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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纪语还记得,第一次到巨筑室内设计工作室的那天。

 那年她刚毕业,因为在学校里表现优秀,透过指导教授引荐,认识了赵姊,当时赵姊刚与身为名室内设计师的丈夫离婚,自己开了室内设计工作室,就是巨筑,正缺人手,看了纪语的作品集,很快就录用了。

 那正是炎夏七月,纪语紧张的来到跟赵姊相约的大楼,她身穿簇新的廉价套装,踩著不惯穿的高跟鞋,绑著不是很适合她的包头,推开了那道有些老旧的玻璃门。

 门里有三个人,除了赵姊,在仅有的沙发上,坐了两个年轻男人。

 “你来啦?我给你介绍几位同事。”赵姊声音轻快,眼角微眯,站在唯一的一张办公桌前向纪语微笑招手。

 纪语梭巡了下这个几乎可以算是空旷的房间,仅有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以及一张上了年纪的皮沙发,她抿抿,并不讨厌这种从零开始的状况,相反的,这一无所有的办公室让她很想打拚。

 “这是纪语。”赵姊先介绍她,又说:“这是梁御辰,我从宇匠带来的。”宇匠是她前夫的室内设计工作室。

 纪语看了看坐在沙发左边的男人,他向她点点头,澄静的眼回视著她。

 她愣了几秒,刚从大学毕业的她,没看过这么沉稳的成男人,因此有些脸红了。

 赵姊微笑看着纪语,心里很喜欢这个明明年轻却将自己打扮得老气的女孩。

 停顿了会儿,她又指向粱御辰旁边,坐于沙发右侧的男人“这是魏岚亚,我挖来的。”

 在业界数十年,她早已听闻某间室内设计工作室出色的表现。决定离婚后,她四处寻找好手,特别探了探那间知名的工作室,费了一番工夫,最后得到魏岚业这块宝。

 “哈罗。”魏岚亚向纪语打声招呼。纪语看向他。他身穿白色T恤,上面印著挑衅张狂的英文字,外搭黑色西装外套,穿著牛仔的双脚跷著二郎腿,一手张开靠著沙发椅背上缘,边扬著大大的微笑,眼神里盛满玩世不恭,整个人…唔,坦白说,不太正经,她不是很喜欢。

 她不想,赵姊很有手腕,梁御辰看来很有能力,而她很努力、认真,这该是个成功的工作团队,可是,这个魏岚亚,他会用心工作吗?赵姊为什么挖他来?他看起来不是像是有什么才华。

 这天,纪语偷偷对两个新同事下了既定印象。

 梁御辰温文儒雅,仿佛什么事都难不倒他,像个温柔的大哥哥。

 魏岚亚吊儿郎当,工作能力…感觉该加强。

 她不知道,同工时刻,魏岚亚亦观察著她。

 他发现她的黑色套装size不对,身太宽,明明她纤细娇小,过大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很滑稽。

 而她死板的包头,暗的高跟鞋,更和她那张年轻脸庞极为不协调。

 魏岚亚是正在笑,可是他不只是习惯性挂著礼貌的微笑,针对眼前的纪语,那笑容里带著淡淡的兴趣。

 “好啦,这就是我们巨筑的成员,四个人一起打拚!”赵姊很有精神的吆喝。

 后来,经过一段创业的艰辛期,巨筑在第二年就上了轨道,算是很幸运,但是除了运气外,纪语深深明白,大家出的成绩单也是有目共睹的。

 而这些年,纪语也对同事们增加了许多了解。

 梁御辰并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哥哥,他冷静少言,跟温文的形象大相迳庭。

 魏岚亚更不是专扯人后腿的老鼠屎,即使他真的个性上不甚认真,可是做出的作品总完美得不得了,纪语不得不承认,他有惊人的天分。

 她曾想过,她本身若要达到百分之百的成果,就必须付出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努力,而她一直也是因为努力才有如今的成绩;梁御辰则是有能力能让百分之百的努力造就百分之百的成果;而魏岚亚,他只需运用百分之三十的时间,加上百分之七十的天分,就能达到百分之百的完美,有没有一丝努力的成分?她不知道。

