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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高肃便派人将十九个姬人送了回去,高湛听闻后倒也不恼,笑道:“天下能比兰陵王更美的女子只怕不多,他能瞧上一个,那也不容易了。”便将那十九个女子尽皆收入宫中,供自己取乐。

 高肃等了一段时,发现皇帝并未怪罪自己,这才放下了心,对顾道:“多亏了你,留下一个姬人,全了皇上的面子,终于没出大错。”

 顾欢笑嘻嘻地说:“君有赐,不敢辞,你要坚持自己认定的东西,那当面然好,但偶尔也要审时度势,不能硬抗。”

 “是啊,我知道。”高肃叹息。“可是,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就如有些事是不可以做的一样。如果做了,不论当初的心是怎样的,终究会让世人千夫所指,落下千古骂名。”

 “话是那么说…”顾想了一下,问他。“听说和士开劝皇上禅位时说的一番话已经传出来了,你知道吗?”

 “嗯,子行写信告诉我了。”高肃脸色一沉,低低地道。“和士开对皇上说:‘自古帝王,尽为灰烬,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恣意作乐,纵横行之,即是一快活敌千年。国事吩咐大臣,何虑不办?不为自勤苦也。’据闻陛下听后龙颜大悦,深以为是,遂决定禅位于太子。”

 顾咀嚼着这段话,忽然笑道:“这个和士开,你别说,还真是个聪明人,也真有才。”

 “他那不是经天纬地之才,而是祸国殃民之才。”高肃冷哼,遂又微微皱眉。“太子还是孩子,登基之后,多半会为和士开所制。”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

 此时,他们正在汴水边钓鱼,一人守着一鱼杆,却悠闲地不大去管,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思。离他们不远处,郑怀英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缓缓弹出蔡文姬的《胡茄十八拍》。乐声有着浓郁的北地胡音,带着忧郁和哀伤,诉说着深深的思念之情。

 顾与高肃不再说话,专注地倾听着乐音。等到一曲既罢,顾关切地问:“东园,你可曾定亲?”

 郑怀英的双手离开琴弦,轻轻搁在膝上,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不曾。”

 “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关心地看着他。“你在思念着谁吧?”

 郑怀英垂下眼帘,一直没有说话,半晌,他才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拨着琴弦,发出不成曲调的叮咚声。

 顾便不再问了,那毕竟是他的**,如果他不想说,她自然不应去探问。

 良久,郑怀英仍然没有抬头,低低地道:“我是喜欢一个人,不过,她已经被她父亲嫁给别人了。唉,思君何时天涯尽,别时有约聚无期…”说到后来,声音渐息,似有哽咽之意。

 顾和高肃便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都默然无语。这种事情,是天下最大的憾事之一,他们也没办法去劝解,说什么话感觉都是多余的。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郑怀英已经平静下来。他抬头笑了笑,优雅地弹出《汉宫秋月》。

 顾和高肃倾听着从他指下出的美妙琴音,仍然听得出其中的淡淡忧伤。

 顾忽然心有所感,不由轻叹,低低地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蝴蝶,望帝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的声音本来清亮,此时变得低沉,同样悦耳动听,出的诗句更是丝丝入扣,与郑怀英的琴声珠联璧合,悲伤的情绪顿时如而至,汹涌澎湃,竟不能止。

 高肃想起了自小到大的种种不如意,想起自己身为大将军和郡王,却仍然必须处处隐忍,想起从未见到过的母亲、幼年失去的父亲、数年前无端被杀的两位兄长,眼圈不由得红了。

 郑怀英一直低着头,似在专注弹奏,渐渐的却有几滴泪落下,不断地打在琴身上。

 顾不忍目睹,便转过身去,看着浩浩从自己眼前过的河水,顺手提起钓竿,却发现有一条鱼上了钩。她不像往日般兴奋,默默地把鱼从钩上摘下来,又放回了水中。

 高肃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渐渐变得平和,不再伤感。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直到夕阳西下,他们各自的贴身丫鬟和小厮才走过来,帮他们收起钓竿、琴具和其他物品,服侍他们上马,一起回城。

 一起用完晚膳,顾怕他们呆在家里伤悲秋,竭力鼓动,终于拉着高肃和郑怀英漫步出府,在城里闲逛。

 出了王府专属的长街,外面便是一派热闹景象。行人摩肩接踵,店铺鳞次栉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花粉香、酒香四处缭绕,做买卖的大声吆喝,大姑娘小媳妇笑着互相讨论着胭脂水粉衣料首饰,小孩子打闹着跑过,划拳声从酒楼的窗户里飞出,卖艺的圈子里不断响起叫好声。

 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顾深深地了口气,开心地道:“自从洛一战,周军便不再犯我国境,边关的突厥似乎也消停了不少,百姓终于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不再担惊受怕了。”

 “是啊,真是不容易啊。”郑怀英深有感触。“每逢战,两国刀兵相见,遭殃的却大都是百姓,尤其是北地边,突厥常来袭扰,以致十室九空,甚是凄凉。”

 顾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道:“东园,你到过北方?”

