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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美色之祸
 张廷玉刚刚看着她车驾过来,就忍不住笑了。

 “昔有秦皇振长策御宇内,二周亡诸侯,履至尊制*,执敲扑鞭笞天下,威振四海,今有张二夫人鞭笞刁奴敢与太子叫板,策他人之马能使贵胄变,我张二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夫人?”

 他口气揶揄,浑然没把自己夫人干下的这一档子事儿放在眼底。

 儿不是什么大事,先头的账都还没算清,张廷玉也不急呢。

 他坐在马上,顾怀袖开帘子一条,只笑看着他:“回头你张二也要大祸临头了,有我这么个惹祸,光是烂摊子就够你收拾了。”

 一时意气惹了那两位心肠难说的爷,谁知道他俩是不是会发疯。

 有时候人是说不准的。

 顾怀袖当时也就是意气罢了,回头来想想,看着严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子原本就忌惮着顾怀袖,她甩不甩如今这一鞭子,都是一样的效果而已。太子身边也不是没有谋士,肯定知道要除掉顾怀袖,只是根本没有办法而已。顾怀袖这边也怕康熙杀自己灭口,所以若没将她急了,她也不会到皇帝面前咬太子一口。

 说到底就是这么简单的制衡罢了。

 至于四阿哥,这人能忍,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事。

 顾怀袖能料到的事情,张廷玉也是一清二楚的。

 他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也甩着马鞭子,只道:“不想学学骑马吗?”

 顾怀袖道:“学学怎么抖鞭子,我倒是觉得更可行。下次再打谁绝对不用耳光,用鞭子,还不用自己手疼。”

 “这倒也是,鞭子怎么抖,也是一门学问。”

 眼看着就要到张府,也已经离开几个月了,这会儿看着外面不少人都等着他们回来。

 张廷玉下马扔下了缰绳和马鞭,然后过来将顾怀袖扶下,两个人进了门,众多的小厮丫鬟们见过了,这才安宁下来。

 张廷瑑也一躬身,脸上带了几分欢喜,只道:“二哥二嫂总算也回来了,可见着父亲了?”

 张廷玉道:“见着了,老了许多…不过精神头还足,身子骨硬朗着…”

 兄弟两个在前面说话,顾怀袖这边则说自己先走,回了屋里收拾收拾,一路上也带回来不少的江南土宜,赏了一些给人,然后叫人带给与张府有情往来的那些人,忙忙碌碌几乎一个下午才弄好。

 张廷玉那边则考校了张廷瑑这几个月以来的功课,想着今年张廷瑑也到了一个要科举的年纪。

 张廷璐如今外出远游,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张廷玉简直怀疑他在外头把心给玩野了。

 毕竟当年的事情,对他的三弟来说,是一个很大的伤害。

 霆哥儿那么小就去了,他一想起当时顾怀袖的那一胎来,也是感同身受的。

 刚刚跟四弟代了一些事情,他就叫了阿德进来,问门房那边可有张廷璐的信来,回说没有,他这才去找顾怀袖。

 晚上的时候就传来消息,是四贝勒那边的。

 今去城门口驾的时候,说是四阿哥的马受惊了,差点掀了人下去,还险些撞了太子爷的马,幸得四阿哥不顾自己手受伤将缰绳给勒住了,虽是血如注,伤了手写不得字,好歹护住了太子。

 康熙听说了这件事,赐了些上好的药下去,又叫太医诊了病,没别的什么表示。

 想来保护太子很对他的心意,可是康熙现在不喜欢太子。

 他还算是赏罚分明,只是心底已经厌恶太子至极了而已。

 晚间大臣们都走了,他才宣了太子入宫说话,父子彻夜长谈,谈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顾怀袖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这件事,还是张廷玉写在纸上留给她看的。

 她只扫了一眼,就冷笑了一声:“虚伪透顶,这也能说是护着太子…”

 只怕太子也知道胤禛是怎么伤的,可不敢说出来罢了。

 到底太子忌惮着顾怀袖,这一口气还只能忍了,他兴许还以为胤禛是受他连累呢。

 张廷玉已经上朝去了,还要再南书房处理事情,顾怀袖就在屋里看书,走到他书房往他书架上一看,忽然之间想起什么来,于是朝着书架最下面一格看去,哪里有什么图册?