 一晃眼七年过去,工作室成长了,多了很多工作伙伴,也打响了名声,她努力的负责手中每一件案子,珍惜自己的成绩,可是,有时她仍然羡慕那个七年不变的魏岚亚,他始终故我的并不太认真工作,却能出一张张美丽的设计图。

 ***

 星期一上午十点,魏岚亚来到办公大楼,将车停好后,他不准备到巨筑所在的十六楼去,反而搭电梯到十五楼。

 当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踏著愉快步伐走出电梯,一道玻璃门出现在面前,门上贴着“征信社”的字体有些歪斜,显得有些凄凉。

 他推门进入。这间徽信社的门面不怎么样,待客区更没有沙发,只有一张小矮桌,多出来的空间搭著一顶突兀的大红色帐篷,加上室内灯光微暗,显现出征信社老板楚光临天马行空的风格,颇为诡异。

 “这么早?”旁边窜出一道男嗓音,楚光临端著一杯热咖啡,倚在墙边看着魏岚亚。

 “早吗?”他反问,路的打算钻进帐篷里。

 帐篷之于征信社,等同于客厅、会客室、餐厅…楚光临将任何东西都摆进帐篷里,有时还留在这里过夜,帐篷总算能发挥该有的功能一一拿来睡觉。

 楚光临看见他的动作,连忙放下咖啡,开口阻止“哎哎哎,刚刚很多人来找过你,别想偷懒。”开玩笑,巨筑的人找设计师都找到他这儿来了,这魏大设计师这会儿想窝进帐篷,没那么简单。

 “谁来找过?”

 “先是Dora来过,十分钟后,苏洁也来找了。”楚光临回想着。

 “就这样?”魏岚亚站在帐篷旁,撇撇

 楚光临哭笑不得的扬声道:“你也真变态,真没发现来找的人越来越大咖?依我看,下一个大概不是梁御辰就是纪语,不论他们哪个来找你,都很难应付好吗?”

 “我不觉得,反正我先休息一下,等有人找来,我再上去。”

 魏岚亚好整以暇的说,不在乎来抓他的是何许人也。

 “呃,我说魏大设计师,今天是星期一,你好歹先乖乖进公司再说吧?每次都给我搞这套,当我的征信社不用接客人喔?”楚光临哇哇叫。

 “客人?”这家伙有客人上门吗?魏岚亚嗤笑,又弯身要钻入帐篷。

 “呃…”楚光临正再发难,忽地听见开门声,他转过身,看见来人,幸灾乐祸的微笑了。

 门边出现一道娇小的身影,匆匆进来后就四处梭巡,最后将视线停留在笑得颇开心的楚光临脸上。

 “楚光临你干嘛?笑得这么不怀好意。魏岚亚有来你这里吗?我们全都在找他,打电话他也不接,该不会遇到什么车祸吧?”纪语叨念著,声音很急,皱著眉,眼睛一转,看见来到楚光临旁边的魏岚亚,又说:“喔,你真的在这里!小洁他们还说没看见你,走吧,赵姊快发飙了。”她转身移动脚步,如一阵风般走了出去。

 魏岚亚耸耸肩,乖乖的跟著她离开。

 楚光临看着他们的背影几秒,慢慢的踱回矮桌边,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却怎么也想不透,魏岚亚总爱在开会跑到他这儿遛达。然后等到有人来请,就柔顺的跟著回去。

 要这样小小的叛逆有意思吗?搞不懂耶。

 ***

 电梯里,纪语仍不断叨念著。

 “拜托你不要每次都这样好不好?开个会还要找人很累的,我们全部的人找你找得快疯了,虽然你都是躲在楚光临那里。大家也还是很拚命的找。赵姊已经喝掉三杯咖啡,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她已经很不耐烦了。”她忍不住发牢

 魏岚亚看着背对著他的纪语,她的身高只及他肩下,绑著整齐的马尾,身上穿高级套装,脚踩昂贵的高跟鞋,看起来精明俐落,可是这种女人,大多该是很沉稳的啊,偏偏纪语嘴上正叨叨念念一串抱怨,藏不住话,令他角忍不住贝起笑容。

