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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废太子
 苏培盛立刻着人将东西悄悄递给了张府那边,让人带给了张二夫人。

 顾怀袖这边原本就没想到,这个时候四爷那边竟然还有东西送来,她人都还没出月子,一看见这匣子还以为是寻常的玩意儿,结果一掀开,竟然是一封信。

 她见着那边角上的血迹,便是悚然一惊。

 青黛道:“说是让给二爷。”

 顾怀袖听了,却伸出手去,削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将信封翻了过来,上头写着几个字:抄送索额图大学士,敬亲启。

 信封里什么也没有,空的,里面的迷信早在索额图被杀那一年,就已经由支持八阿哥胤禩的福全亲王递康熙,成了死太子最大靠山索额图的重要证据。

 而这一封信,乃是张廷瓒用命换来的。

 如今顾怀袖盯着这空空的信封,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又缓缓将信封放回了匣子里。

 这匣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信封,是一条人命,是满匣子的杀气。

 慢慢靠在了榻上,顾怀袖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才道:“交给二爷去。”

 青黛于是重新拿过了匣子,抱着叫人递给阿德,阿德则转给了张廷玉。

 张廷玉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一切都跟当年的猜测对得上。

 张廷玉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匣子,也看着里面的一封信,张若霭就坐在他面前,这时候看着他父亲的脸色,似乎有些被吓住,便已经起身站着了。

 “父亲…”

 张廷玉只看着信封边角上的血迹,想起那对张家来说永远也不会醒的一夜。

 大哥背心全是鲜血,带着倒钩的箭头扎进身体里,连着剜出来,也是药石无救。

 张廷瓒像是溺水之人,希图抓住一救命稻草,可终究…

 稻草如何能救命?

 张廷玉伸手要去摸匣中的信封,却又停下手来。

 山雨来风满楼…

 “若霭,过来磕个头。”

 张廷玉双手十指握在一起,声音低沉得似乎听不见。

 张若霭愣了一下,只把手里的书放下,给那匣子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一个匣子磕头,可起身的时候便望见了那信封边角上的鲜血。

 很多很多年以后,张若霭想起此刻他父亲的神情,也觉得记忆一片模糊,只感觉到他父亲坐在书案后面,两手叉在一起,半垂着头,神情也看不清。

 可是不久之后,就出了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匣子是胤禛送来的,当年的事情谁也不说,都当成是没发生过。

 甚至,太子还道貌岸然地来张廷瓒的灵堂前拜会过。

 试想他与索额图害死了张廷瓒,却还敢来张廷瓒的灵前,却不知若是张廷瓒九泉之下有知,会否大笑三声?

 如今匣子送来,约莫是要起风了。

 张廷玉想着,晚上去陪顾怀袖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坐在她边:“今霭哥儿四书已经能倒背如,也时时看着弟弟妹妹,想必他们不会像我一样…”

 顾怀袖知道白天收了匣子,张廷玉人有些恍惚,只握了他的手,笑道:“别想那么多了…”

 虽则,她一回忆起当的场面,也还觉得触目惊心。

 “而月巡幸京畿,五月巡幸外,还要拟定简放各省乡试的主考官…李光地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是病疾身,想要乞休,可皇上也不让,可见还是不够放心我。不过如今我已经帮着李光地做许多事情,如今的南书房,已然如翰林院…”

 康熙目前最信任的汉大臣就是大学士李光地,南书房一众的南书房翰林跟行走,甚至别的大学士,都以李光地马首是瞻。

 李光地多次乞休不成,那就是康熙还没找到一个补位置的人,或者说这个补位的人还不能让他完全信任。

 张英乞休离开之后,南书房所有的事情几乎都落在了李光地的身上,多年来李光地也是一个人撑着,好在张廷玉很快就上来了,只是现在张廷玉还没到他父亲那个地步罢了。

 时间问题。

 皇帝的信任,终究还是时间换来的。

 张廷玉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又道:“如今事务繁忙,皇上年纪老迈,库银亏空,也不南巡了。回头南边来的消息,你略注意一下…”