 这人简直满口谎言。

 这一架子都是圣贤书,想来当初张英也常来张廷玉的书房看,怎么也不敢将那等脏污的东西放在这种地方。

 她正坐着,外面青黛端茶进来的时候,带了一张请帖:“是年家沉鱼姑娘的生辰,这会儿有帖子下来,请的是各府的内眷,您若是要去,奴婢便回了请帖去。”

 顾怀袖想起当初那个被自己“吓”哭了的姑娘,年沉鱼…

 未来的年贵妃吗?

 她想了想“年遐龄去年已经乞休去了,只是被恩准在京城养老,他与公公素来有情,二爷又与年羹尧是同科的进士,去定然是要去的。备件雅致的礼物吧,这上头还有六天时间,慢慢准备。”

 “是。”

 青黛一躬身去了,后面胖哥儿却跑了过来。

 “娘,娘,我要去找朗哥儿玩…回了京城都没有小伙伴了…”

 胖哥儿过来抱她的腿,闹着要找人一起玩。

 顾怀袖掐了掐胖哥儿的脸:“你长这么丑,哪里有伙伴啊…自己玩儿去吧。”

 “娘你又扯谎,我那么多的小伙伴,人人都陪我玩,他们都喜欢我。”

 也不知道胖哥儿是不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之中生存下来,所以心脏十分强长达,即便被他娘贬损过了无数次,还是拥有超凡入圣的抗打击能力,从来不自我怀疑,一路奔驰在“小胖哥儿威震大清,帅爆天下”的宽阔大道上,从不回头。

 顾怀袖才是哭笑不得的那一个,她想想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懂得自我欣赏的儿子,最后无解,只道:“过两天清水寺有庙会,带你逛逛去,免得你在家里发了霉。你让画眉带你去钱府找朗哥儿,你可以教他们…唔,下棋。”

 “下娘教的五子棋吗?”

 胖哥儿脑子忽然就转过弯了,早年一直玩泥巴,为什么不玩点高级的呢?

 一下子,胖哥儿就拍了手,道:“小胖这就去找胖哥儿跟琳姐儿,娘我中午再回来别想我哦——”

 想他?

 顾怀袖恨不能拿扇子这小子,她朝着院子里走,只道:“走慢点,当心摔了!”

 胖哥儿背对着她,挥了挥自己呼呼的小手,就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儿。

 顾怀袖无奈叹气,刚想要走回去,没成想阿平竟然跑了过来跟门口的丫鬟通传了一句。

 多福忙到顾怀袖跟前来:“夫人,宫里来人传旨了。”

 传旨?

 宫里?

 顾怀袖皱紧了眉,忽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太子那件事似乎是昨晚刚处理的,到底太子是个什么惩罚,还不知道呢。

 她万不想自己被牵连进去,可也似乎无可避免。

 宣旨太监是来传皇帝口谕,宣她入宫觐见的。

 区区一个四品命妇,能进宫见皇帝,开了什么天运了?

 顾怀袖微微一垂眼,接了旨意,换上了正式命妇的袍服,这才跟着进了宫。

 一路从宫门就要下来走路,跟着穿了小半个紫城,才到了皇帝现在所在的养心殿。

 周围都是侍立着的太监,目不斜视,重重屋宇不是金黄便是正红,透着一种深重的压抑。宫女们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时时刻刻都很高兴,太监们对着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是恭恭敬敬,请顾怀袖的这几个太监更是对顾怀袖礼遇有加。

 顾怀袖只道皇宫气象森严。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唯恐一步踩空了没落到实处,将自己给摔着。

 脚底下铺着的是上等水磨石,甚至光亮得能够照人。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绣鞋前面三步远的地方,垂着头候在外面。

 太监进去通报了,里头似乎有人的说话声,这才有人来叫顾怀袖进去。

 “宣——张顾氏——觐见——”

 太监将声音拉长了,顾怀袖听见这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手抖。

 她暗骂自己没出息,也被这样的场面给吓住。

 定了定神,顾怀袖没在这里发现旁的任何人,只从门进去了,躬着身子在太监的指引下往右边一转,就看见了在窗前坐着的康熙。

 墙边有一排书架,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书,康熙手里握着一本,顾怀袖扫了一眼,看见了一句“仁者安仁”便不敢再瞧。