 “呃,你有没有在听啊?我跟你说,你这样是不对的…”

 她侧身,准备转过身对他晓以大义。

 这时,电梯门打开,她微撇眉头,才半转过来的身子瞬间直,昂首走出电梯,也没管魏岚亚有没有跟上,又继续说下去。

 “赵姊对我们多好,你该铭记于心,我是不知道你干嘛每次开会都要三催四请啦,不过光冲著赵姊,你就该乖乖报到吧?每次这样闹,虽然大家没有向你抱怨过,可是在等你的空档,我可也是听到很多人对你不满喔。”

 魏岚亚听了,挑起眉,憋著笑意,故意问:“喔?譬如谁?”

 “很多啦,像阿守啊,就一直说你很大牌,Dora被派去找你的时候,关门声超大的,应该很生气…”

 他听了哈哈笑,因为纪语的直率。

 她就没想过,这么直接,会让他对阿守或Dora心生嫌隙?

 “笑什么啊?”纪语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魏岚亚扶著下巴,盯著她疑惑的表情“你刚刚等于是在陷害阿守跟Dora。”

 她抿,扬高下巴说:“我没有陷害他们。”

 “怎么没有?你说他们说我坏话啊,我听了很生气。”

 生气?她视线停在他角显而易见的笑意,说:“生气你还笑?”

 “生气不能笑吗?没听过物极必反?我气极了,就笑出来。”他乐得逗她。

 跟纪语共事七年,她名气变大,薪水变多,行头也变得采了,可是她个性不变,很直率,一如她初见他时,脸上太明显的对他充满怀疑。

 “我懒得管你什么物极必反的情绪,我只知道,你如果继续在这边跟我哈啦,赵姊会等太久,等太久会怎样,你知道吗?”她鼓起脸颊。

 他像个好学生,立刻接著问:“会怎样?”

 “好案子都会被梁御辰拿走啊!”“赵姊给的,都是好案子。”他这么回应道。

 纪语听了后,不脸红,魏岚亚这么说,好像责怪她认为赵姊接的案子有瑕疵一样。“我没说赵姊给的案子不好啊,我只是觉得,或许他们会不等我们了,就自行开始开会,那只剩梁御辰一个设计师,他理所当然有优先选择权…”

 “御辰不会的,他会选自己适合的案子,而且赵姊会分。”他很肯定。

 她语,这次他这么回答,好像又是说她防梁御辰防得很深,搞什么设计师间勾心斗角,而他魏岚亚抱著佛心,相信赵姐,相信梁御辰,就是不像她,净是怀疑东怀疑西…

 纪语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反驳,就怕又被魏岚亚扣上帽子,终于,她放弃争论,转头就走。

 魏岚亚看着她脑后随著步伐而摆动的马尾,忍不住又笑了。这纪语,三、两句就被他斗得挫败,依他看,她没法当个城府深的坏蛋,最多只能当杂鱼等级的大逊咖。

 走没两步,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有些懊恼的说:“呃,我跟你说,阿守跟Dora虽然可能真的对你不满,但是其他人也那是啊,他们的反应不算特别,你不要去找他们碴…”

 他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她身侧,很故意的丢下一句话“我知道啦,大家都恨我。”

 她愣了一秒,迈开脚步追上他,赶忙解释“没有啦,你不要这样想,虽然你这种行为让大家很感冒,可是…”

 魏岚亚没等她说完,已迳自推开会议室的门,惊得她赶紧住口。

 他笑咪咪的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才一派轻松的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纪语看着他,每次迟到,他总是这样说,没有过多的道歉,也没有任何解释,这姿态狂放得理所当然。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见同事们个个无奈的眼神。

