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吴算子
　晚上，唐盛回家细问唐惜拜访成果。

　唐惜照实说了“王老头儿一见我就恨不能厥过去，我刚说两句话就给他撵出来了。不过，师母很和气，我们说了半话，她还拿了点心给我吃。”

　“是山长太太吗？”

　唐惜点头“我去的早，山长在书院里开学训话，开始没碰上，我就同师母说会儿话。中午还帮她做饭了，想着等王老头来了一道吃饭，再哄哄他不也就好了么？结果那老头儿根本不听人话啊，直接就把我往外撵。”

　唐盛瞪他一眼“你莫总是左一句王老头右一句王老头的，那是山长。王夫子是有大学问之人，起码的尊师重道还是要的。”

　唐惜道“我在爹你面前说说，王老头儿面前别提多装孙子了。”

　“给我文雅些。”唐盛训唐惜一句，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爹你别急，我明天再去就好。”唐惜笑“太聪明的法子我不会，笨法子还是有的。俗话说，路遥知马力，久见真心。反正我又不怕他撵，大不了就丢脸一点，我就不信，我天天去他还能天天撵我。等明天我把爹你教我的《论语》带上，我就在他屋里念书，他爱撵就撵，哪天撵累了，自然就不撵了。老头儿看我脾气有所好转，自然愿意重新考虑我回书院的事的。”

　唐盛笑“那你就先这么去试试，若是王山长恼你，你就立码回来，千万莫与他顶撞。”虽不放心唐惜的臭脾气，不过，唐盛依旧让唐惜放手去做。唐惜渐渐长大，他并不能替唐惜安排一辈子。

　“爹，你就放心吧。”唐惜笑“我回来时去阿湄的铺子转了一圈，他家五师弟今年秋闱，我跟阿湄说了，若是皓五来府衙报名，让他到咱家来，这又不是外人，不必客套。”

　唐盛身为一州府尹，自然是个爱才之人，笑道“这事做的对。你在青云观住了这些日子，皓五也是惜时的师弟，若有机会，自然应当互为关照的。”

　见唐盛赞他，唐惜得意的眨眨眼，唐盛轻他后脑勺一下子“还差的远，给我收着些。”

　唐惜一缩脖子，笑嘻嘻地挽住他爹的手臂道“爹，我虽然不如你聪明能干，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在努力的变好啊。”

　唐盛摸摸儿子的头“这样就很好。”

　唐惜与他爹的感情重新恢复到了月期，第二天再去山上时，上午王山长依旧不在，是王太太开的门，笑道“果然又来了。”

　唐惜唱个肥喏，笑着恭维道“师母神机妙算，学生佩服佩服。”

　王太太笑着将人让进门“老爷去讲课了，你暂且等一等。”

　唐惜笑“我知道山长每天都会亲去授课，早些来，是为了给师母请安。”

　“你这张嘴，真是甜的没了边。”王太太笑着端来点心，唐惜道“我去泡茶。”

　待将茶泡好，唐惜便与王太太坐在庭院里一张油布大伞下喝茶吃点心。唐惜瞅这遮大伞一眼，道“昨来时还不曾有呢。”

　王太太笑“知道今有客到访，让老爷搬出来的。”见唐惜对大伞满是好奇，王太太笑“想看就站起身去看，男子汉大丈夫，何须拘谨。”

　唐惜咬着块糕起来看了一圈，啧啧叹道“这虽与家常用伞的模样差不多，不过，这样大，做起来不知道多少难了。就是抬的时候也很费力气吧。”

　王太太伸手按下一个伞柄上的机关，随手一推，底盘滑动，轻巧的很。唐惜更是啧啧稀奇“好巧！师娘，这是山长做的吗？”

　王太太将机关锁紧，笑“他是念圣贤书的人，哪里会这个？是我请云观道长做的。”

　唐惜感叹“当真是了不得，太方便了。”转了一圈，重坐回椅中继续吃点心喝茶水，道“师娘，有机会你介绍云道长给我认识吧！他真是了不得，能做出这样巧的东西来。”