 这些都是往后的布置,张廷玉一件一件说了,顾怀袖一一听了“我瞧着你真是没一有个安生日子。”

 都在忙,像是个陀螺一样停不下来。

 张廷玉过来伸出手臂拥着她,又抬了手指捏捏她耳垂,亲吻了一下:“要想日子安生,熬着熬着就有了。”

 顾怀袖伸手环上他的,青丝如瀑般滑下,只道:“你紧着些心…即便那一位废了,也未必就能掉以轻心。死灰也有复燃的时候,更何况…连他亲手摔死自己的儿子,皇上都没废掉他,若是今年出了什么小事,反而废他,一则是忍无可忍,二则…”

 眼睛微微一眯,他掐她,只觉得又不盈一握了,便是轻笑。

 “你思虑得倒是周全,不过还要到时候再看,今晚了,你睡吧。”

 张廷玉轻声说着,便扶她躺下,又给她掖好被角,在前站了许久,才过去将灯吹熄。

 出了门,阿德打着灯笼站在外头,瞧见张廷玉出来,只道:“您…”

 张廷玉只一伸手,道:“灯笼给我。”

 张府他住了二三十年,早先还有父母兄弟,如今就只剩下张廷玉这一房。

 府邸的主人,也从张英变成了张廷玉。

 他提着灯笼从幽暗的小道上走过去,回到了二房原来住的地方,推开门,屋子里空空,被吴氏砸了个干干净净之后,看着倒是敞亮,可在张廷玉提着的灯笼这昏暗的光下头,摇曳着一种无声的阴冷和冰凉。