 这些同事,可不觉得迟到是理所当然啊。

 ***

 离捷运站至少需步行三十分钟,交流道的附近全是单纯的住宅区,居民们买东西大多习惯到这里唯一的一家便利商店,喔,不,或许也会到另一家历史悠久、位在巷口的来旺杂货店。

 今天是星期六,杂货店的纪老板快乐的跟邻居们搭游览车参加中部一游,出门前他叮咛一双儿女,千万、一定要好好看店。

 “姊,我朋友找我,等一下我可以出去吗?”说话的是纪家唯一的儿子,二十五岁的纪言。

 “晤。”纪语随口回应.狭窄的柜台上,放著计算机、剪刀、胶带等文具用品,以及占了大半空间的一大叠书,她正专心看着。

 “那我走啰。”纪言当她答应了,准备起身。

 纪语感觉到他的大动作,抬起头来,看着刚退伍没多久的弟弟。他短短的头发染成金黄,手上、脖子上戴著一堆戒指跟项链,大热天里,这天气却身穿皮衣、皮,足蹬皮靴,现在正跷著腿,抱著心爱的吉他,哀求似的望着她。

 “不行。”她说。

 父亲出门前已经代一定要开店,即使没有半个客人。

 “可是我等一下要团练。”

 “不行。”她垂下眸子,视线调回设计书刊上。

 纪言肩膀垮下来,手无意识的拨弄吉他的弦,发出阵阵单音,接著说:“姊,我们把铁门拉下来,你就不用待在这里了,可以上楼去开冷气舒服的看你的书,我呢…”

 “你呢,就可以逍遥自在的出去跟朋友们混。”纪语立即接话。

 “嘿嘿,反正我们没有开店,爸又不知道,在他晚上回来前我再赶回来就好啦。”就不知道老爸坚持个什么劲,开杂货店硬是搞什么全勤,三百六十五天不关门,说是要跟便利商店比,就连这次的中部一游也是考虑超久,是他们两姊弟直敲边鼓,才愿意出门走走.

 “开玩笑,如果你来不及赶回来怎么办?”那就惨了。

 “哎哟,我不会来不及的啦,又不是出远门,OK?待在这里超无聊,又没有客人。”纪言的视线停在前面的饮料冷藏柜上。

 坦白说,他们家卖得最好的就是饮料了,很多客人都是老邻居来串门子,边聊边顺手拿饮料来喝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行、不行,如果爸突然回来怎么办?”纪语未雨绸缪。

 纪言大笑“跑回来?他现在在台中啦!怎么可能突然跑回来啊?不是我说,姊,你思想可不可以正面一点?”

 “反正你关店跟出门都别想,要玩明天再去玩,不要吵我,我要找资料了。”刚接下的咖啡馆案子,是她第一次做店面设计,所以她格外用心,这几天一直抱著一大堆书努力的啃。

 纪言歪著头想了一下,拨动吉他弦,然后即兴唱道:“我的姐姐,喔,是个工作狂…我的老爸,嘿,也是个工作狂…姐姐放假不休息,老爸根本不放假…”

 旁边,纪语被吵得分心,听著歌词和吉他轻快的节奏,她闷闷的笑了。

 桌上的手机这时响起,她看了一眼,然后接听“您好。”

 “是纪小姐吗?”电话那头是道陌生的女声。

 “我是。”纪语将手摆在上,教纪言小声点。

 “可以麻烦你现在过来一下吗?我有事情想跟你讨论。”

 纪语愣了一下,这通来电没有显示号码,她根本还不知道来电者是谁呢,就教她过去?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的女声沉默了两秒,才说:“我们星期三才见过面的,我有麻烦你替我设计咖啡馆。”

 “喔,不好意思,因为你的来电是隐藏号码…”纪语道歉。

 “你现在过来一下,我在店里。”

 纪语抿了“叶小姐,今天是周末,我没有上班耶,而且我记得我们不是已经约好星期一早上十点见面吗?”

 “你不来?”叶小姐语气不好。

 “是这样的,因为我现在有事,没办法立刻过去,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请你现在跟我说,或者也可以请你后天再跟我详谈。”

 这下叶小姐语气更冲“反正你不来就是了啊,讲那么多。”

 纪语为她莫名其妙的恶劣态度而呆住。

 叶小姐接著又说:“反正我后天再跟你讨论好了,不过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事啦,我听见旁边有男人在唱歌,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事。”语毕,下一秒,她迳自挂断电话。

 望着手机,纪语深口气。这位叶小姐,上次跟她见面时就知道她超难搞,要求多的客户不是没有,只是叶小姐,除了外,个性跟态度还很差。

 纪语气又吐气,企图冷静下来,看向旁边唱得忘我的纪言,直发牢“男人唱歌?不是正事?”