 这时候,她倒是一下利落了起来,给皇帝跪下行了个三百九叩的大礼之后便伏在地上:“臣妇给皇上请安,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似乎是被她唤过了神来,终于将目光从书上移到了顾怀袖的身上。

 对康熙而言,美已经成为了完全可以忽略的东西。

 他坐拥江山万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唾手可得,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定了她的生死…

 万民皆如蝼蚁,皆如顾三一样,匍匐在他脚下。

 然而康熙觉得很冷。

 他想起了太子,想起了太子做的那些荒唐的事情,也想起了顾三这一张脸。

 “起,抬起头来。”

 顾怀袖心知躲不过,终于缓缓起身,将头抬起来,却不敢看康熙。

 在皇宫里,他就是皇帝,寻常人直视他就是冒犯天颜。

 她两手垂在袖中,颤了颤,外面却看不出异常来,至少在康熙的眼底,她还是镇定自若的。

 果然是一张美人面,也难怪太子心起来,念念不忘了。

 康熙已经查明了朱江心的事情,早在行宫的时候就觉得事情有蹊跷,只是一直忙于江南的河务,不想去想这些事情而已。更要紧的是,康熙不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是个怎样的面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若是旁人的子,这件事就有悖于伦常道德。

 而这样的事情,竟然是他一手养出来,倾注了最大心血的太子做出来的。

 康熙只看着她,缓缓道:“朕对他数十年的养育之恩,父子君臣之情义,竟然敌不过你一张脸…”

 “臣妇…万死不敢…”

 顾怀袖听着康熙的话,只觉得心神恍惚又震惊。

 她哪里能不知道康熙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他一个堂堂的皇帝,连顾怀袖一张脸都比不上…这哪里是要放过她的意思?

 顾怀袖早知道事情迟早有发的一天,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捅到皇帝那里去,兴许背后还有人在算计,想要让太子罪加一等。

 只可惜,这一回去的是她的命。

 康熙这样说,顾怀袖几乎是必死无疑,或者…

 “三德子,将桌案上的匕首拿来。”

 康熙话语淡淡地,只看着顾怀袖的脸。

 顾怀袖终于看了康熙一眼,却又立刻垂下了眼,她抖了一下,又僵硬地跪在地上,不敢再动。

 夏天里,这殿中的地面却是冷得她膝盖骨都疼了。

 三德子也闹不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依着皇帝的话,将匕首取来。

 那是去年木兰秋狝的时候,用来剔鹿骨用的鹿骨匕首,柄上嵌着漂亮的宝石,有一种说不出的富贵和冷

 顾怀袖手指指甲都已经深深陷入自己的手心里,她想说话,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康熙道:“美祸人,不如尽去之。”

 美祸人?

 还要尽去之?

 顾怀袖终于没忍住,豁然抬头:“皇上,您是万民之主,竟是这样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曲直不明,要臣妇受这委屈吗?!”

 眼底带着几分狠,自打进宫来就已经压抑着的恐惧,一下就变成了滔天的怒火。

 到底这天家富贵之地,皇族总是没有错的。

 不管皇帝是什么人,不管他的儿子是什么模样,即便是他知道了太子的本,如今出了什么事情,却也是一味地护短!

 只因为太子爷是他捧在手心里养了那么多年的好儿子,是索额图带坏了太子,是他身边的人将他给教坏了,昔日他太子要在行宫命妇,今却有皇帝来为太子善后!

 康熙在听见顾怀袖忽然之间起来的反驳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就是三德子也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里里外外多少人觉得顾怀袖胆大包天?

 可顾怀袖自己不觉得,她甚至还笑了一声:“女子容貌乃是父母赐予,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毁伤。美也是父母所赐予,臣妇父母生臣妇如此,皇上之父母生皇上如此,如何臣妇的父母生了臣妇就是有罪,而皇上的父母有了皇上便无罪?!”

 疯了…

 疯了…

 三德子已经听傻眼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一句,竟然也能这样用!

 张二夫人,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康熙眉头一皱,劈手便将装着热茶的茶碗照着她扔去:“刁民满嘴歪理说!”

