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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章 藏头血诗
 启主考官大人知,学生乃年总督一友人之子。

 这话看着一般罢了,能在答卷上写上自己有什么关系,分明就是告诉主考官:我上面有川陕总督年羹尧,你们让我当举人过了乡试就成。

 朱轼虽然也是高官,可毕竟没有张廷玉这样厉害,张廷玉常年行走在先皇身边,能在新皇登基的时候就加官进爵,想必不是好相与的。

 更何况,张廷玉虽然已经有两科没主持乡试会试,盖因避嫌之故,可现在顺天乡试没有家里人,也不用避嫌…

 张廷玉,怕是大清朝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主考官,没有之一。

 想想当初的范九半,当然还有被斩的戴名世…

 朱轼只偷眼觑着张廷玉的表情,不敢作声。

 张廷玉这边看见“年总督”三个字,又扫了“夏义”二字一眼,便知道这人的身份了。

 夏义哪里是什么年羹尧友人的儿子,分明就是年羹尧门下一个心腹奴才,办事得年羹尧的喜欢。按理说,他如今位高权重,他门下的奴才,想要提拔谁就提拔谁,可万万不该在张廷玉当主考官的时候做这样的事情。

 天下读书人,能让夏义进去?

 张廷玉心里不大舒服,暗觉年羹尧做得太过。

 他只道:“此卷封存于案上,待我回来再处理。”

 众人称是,便见张廷玉竟然起身出去了。

 乡试阅卷一般是不能出去的,可也不是没有例外,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是遇见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朱轼处理不了,还是要张廷玉来办。

 他离了贡院,直接去了年羹尧府上,现在年羹尧还没去西北,人在府中,却是万万没想到有张廷玉来访。

 说实话,张廷玉跟年羹尧没什么接触,两个人性格还不怎么对盘,相比起张廷玉,年羹尧对他夫人顾三更熟悉一些。不过人都来了,总不好不接,所以年羹尧一拱手,便将人请进来。

 这一进来,张廷玉便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

 圣祖爷去岁才大行,年羹尧府邸竟然就已经如此富丽堂皇,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张廷玉落座,开口便道:“年大人也知道,张某无事不登三宝殿。”

 年羹尧虽与他同科,这会儿两个人各居其位,又都执掌权柄,着实亲近不起来,也随口问道:“张大人不是主持顺天乡试之事吗?”

 “正是为此事而来,乡试结束,于帘内阅卷,今科竟然见着一封答卷上书了年大人的名号,说是您友人之子。按说我与年大人乃是同科,又共事这许多年,应该录下此人,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年大人您——这一回,做得未免太过。这夏义,太不知分寸吧?”

 张廷玉说话已经很客气了,他也没想跟年羹尧撕破脸皮。

 原以为年羹尧如今应该有所忌惮,毕竟新帝登基,虽然仰仗着他处理西北军务,可大清朝又不是没人了。

 哪里想到,年羹尧竟然不以为意:“这夏义乃是我门人,若是我年羹尧想他当官,他必定能平步青云。此人做事稳妥,也少有出差错的时候。可我想着吧,直接跟皇上说,虽然能让他入仕,但是总不如科举这里来得名正言顺,左右都是一个结果,皇上说要与我兄弟相待,这点小事,何必劳动他?张大人,您松松手他就过去了,再说夏义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

 人品一等一的好,办事稳妥少有出差错的时候?

 兴许这是对于年羹尧来说吧,年羹尧是文武双全,可张廷玉只是个文臣,他读四书五经,又常年伺候在皇帝的身边,若论及谨慎,无人能出其右。

 这夏义,在张廷玉看来,哪里能跟“稳妥”和“人品好”沾边?

 荒谬至极。

 若是人品好,便不至于在答卷上直接这样写明他跟年羹尧有关系。

 张廷玉连茶都不用喝了,他已然知道年羹尧是个什么态度,索道:“既然年大人这样说…”

 年羹尧看他,劝道:“这等小事,还劳动衡臣兄来跑一趟,何必呢?”

 “此事…我考虑吧。”

 张廷玉笑了一下,便起身告别了年羹尧,年羹尧留他用饭,张廷玉怎么可能用得下去?

 他转身摆手便走,离开了年府,回头这么一看,什么时候年羹尧府邸这门第竟然这样高了?

 什么都能忍,唯独在科举之事上,张廷玉有少许洁癖。

 他自来以此入仕,并且多次担任主考官,提拔过不少的人,也当过不少次伯乐,人虽狠毒,心也未必干净,可有的东西,兴许当真只能算是读书人的坚持了。

 张廷玉离了年府,便着阿德回去,通知了顾怀袖,说这两不用等他。

 那一面阿德回府告消息,张廷玉这边则直接入宫面圣,在养心殿见着了如今已经是雍正的四爷胤禛。

 胤禛坐上这龙椅也有不短的时,可是偶尔‮夜午‬梦回,总是忆及当年顾三吃了雄心豹子胆,一鞭子他马上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四爷脸皮够厚,心子够黑,如此辣手狠毒之人,足以残杀自己所有兄弟手足…他四爷孤家寡人登了大宝,定请记着今臣妇为四阿哥当牛做马、背黑锅、蹚浑水时候的艰辛苦劳,您放我一条生路,我给您当奴才卖命呢。”

 当真是孤家寡人登了大宝,原想着坐上龙椅是个什么感觉,可等坐上来了,又觉得无异于针毡。

 心里正念叨着,把眼前一封折子给放下,苏培盛便说张廷玉来了,他只道一声:“宣。”

 张廷玉进来行礼,胤禛瞥了一眼,便道:“着张大人为乡试主考官,若是朕没记错,如今怕还在阅卷吧?张大人怎的出来了?”