　王太太笑“你是要走仕途的人，莫沉于这些奇巧技才好。”

　唐惜摇摇头“我不大会说那种大道理，但是，我觉着奇巧技也不一定全无用处。我以前跟人学观星象，别的不说，星象其实能预测天气。如果能长期观测，用算术演算的话，连食月食都能提前预算。教我看星象的师父说，星象之术广博无比，有人从上面看国运态势，有人从上面观测年景丰成，也有人从上面计算方向。但是，星象一直被认为是偏门冷僻的东西，在朝中，只有钦天监才能用得上。”

　王太太微惊“你还懂星象啊？”

　“我还没有入门。”唐惜放下点心，正道“只能做一些观测记录的小事，我比较喜欢算术，尤其是用算术来演示星象，那需要用到算筹才算的清楚。我们每一年每一天每一个节气每一个时辰，其实都是这样演算测定出来的。为何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这就是历法，而历法就来自于演算。其实万事万物皆可由演算而来，譬如师娘你，你每天的时间是十二个时辰，每天要做的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哪个时辰起，哪个时辰烧菜，平均多少时间出门买一次东西，只要把数字给我，基本上，就可以演算出你接下来的行为。如果哪天，你一些规律的事没有在规律的时间发生，那肯定是你家出了别的意外的事。”

　唐惜说到兴奋处，简直是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师娘，这就是算术！”

　王太太活了这把年纪，并非没有见识的人，她觉着先时实在太小看了唐惜。这并不是个无能的人，他有自己的才干，或许这种才干并不能得到世俗的认可，但，这是个有才干的人，他有自己擅长的东西。

　王太太赞叹“说得好啊，惜。”

　唐惜大方一笑“我还差的远，只是刚刚摸门而已。算术博大深，即使穷奇一生，也是研究不完的。以前我只懂着去做题演算，后来才知道，其实算术并不是一门单独无用或只能去做账房的手艺。我不大懂圣人说的那些话，我总觉着他们说的话很玄乎，并不是个实在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可是算术不一样，经算术演算的事情，立刻就可以拿来验证。”

　“你在算术上有这样的才华，很该专注于算术才是。”

　唐惜出满心苦恼“我爹不叫我学这个，他一心叫我考科举，我念书又很不在行，真叫人愁的慌。”

　王太太笑“所谓颜回好仁，子路好勇，子贡好商，冉求好政，连孔圣人的弟子都是各有所长，何况于你？”

　唐惜唉声叹气“这些话都没用，就是把天说下来，我爹还是要我科举。我现在股还是肿的，为着念书，天天挨揍。”

　王太太掩口轻笑“令尊望子成龙心切。”

　“除了念书这一样，我爹对我都是百依百顺。”唐惜叹道“可见人无完人了。”

　王太太道“世间没有不为儿女着想的父母，我听说哪怕周汝宁经商，都是先考个探花出来。”

　唐惜笑“阿湄的事师娘也知道。”

　王太太眨眨眼“看来惜也同汝宁相。”

　“不算太，他人聪明的很，就是喜欢开玩笑。我家里二弟同阿湄是师兄弟。”

　“你家山长先生对他很是欣赏。”王太太笑着，很自觉的换了个字眼“你家山长先生”“仕农工商的尊卑是有许多原因造成的。在圣贤的年代，从没有这么大的尊卑之别。惜可念过史书，知道陶朱公范蠡吗？”

　若说别人，唐惜不一定知道，范蠡他还是很的，立刻道“就是把西施偷走的那家伙吧？”

　王太太又是一阵笑，嗔道“你这小子，一看就不老实。”女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她们往往很擅长口是心非。譬如，王太太嘴里说唐惜不老实，心里却很喜欢他这样一点点小坏的活泼。当然，因唐惜生的俊俏，方有此厚待。

　唐惜扬眉笑问“师娘，西施究竟怎么了？”

　王太太嗔道“说的是陶朱公的事。陶朱公原是越王勾践身边高官，助越王勾践灭消吴国之后就带着西施离开了越国，辞官归隐。他归隐后，既做过农夫也做过商贾，若以此论断，仕人何贵？商贾何？”

