一句,福祸相依,就看世人有没有这本事,把祸事转成福份!”

 语毕,又拍了拍紫霞和紫倩二人的肩膀“恕你们二人无罪,这事,就一笔划过了,他,本宫若成事,本宫定许你姐妹二人风风光光地回川西!”

 “多谢小姐!”苏楠、紫霞、紫倩三人忙上前福身,齐声道“奴婢祝公主殿下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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