 郑怀英微微一笑:“在下父母居于朔州云县,正是在长城脚下。”

 “哦哦,朔州啊,我去过。”顾很开心。“去年突厥的一支骑兵闯进朔州云县,爹爹带着我杀过去,将他们赶到长城以北。云县…我记得好像伤亡不大。”

 郑怀项忽然转身,郑重地给她做了一揖:“多谢顾将军浴血奋战,保境安民。”

 “那个…别客气。”顾赶紧摆手。“这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对,东园,你就别客气了。儿面浅,脸皮薄得很,你要再谢她,她就不好意思了。”高肃背着手,笑着看了顾一眼。“更不敢胡乱说话了,那岂不是无趣得很?”

 顾登时笑出声来:“是啊。东园,我们只是闲话家常,你千万别这么一本正经的,否则我就不敢动了。“

 高肃哈哈大笑。

 郑怀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文尔雅地道:“在下的感激之情发自肺腑,绝无虚言,不过,王爷和顾将军既这么说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轻咳一声,做豪状,沉声说:“如此甚好。”随即便绷不住脸,笑了起来。

 高肃很喜欢看她的笑脸,郑怀英也同样喜欢。她的笑纯净明媚,发自真心,比他们曾经看到过的许多隐藏着龌龊、虚伪、诈的笑脸要好看多了。

 顾开开心心地拉着两位美男四下里闲逛,对好多女孩家喜欢的东西都没兴趣。后来看到一家书局,她喜出望外,立刻跑了进去。

 郑怀英显然也很喜欢这里,不时翻阅着里面的琴谱。顾东瞧西看,最后买了两本王羲之的字贴,打算回去练习。高肃买了一本《吴子》和一本《孙子》,顺手也帮郑怀英和顾把钱付了。

 郑怀英连声道谢,顾却笑嘻嘻地说:“你是王府的人,这些当然应该由他帮你买,不必客气。”

 高肃愉快地笑道:“正是。”

 郑怀英便微笑着不再说话,不过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书局老板认识高肃,热情地表示马上派人把书送到王府去,高肃点了点头,将书放在柜台上,便走了出去。

 顾蹦跳着下了台阶,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游。东家卖的灯笼,西家卖的面人,她都要去瞧瞧。高肃便要掏银子买下,她却又说“不要”再窜到别家去看。

 高肃其实只比她大五岁,可看她的眼光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对她十分宠溺。郑怀英看出来了,却只是抿微笑,从不多说一个字。

 玩了约有一个时辰,顾觉得有些饿了,便到城中最好的点心铺买了绿豆糕、蛋黄酥,一路走一路吃,感觉十分享受。

 正逛着,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些动,接着,人群闪开,听到有人高声叫着:“抓贼,抓贼,抓贼啊。”

 顾定睛一看,便见有个人拼命冲过来,后面有三个男子紧紧追赶,两旁的人却袖手旁观。她想也不想,突然伸腿,着地扫去。跑在前面的人猝不及防,猛地扑倒在地。

 后面的人冲上来,抬腿就踢。

 顾闪电出腿,连环三击,将那三人的腿全都拨到一边。她手中的动作却没停,好整以暇地拿起一块小酥饼放进嘴里,边嚼边问:“他偷了你们什么?”

 那人看得分明,是这个少年出手放倒了贼,便对他抱拳道:“多谢小哥仗义相助,这小贼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玉佩和钱袋。”

 “哦。”顾拿脚尖轻轻碰了碰倒在地上的人。“喂,你把人家的东西还了。瞧你正当壮年,又好手好脚的,干点什么不行?为什么要做贼?”

 那人摔得狠了,**着撑起身,苦笑着将东西掏出来,放到地上,抬眼看着顾:“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做贼?在下乃洛州人氏,世居祁家镇,去岁周军西侵,围攻洛,累及齐家镇,乡亲们十之七八死于战火,在下拼命保着一家老小冲出来,子却死于矢,老母及幼子受到惊吓,勉强走到这里,却一病不起。在下不但无钱请医延药,便连一口吃的也买不起,实是不得已,一念之差,才做下这等事来。还请公子原宥。”

 顾听了一怔,立刻对失主说:“你们念他迫于无奈才行差踏错,就宽恕了吧,拿回东西就好,不要去报官了,行吗?”

 那些人也颇为良善,便道:“就依公子之言。”

 那失主俯身拾起自己的东西,从钱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那人,好心地道:“这银子你拿去,为你母亲与孩儿请个大夫吧。”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银子,却没接,忍不住伏到地下,放声大哭。

 围观的人见他如此,也都唏嘘不已。

 顾的心也软了下来,蹲下身去,温和地劝慰道:“这位大哥,你先别哭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且起来,我们帮你请大夫,再买些吃食,带给你家人。”

 那人哭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呜咽着:“多谢公子大恩大德。”

 “不必客气。”顾转头看向高肃,恳求地道。“我们帮帮他,好吗?”

 高肃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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