 “回皇上话,今科乡试,出了一件棘手的事情,朱大人难断,臣知该断,却有为难之处,所以来报皇上。”

 张廷玉说的,自然是夏义的事情。

 他还真办不了这差事,若是他录了夏义,那是欺君之罪;若是他不录夏义,便是跟年羹尧作对,而年羹尧如今又是康熙的宠臣…谁知道如何?所以稳妥起见,张廷玉进宫来了。

 胤禛叫他回事,张廷玉一一说了,末了道:“臣也去年大人府上问过了…”

 “年羹尧怎么说?”

 胤禛抬手批了折子,也不知是写了什么,又空一般问了一句。

 张廷玉说了自己所见所闻,年羹尧原话也说了,他也是想顺便看看如今的雍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四爷原本就被圣祖爷说过喜怒无常,前朝末年的时候就不显山不水,藏得比谁都厉害,可隆科多在那个位置上,一旦有什么事情,一定是他永远占着先机,这一份心机哪里是寻常人能比的?

 现在想想张廷玉所做的,也不过就是矫诏,至于康熙怎么死的,隆科多一个人知道罢了。

 至于知道得多,会不会死,那只有天知道,他雍正知道了。

 这会儿听完了张廷玉的奏禀,胤禛眼光一闪,竟然微微地一笑:“也无甚大事,张大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听着先头的一句,张廷玉就拢了眉头,他没说话。

 胤禛又继续道:“年大人军功卓著,一门忠义,如今更是朕股肱之臣,既然年大人有这样的意思,朕总不好不给个薄面,张大人意下如何?”

 事情更有意思了,当皇帝的要给当臣子的薄面。

 张廷玉也是个识时务,会看风的,多年和稀泥下来,也是人之中的人,他遂言:“是臣小题大做,反倒来搅扰了皇上,臣万死。”

 “万死什么呀,下去阅卷吧,准退。”

 胤禛从头到尾都没有几分在意的神情,外头敬事房的人捧了绿头牌进来,他只示意人上来,抬手便翻了一快牌子。

 张廷玉这边于是告退,出来的时候瞧见端着的木托,今幸的是年贵妃。

 苏培盛也瞧见了,只跟那公公一拱手:“今儿还是年贵妃娘娘啊…”他只随口一说罢了,过来就要送张廷玉出去。

 如今苏培盛身价也高了,张廷玉可不敢让他送,摆摆手就走了。

 倒是苏培盛站在原地,想想还觉得奇怪,回头才一拍脑门儿:嗐,他是送张二夫人送习惯了!

 张廷玉回了考场,只把剩余的答卷给批完,眼见着要登名册了,朱轼问:“这夏义怎么处理?”

 “录。”

 张廷玉把笔一扔,只留下一个字。

 朱轼又问:“那录成第几?”

 今天张廷玉去了年羹尧府上一趟,接着又进宫,左右还是有些消息出来的,更何况回来的时候,张廷玉也透过些口风,朱轼大约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他想着,怎么着也得给个通场第一,算是给年羹尧一个面子。

 可没想到,张廷玉道:“给个通场第二吧。”

 于是,夏义这么个“关系户”的名字,便堂而皇之的挂在了顺天乡试放榜之后的榜上。

 到底心里不舒服,张廷玉回府的时候都没要丫鬟们帮着,外面罩着的袍子一解,便朝着地上扔,看顾怀袖上来给他批常服,这才叹气。

 顾怀袖只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往年当考官,张廷玉比谁都乐呵,今年回来还叹气?怪了。

 “你是皇上往年门人,我若告诉你,今科年羹尧门下夏义公然作弊,皇上还允了,你信是不信?”张廷玉说着,又道“我给了通场第二。”

 这倒是稀奇。

 顾怀袖凝眉,踱了一步:“昔年皇上嫉恶如仇,最忌讳此等舞弊之事,即便是他当年安人,莫不是能者居之。王者之道,素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道理,他会有着年羹尧做这样的事…”

 “此事,怕是有鬼。”

 要么就是虚以委蛇。

 顾怀袖心里也清楚一些,反正年羹尧下场不好,如今不过是出些苗头罢了。

 夫两个也没多想,可顺天乡试放榜之后三,那夏义便出事了。

 前面才被录为了通场第二,成了举人,又有年羹尧保举,应该是一路从乡试、会试,一直走过殿试,成功入翰林,可没想到,这人被长铁钉,钉死在了客栈。闻说那铁钉甚长,从夏义左边太阳穿到右边太阳,死状极其可怖。

 更诡异的是,夏义前竟有一幅白布,上书四行血诗。

 出事之后,自有人将血诗抄录给张廷玉,张廷玉只一读,便是心头一凛。

 顾怀袖正在为张廷玉准备行装,后便要启程跟着雍正去在建的圆明园,见他拿着一封书信怔忡,便很自然地过来将书信拿过,一瞧也是微怔。

 夏义出事的消息也在这上面,连着前后始末形状俱在,附诗一首在后:

 莲子无心结,更鼓数声寒。

 摇落花千树,阶前听秋风。

 莲、更、摇、阶。

 年羹尧戒。

 张廷玉知道她看出来了,只道:“年羹尧死了门人,想必要查…可你猜猜,能不能查到?”

 顾怀袖不用猜查不查得到,她只猜这件事是谁做的,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天子脚下,堂堂一个举人老爷没了,这样恐怖之事,自然是要严查。

 可查了两个月,竟成为一桩悬案。

 夏义啊,也就是个钟,胤禛敲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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