 张廷玉又缓缓地将门给闭上,他站在台阶上,阶上残雪不曾消,风力夹杂的冷意让他觉出刮面的寒来。

 打着灯笼的张廷玉,又想起他大哥多年之前站在这里,告诉他,这路他很,不必打灯笼。

 张廷玉就这样仰面地看着天,很,月亮埋在云里,出不来了。

 次里,张廷玉修书一封,叫人送到桐城张家大宅。

 隔了两个多月,张英和家里弟弟们的回信也都到了。

 信里说,乔氏与彭氏双双有孕,就是母亲老迈,夜里睡觉开始不大安稳起来,最近又到了桐城收茶的时候,张英也跟着出去摘茶做家乡的土茶,说是今夏能给他寄一些过来。

 可对张廷玉信中提及的事情,张英一句话没有。

 其实,张英很早很早就已经给过回复了。

 君子中庸,廷玉吾儿,十年不晚。

 十年不晚…

 张廷玉看了回信,也只是笑笑,抱着除夕与正月过百去。

 张若霭如今也长高了,闹着要抱抱弟弟和妹妹,除夕比较重,正月比较轻,张廷玉只让他抱了抱正月。

 百这一天来的宾客也很多,里里外外摆了不少,顾怀袖那边出了月子,倒是越发懒怠,只每里看礼单都看得头昏眼花。

 现在除了自家的礼之外,还要关心着什么时候送别家的礼,又要送什么,来来回回折腾得厉害。

 好不容易忙完了百这边的事情,又逢着三四月踏青,顾怀袖都没出去,偶尔孙连翘来了她才跟人说两句话。

 多事之秋,实在是懒得出去。

 八爷越来越威武风光,大学士马齐帮衬着八爷,要多本事有多本事,现在太子都要被八爷上一头。

 八爷与太子爷这边,矛盾是越来越尖锐,张廷玉则在南书房跟翰林院都站住了,年中便升为了从二品,仍与李光地一起办翰林院考差的事情。

 戴名世五月初派人往京城送来了节礼候问的信函,四十五年他与会试魁首失之臂,眼看着四十八年就要到了,也该是他一展雄图的时候了。

 张廷玉这边看完了信,便给他回了一封叫人送回去。

 顾怀袖则办着南边的事情,只觉得沈恙这脑子也足够可怕。

 这还没过多久,已经在官私两道完全立住了脚跟。

 几乎每个大盐商背地里都是大盐枭,这是连顾怀袖都知道的,可沈恙未免也爬得太快了。

 表面上他手里干净的生意都已经了出去,李卫那里管着一部分,钟恒手里也打理着一些,倒是听说沈恙那个儿子如今好起来,也不用吃文玩核桃里头的核桃仁了。

 端是当年买核桃,怕便是不下十万了吧?

 那周大夫也是个敢开药方子的。

 坐在屋里打着账本,顾怀袖换了一身薄薄的青纱外罩的水绿衫子,整个人看上去苗条又细瘦,手指拨着算盘,沈恙这个月往张府这边了有一万三千多两,比上个月多了两千两。

 这些在寻常人看来必定已然是巨款了,即便是张府也花不完,可在沈恙那里兴许就跟一杯水之于沧海一样。

 沈恙的生意进账也很吓人,每个月出的银子,都是要按着十万开始算,一年官私两道的银子跑下来,最少也得要百万之巨了。

 比起张廷玉那一年不到两万两的冰炭银,沈恙这来钱可快多了。

 算完今天这一笔账,顾怀袖便道:“可知道孙连翘什么时候来?”

 青黛道:“说是明天来。”

 用赤笔将支出给记下,顾怀袖便把已经拨了一下午的算盘一摇,恢复原样,放在了桌上,再把账本一合,道:“如今二爷跟着皇上往外去,算算现在已经到热河了。京中…”

 京中留了四阿哥协理政务。

 顾怀袖弯着一笑,这一把网,还是由顾怀袖来收比较好。

 她喜欢的不是脏自己的手,而是借刀杀人。

 “备轿,上齐云斋。”

 她只带了一本账册去,也还没准备交给胤禛。

 往后院里一坐,顾怀袖就开始老神在在地喝茶,因着是出来谈事,张若霭在家里念书,除夕跟正月岁数还小,她也不带出来。

 四爷今天忙里忙外,焦头烂额,刚刚跟老八留下来辖制自己的大臣们吵了一架,走起路来跟那燎原的火一样,刚出来就看见了高无庸在外头晃,一脚就踹了过去:“大热的天,在爷面前晃来晃去干什么呢?!”

 高无庸真是个委屈,可那边那一位主儿真是架子越来越大,往齐云斋一坐,就说自己是给四爷送钱来了。

 最近胤禛真是京城里每个高官和皇子们最厌恶的人,天天帮着户部讨债,整里满脑门子写的都是“钱钱钱”活生生那钱杠上了。

 因着府库亏空太大,皇子大臣们借钱不还,长期填补不上,又有八爷那边带头不还钱,胤禛转瞬化身催命鬼。

 若是今天皇宫里头评选个不受皇子,胤禛妥妥的第一。

 他心烦,也恨那些个不还钱的,这会儿见着人就生气,恨不能从自己见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刮出二两银子来。

 高无庸只瞧见苏培盛给他打眼色,意思是主子今天火气正大,他连忙低了自己的声音,迅速切入正题:“张二夫人在齐云斋,说是给您送钱来了。”

 听见前半句的时候胤禛还想说,她动不动见爷就往齐云斋一坐,她是爷,还是爷是爷啊?

 可听见下半句,胤禛迅速地住嘴了“送钱?”

 张廷玉没有跟库银这边借过钱啊,莫不是下头人漏记了?

 心里揣着怀疑,想着有钱,胤禛直接道:“走着。”

 得嘞。

 高无庸起身来顶着大头给前面张罗,出宫便往齐云斋走。

 顾怀袖刚刚指点了齐云斋的人做了两碗冰镇的西瓜汁出来喝着解暑,见着胤禛满头大汗进来,便连忙将碗一放,起身给行了个礼:“给四爷请安。”

 “爷安个什么安?”