 那茶碗正砸到顾怀袖的身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她袍服的肩膀落下,耳垂上挂着的青金石坠子轻轻地晃动了一下,接着却被热水给溅

 “嗒…”

 茶碗顺着顾怀袖跪得笔直的身躯滚落在地,有骨碌碌的声响。

 顾怀袖不为所动,用那种超凡的勇气,直视着康熙:“人生父母养,臣妇打小不曾有父母之疼爱,可太子却有您超出对一般皇子的呵护。臣妇*凡胎,太子天潢贵胄;臣妇市井庸俗之鼠辈,太子顺天玉成之骄子。有错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的父母不该生臣妇这一张脸,天下所有貌美如花之女子都有罪。美祸人,若是皇上要划花臣妇一张脸,便该划了天下女子的容颜!”

 她一笑“因为但凡有任何美貌之人出现在太子爷的面前,他都忍不住,无法自控。可他时天潢贵胄,错不在他。皇上您说得对,美祸人,臣妇有罪。”

 说完,她忍着半边身子被烫了的疼痛,磕了个头。

 康熙已然说不出话来。

 字字句句在对比太子与她,一口一个“臣妇”如何“太子”如何,无非就是在斥责皇帝不公罢了。

 “太子天潢贵胄,若非你祸人,他何至于犯下如此大错?今有此事,你在劫难逃,再多的歪理都没有用。”

 康熙乃是皇帝,九五之尊,容不得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更何况,皇家之丑不可外扬,区区一个张顾氏,不得辱及天家颜面和皇家声誉。

 顾怀袖差点就要歇斯底里地笑了。

 当真是天家无情,康熙就是重视着太子吧?

 只可惜,他这一个儿子终将让他失望。

 顾怀袖看着被德公公放在地上的那一把匕首,只道:“皇上能划花臣妇的脸,却无法划花天下人的心。今包庇太子是非不辨,他万民唾骂大舟倾覆。”

 古有皇帝不能杀言官之律条,可顾怀袖不是言官。

 她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在说话而已,说一句少一句,自然得珍惜。

 可有的话是忍不住的。

 这些话放出去全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康熙听了却巍然不动:“今你说这些话,足够朕诛灭你九族。”

 “皇上千古一帝,万世明君。臣妇夫君衡臣乃是状元及第,深受皇恩,公公张老大人曾官拜东阁大学士,为一朝宰辅,大哥也曾为太子鞠躬尽瘁。张家世代沐皇恩而对皇上尽忠,皇上断无可能杀之。”

 她磕了个头,目光却落在了那一把匕首上。

 女子花容月貌,嫁得如意郎君,甚至如今将夫贵荣,只因一场令人作呕的意外,便惹来这泼天祸事。

 顾怀袖微微一闭眼,已然是认命了。

 兴许康熙登基这四十四年,已然见过无数人在他脚底下,挣扎不能,带着与顾怀袖同或是不同的遗憾而去…

 所以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人,道:“三德子,动手。”

 匕首刃光如雪,晃了顾怀袖的脸,她又磕了个头:“臣妇谢皇上不杀之恩。”

 三德子的手有些抖,半天下不了手“万、万岁爷、这…这…”“狗奴才,你若是自己下不去手,便将匕首扔下去,教她自己动手。”

 康熙闭了闭眼,看着书页上一行一行的字…

 今包庇太子是非不辨,他万民唾骂大舟倾覆…

 太子…顾三…

 他大清朝的皇储之位,江山国祚…

 顾怀袖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方才滚烫的茶水转眼已经凉了,她半个手臂都冷。

 她道:“德公公,请将匕首给臣妇吧。”

 三德子手一抖,拿匕首已然掉在了地上。

 顾怀袖于是埋头去捡,手指刚刚碰到那鹿骨的刀柄的时候,她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却面无表情。

 “臣张廷玉,求见皇上,武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头忽然来了个声音,就在殿门口,顾怀袖手指一抖,刚刚止住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怎么也忍不住。

 康熙眉一抬,看着已经摸到了匕首的顾怀袖,只道:“三德子,让张廷玉在外头等着。”

 三德子犹犹豫豫地去了,到了外头也不知道怎么跟张廷玉说,只看着跪在台阶上的张廷玉,道:“万岁爷说让您在外头等着…”

 殿中,康熙忽然问顾怀袖道:“若是杀了你,或者没了你这一张脸,成全他的高官厚禄,一世荣华,你可心甘情愿?”

 “臣妇…”

 顾怀袖忽然顿住。

 康熙以为他们夫伉俪情深,下面的回答定然是愿意,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下头的说辞,没料想…

 顾三弯一笑,轻声道:“臣妇心不甘、情不愿。”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点半左右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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