　唐惜道“要是我这样跟我爹说，我爹肯定会说，哦，那你先去做个像陶朱公那样的高官再来跟我说吧。”

　王太太笑“连我这深山妇人都听过唐知府宽仁爱民的名声，不想对惜这般严厉。”

　“对外人我爹都很宽宏的。”唐惜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不孝之人，我爹为我费了很多心思，我也大了，并不想叫他总是为我着急心。可是，我也是真心喜欢学算术的，现在我爹把我看得可牢了，等闲不能出门。要不是为了叫我重回书院，我也不能到师娘这里来有机会跟师娘说说话。我家二弟今年就要考秀才，我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为我着急的。”

　王太太问“那你是打算再回书院念书了？”

　唐惜一惊，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我怎么给说出来啦。”真的太大嘴巴啦。

　王太太给唐惜逗乐，安慰他道“不必你说我也能猜出来，若不是有事相求，你干嘛三番两次的来书院啊。”

　唐惜摇头“我爹小时候，十天已经能将《论语》倒背如，我给他着学了十天，才只背了《学而篇》《为政篇》两节，我已经十六了，虽然要做孝子，也不能做应声虫啊。我是借机到师娘这里放放风透透气，总在家做我爹给我留的功课，简直太闷了。”说着，唐惜从怀里摸出两本书给王太太看。

　王太太翻开来，一本《算经》，一本《论语》。

　唐惜与王太太商量“师娘，今天莫叫山长撵我，我在你家看书，好不好？”

　“这有何不好？”王太太问“你可认识教算术的吴夫子？他也于演算，很是痴。”

　唐惜笑“自然认得，所有先生都不喜欢我，就吴夫子对我好。”他连忙补充一句“那啥，以前我也不是很讨人喜欢。”他在书院时常闯祸，王老头儿早要撵他回家吃自己，他之所以能一直在书院呆了许多日子，自然有唐盛的原因。但，吴夫子的帮忙也功不可没。

　王太太笑“你们山长只懂圣贤书的学问，算术他并不通，寻常家里算账都能给我算个七八糟。吴算子是我的好友，我找他过来，你们定能说到一块。“

　唐惜心里寻思一二，道“吴先生今天上午有课，要等下午方能有空闲。”

　王太太笑“你还真是神机妙算了。”

　“那倒不是。我就能听懂算术课，跟吴夫子投缘，他哪个班哪节课什么时间我都记得。”以前吴夫子似乎还劝过他一心钻研算术，不过，上一辈子实在鲁莽无知，完全当吴夫子在说梦话。

　王太太笑“你先自己看书，我去找吴算子说一声，叫他中午来家里用饭。”

　“师娘，我去吧，你家离书院有段路要走。”

　王太太笑“无妨，你去了他可不敢来。”话毕不再多说，王太太起身去了。

　唐惜算着时间准备了午饭，这次王山长回家，倒没有撵唐惜，只是看到与唐惜相谈甚的吴算子时顿时黑了脸，高声问“有客不请自到乎？”

　吴算子根本不鸟他，王太太就出来把王山长给镇了“是我请阿算来用饭的，你快洗洗手，咱们这就吃饭了。”

　王山长哼一声，洗手去了。吴算子悄声与唐惜道“全靠一张脸勾引了阿璇。”

　阿璇？

　唐惜眨眨眼，吴算子道“就是你师娘，别看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可是有姿的很。我跟阿璇青梅竹马的长大。”说着叹口气，吴算子将自己的血泪教训传给唐惜，道“所以说友一定要慎重，朋友啥的，说坑你就坑你，说挖你墙角就挖你墙角。”

　王太太悠然一笑“阿算，你快闭嘴吧，我只拿你当个儿子。”

　唐惜险没呛死，王太太笑“惜莫吃惊，阿算只是不修边幅而已，他小我十来岁，还正当年少。”

　吴算子老脸微红，道“阿璇，我又不嫌你年纪大。”

　王太太眨眨眼，竟有几分俏皮，笑“是我嫌你太了。”

　吴算子立刻一幅被雷劈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午安，心肝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