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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尚无对策
 “七郎君,那位客人又来了。”书房外,大管事王荣低声道。

 王珂笔走龙蛇写了一个“忍”字,随手将狼毫笔搁在笔洗里,端详着字形字意,摇了摇首,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叹道:“果然心修养仍有不足,写得有些急了。”说罢,他便将这张字放到一旁:“就说我们一家出门去逛曲江池了,恕不招待。”

 “是。”王荣退下去了。

 隔了没多久,外头便又响起了他带着些许苦意的声音:“七郎君,那位客人说,听闻九娘一直生着病,他携了些药材过来,正好探望九娘子。”

 “呵,男女授受不亲,我王家又非蓬门小户,怎么可能放他进来。”王珂眉头一挑,似笑非笑道“王荣,连这种话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若是往后再拿这种小事来扰我,你这大管事也不必再当下去了。”

 “…是。”

 待书房内外再度恢复平静,王珂瞥了一眼坐在他书案对面,正饶有兴致地拿着他那张大字欣赏的王玫:“你阿嫂卧休养,你不是须帮着阿娘协理家务么?怎么?才几下来,内院里便没什么事了?能容得你在我书房里消磨一上午?”

 “许久不曾看阿兄习字了。”王玫很顺手地将他习字的纸都卷了起来,交给丹娘捧着“阿兄的字写得就是漂亮,我拿回去都能当法帖临了。只是未免太单调了一些。连着一个多时辰都在写‘忍’字,我看‘忍’字都要被你写出花了。”

 王珂角轻轻勾起:“说罢,你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王玫正襟危坐,肃然道:“阿兄,元十九逢休沐之就过来堵在咱们家门口,虽说我们总是闭门不见,但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一则日子一长恐走漏消息,阿爷阿娘终归会知道此事,难免伤心郁怒;二则他以官身上门求见却屡遭拒绝,邻里之间多少会传出闲话,于阿爷、阿兄的声名不利。”

 王珂点了点头,很是欣慰:“你说得不错。啧,吾家九娘确实是长进了不少。”

 王玫自是欣然接受他的肯定,接着道:“这些时,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打消他的念头。若是我与他见上一面,不像先前那般回避,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他可还会继续强人所难?”当然,这个法子的前提,是元十九那人渣还有些良知底限。虽然对于这个人渣的无程度,她不会抱有太大的希望,但好歹也须试一试才是。

 “他根本听不懂人话,你又如何能保证,不会适得其反?”王珂反问。

 “至少我能问清楚,以结仇的方式来结亲,他到底图的是什么。”王玫想了想,回道。谁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难不成这元十九就如此自信,强娶了她之后,必定过的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日子?或者,他果然是另有所图?

 王珂缓缓地铺开一张空文卷,拿起狼毫,又写了一个“忍”字:“他的想法,你我永远无法理解。”

 “那阿兄可有什么对策?”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眼见着就要到七月了。王玫实在不愿意再继续拖下去了。就因为这元十九,整个王家怕是都不得安生。就算可以对他视而不见,但光是他的出现,就足够让人恶心腻烦了。

 “暂时没有对策。”王珂很干脆地回答。

 王玫蹙起眉:“我已经许久不在长安,也不知元十九家的情形,阿兄想必知道不少事情,可否告诉我?两人一起想,说不定便能想出什么好法子。”她除了知道元十九是个颇有文名的少年才子,九品校书郎,曾娶了个荥郑氏出身的子之外,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种事情也只能问自家兄长了。

 王珂看着她,缓缓道:“元氏是前朝皇室之后,元十九那一支虽不算嫡支嫡脉,但也曾经累任高官显赫一时。他曾祖父是前朝尚书,早逝。祖父在高祖时任起居舍人,虽只是从六品上,但却是天子近臣。不过,没多久便因牵涉皇太子事遭贬,郁郁而终。其父任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上;其叔父为蒲州司马,正六品下。其母出身荥郑氏嫡支,只生他一子,视若珍宝。”

 王玫眨了眨眼睛:正六品、从七品什么的,殿中侍御史、司马什么的,听起来就比她家阿爷官职高、更有实权。而且,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听起来像是关系很近的同僚,大概直接告上去也无人搭理?“比权势,我们家不如他们。”至少,元家已经出了三个官,王家目前还只有一个官。

 “阿兄所说的‘皇太子事’…”李渊时期的“皇太子事”莫非指的是李建成?这么说来,李世民对元家的态度应当很微妙才是。不过,这位帝王素来喜欢显示自己“博大的襟”和魏征都能来一场君臣相得的佳话,定然不会轻易为难其他人。何况,那也是元家祖父时的事了,如今也生不起什么风了。

 王珂眉头轻轻一动:“皇太子事不可轻易涉入。我们太原王氏晋嫡支已不得圣心,决不能铤而走险。不过,此事于他们家也有些影响,不然他父亲身为元家嫡长子,也不会一直在殿中侍御史一职上蹉跎。”

 那一直在少府监主簿这个职位上蹉跎的阿爷又算是什么?更不受皇帝待见吗?王玫心想着,继续思考刚才那一段话中的信息:“他娶的荥郑氏女,是他的表妹?”