 胤禛脾气又上来了,喜怒不定一向如此。

 他瞧着桌上还有一碗血红的冰汁,便问:“给爷留的?”

 顾怀袖张口想说话,四爷眼睛一瞪,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便喝道:“闭嘴!”

 一口气憋着,顾怀袖差点没上来,她真的想说一句“不是”!

 喝喝喝,喝死你!

 顾怀袖心里憋气,也不等胤禛给他免礼,便自己起身了,一副不大听使唤的样子。

 胤禛喝了西瓜汁,倒是眼前一亮,齐云斋的伙计还会做这东西?

 “你急着找爷,可是要给你家张廷玉还钱?”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顾怀袖万万没料想胤禛竟然这么说一句,差点气得拿西瓜汁泼他,忍了!“敢情您是在朝廷里追债追疯了吧?”

 “那也不如太子能疯。”

 说完,胤禛便闭嘴了。

 他也放下了装着西瓜汁的碗,抬眼来看顾怀袖。

 方才是说漏嘴了…

 胤禛道:“昨来消息,说是随扈巡幸外的老十八病了,太子一点也不关心老十八的病,被皇阿玛斥责了。”

 “…您消息倒是灵通。”

 顾怀袖这会儿不敢张牙舞爪了,她垂首站着,斟酌着胤禛话里的意思。

 胤禛还就喜欢她这会儿听话乖得跟他养的白小狗差不多的样子,抬眉道:“有什么想法没有?”

 “不敢。”

 说的是不敢,不是没有。

 胤禛岂会听不出来?

 他有端了西瓜汁来喝,忽然见着外头高无庸跑进来,便停了这边,去问高无庸:“你今儿办事不牢靠,慌慌张张做个什么!”

 “奴才回主子爷,热河来了消息,十八皇子殁了,太子被关起来了。”

 高无庸立刻朝着胤禛打了个千儿,一手支着地,利落地回了这么一句。

 胤禛面色微微一变,最后却微微掐着手里那一串佛珠,道:“可知皇阿玛什么时候回銮?”

 “尚在准备,具体时不曾知晓。”

 太子被关起来了?

 关起来,又是个几个意思呢?

 胤禛也摸不准。

 年羹尧这是回京述职来了这里,方才瞧见高无庸,也知道这里有四阿哥在谈事儿。

 胤禛看了一眼,便叫年羹尧在帘子外头等着,才看向顾怀袖:“你找爷可有什么事?”

 顾怀袖将账册给放下:“您留下慢慢看,奴才给您送钱的。这会儿您这里人多眼杂,奴才告退…不过…身为您的狗儿,奴才给您一句话,若是您像您腕上的佛珠一样安静,才是真好。”

 说完,她这条胤禛养了十多年的忠犬,便直接掀了帘子出去。

 年羹尧长身站在外头,瞧见出来的是顾怀袖,忍不住一眯眼。

 顾怀袖却还想起初见年羹尧的时候,也不过一个头小子,算算,她也是够老了。

 跟了四爷许久的奴才,自然不需要跟这个才跟着四爷的奴才停下来见好,顾怀袖带着丫鬟便走了。

 年羹尧皱着眉头,只觉这女人行事越发乖戾,哪里比得上自家妹子沉鱼?

 不过里头四爷有找,便不再多想,跟着进去了。

 刚刚回到府里没多久,九月皇上銮驾回来,还在途中就发了一道圣旨,废去太子储君之位,着令暂时足,待他回銮再与群臣细说。

 皇上这一道诏书一发,整个京城都炸开了,朝野为之震动!

 顾怀袖却接到了张廷玉报平安的信,大事暂定。

 她整个人一下坐会了椅子上,有些恍惚。

 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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