 王珂点了点头:“他舅家是太学博士,文名清贵。”

 “…”怪不得当时要抛弃前身了,明显就是奔着前途去的。不过,按理说,表兄表妹不是天作之合么?想来想去,王玫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他婚后生活不顺,对比之下突然觉得若是娶了我,想必便能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所以才执拗得疯魔了?”这便是所谓的人渣本了,得不到的便是朱砂痣或者白月光,得到的就成了蚊子血和米饭粒了。

 “…”王珂怔了怔,沉了一会儿“我再让人去打听打听,你不可轻举妄动。”

 王玫也震惊于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越想越觉得元十九如今的一举一动都证明他偏执得厉害。若是寻常的无人渣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沟通一二。但若是一个偏执狂人渣,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前身真是太不幸了,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一个奇葩人物呢?

 “你先回内院去。”王珂见她坐着发呆,对丹娘使了个眼色“扶九娘回去罢。”元十九不依不饶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惧他频繁登门施加压力。若是王家不应,他还能婚强娶不成?然而——若是他使出什么混账招数,坏了九娘往后的姻缘——想起当他说的那句‘九娘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他又写了一个“忍”字。

 “九娘?九娘?”

 王玫恍然回过神,出一个微笑:“对不住,表姊,方才有些走神了。”她最近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解决元十九的事,经常各种走神。母亲李氏以为她是协理家务累着了,将她赶回薰风阁,命她好好歇息。但若真的无所事事,她反而更是难受,于是不顾李氏的反对,仍然天天帮着打理内院中事。

 今,听闻崔氏有了身孕的李十三娘带着崔芝娘与她家小郎君登门拜访,王玫自是当仁不让地出来待客了。打起精神陪这位表姊说了一会儿话,一同用了午食,李十三娘便提出了告辞。她一路送出来,走着走着,瞧见二门附近立着的大管事王荣,神思便不由自主地移开了。

 李十三娘蛾眉微皱,怜惜道:“你身子尚未养好,就不必勉强自己出来招待我。我又不是旁人,只是想过来看看十五娘,和你们说说话而已。唉,早知道会劳累到你,我就过一阵再来了。十五娘那时候也应该能下地走动了罢。”

 “表姊,本来就是我待客不周的错,你又何必揽在身上?岂不是让我越发羞惭了?”王玫连忙致歉“我们一家子如今都只能闷在宅子里,外头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巴不得表姊每天都过来一趟,也好讲些新鲜趣闻听听呢!”

 李十三娘见她确实精神尚可,便笑道:“若是待在家里闷了,我自是会常过来瞧瞧你们。只是近来天气越发热了,稍动一动便满身是汗,每天都恨不得卧在冰上才好,恐怕越发懒怠出门了。眼见着乞巧节、中元节也要到了,又得忙着筹备节日之事。你们家里姑娘多,也须得好生准备一番,更是不好上门打扰了。说起来,中元之时,你们定不能错过昊天观的法会。”

 “好。我和阿嫂赶紧好好养身子,到时候一定同你一起去看法会。”王玫虽然不知那昊天观的法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李十三娘既然相邀,自是先应下再说。

 “那咱们可是说好了,看完法会再去盂兰盆道场放灯去。”

 “嗯,我待在家中这么久,也是时候到处走一走了。”

 目送李十三娘的翠盖朱轮车远去后,王玫刚想转身回内堂去,眼角余光又瞥见王荣,不由得停了停脚步,向他走去:“今天正是休沐之,元十九又来了?”幸好表姊进来时没有遇上什么岔子,但常用的“主人不在家”的借口恐怕也装不下去了。自家门口被人盯得紧紧的,出入完全不能自由,堪比后世那些个“跟踪狂”了,真是烦不胜烦。

 王荣弯行礼,不住出一脸愁苦之:“是。他看着李娘子的马车进来,还问是不是九娘的客人…”

 许是烦恼了一个多月、始终毫无办法的缘故,王玫只觉得心中那股郁气直冲口。即使再三告诫自己必须忍耐,却依然忍不住满腹怨怒:“阿兄还在书房里读书?你没有告诉他罢!”

 “七郎已经有一阵不曾过问此事了。”

 “我要会一会那元十九,大管事安排一个合适的地方罢。”

 王荣惊讶地抬起首:“九娘子…这…”“我只是想同他说清楚而已。”王玫打断了老管事的话。这样对峙下去,王家绝对讨不到什么好处,说不得那个人渣什么时候便会爆发了。所以,她需要了解清楚,这人渣到底是有多偏执,为了心头的白月光或者朱砂痣还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放心,丹娘、青娘都会陪着我,你守在外头便是。”

 王荣仔细想了想,谨慎地回道:“外院与大门之间有一排倒座房,供客人带来的仆从暂时落脚之用,平素都空着,周围也没什么人走动,就是腌臜了些。”

 “无妨。”只是见个人而已,又不是花前月下,用不着什么太干净的地方。

 “谨慎起见,九娘不妨戴上帷帽再过去得好。”

 “青娘,回去取顶帷帽。”王玫微微颔首道。

 青娘应声而去,丹娘眉头轻锁,似是想劝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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