 “什么、什么?”看见姊姊发飙,纪言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拍桌子大喊:“男人就不能是弟弟?盯弟弟看店就不能算正事喔!”拜托,如果她不在,纪言一定立刻关上铁门,包袱款款就跑出去玩。

 “嘿嘿!”纪言听懂了,笑得开心,又开始弹吉他,这次他唱著“弟弟也是个男人,喔,要不要给你验验看…”

 纪语喊:“唱得好!”纪言越唱越开心,摆出登台演唱时那帅气的姿势弹吉他“如果不盯弟弟看店,弟弟会跑出去嘿,喔喔…”

 “你总算明白姊姊的苦心。”纪语作势擦著泪道。在客户那边受气,弟弟唱歌替她出气,太令她感动了。

 十分钟后,纪语迅已速恢复冷静,视线回到书上,认命的找资料作笔记,刚刚的小型演唱会像是没发生过。

 然而旁边的纪言唱得正在兴头上,一首接一首:

 “咦、咦,要唱去外头唱。”纪语垮著脸赶人;

 “啊!刚刚你不是还很high?”

 “high归high,正事还是要做,而且如果不好好做,说不定哪天我会被赵姊fire,很危险的。”

 “啊!你思想有必要这么负面吗?”纪言怪叫道。

 不过说归说,他还是很听姊姊的话,站起身,拿著吉他在自家门口唱歌,大太阳照在他身上,皮衣、皮让他挥汗如雨。

 可是他超high,管他多热,就是要音乐。

 ***

 同一时间,魏岚亚待在家中,客厅的落地窗边摆著张桃木大方桌,上面散落著凌乱的拼图片,此刻,他正与五千片大拼习奋斗。

 墙壁上挂著各式风景拼图,万里长城的壮丽他拼过,地中海的美景他拼过,日本的粉樱纷飞他拼过,雪梨歌剧院的夜景他也拼过,现在,手上这幅是威尼斯的景致,角落有位船夫正在撑船,一条河道横亘中央,岸边是亮著黄灯的建筑,美得很浪漫。

 他拿起一块拼图片,专注地核对颜色与缺口,即使光是拼个一角就花了他一个多小时,他也乐在其中。

 魏岚亚家中的装潢是黑白的,唯有这张拼图桌是彩的,充满奇妙的和谐感。

 他没有打开电视,也没有听音乐,一门心思对抗眼前的拼图巨兽。

 手机此时响起,魏岚亚的眉头皱也没皱,恍若未闻,专心于河中的水纹,拿起多张拼图片比对,任由手机响著。

 来电者也不死心,一打再打,而他的眼神始终未变,丝毫不分心。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他偏著头皱起眉,但不是因为扰人的手机铃声,只因为找不著适合的拼图片。

 就这样,他毫不厌烦的与拼图战斗,同时亦与手机来电者抗衡。

 之后,总算找著对的那片,魏岚亚才慢条斯理的接起电话。

 “哈罗?”他语调轻快。

 “干嘛这么晚接?”电话那头,楚光临早知道魏岚亚不分心接手机的习惯,所以他仅是淡淡的询问原因,并未责怪。

 “正在拼图。”魏岚亚边说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倒水喝,这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渴了。

 “喔。你听我说,现在呢,你去整理行李,等一下我开车到你家接你。”

 “去哪?”魏岚亚肩头,脚一转,往卧室走去。

 “垦丁。”楚光临的声音里充满兴奋。

 魏岚亚眉头一挑“去垦丁吧嘛?”

 “看海啊。”楚光临说得理所当然。

 “看海干嘛要到垦丁去看?北海岸也可以啊。”

 “干嘛?你有事不能去喔?”

 魏岚亚笑了,单手拉出摆在角落的行李袋,道:“能有什么事?”

 “那还问什么?没事就快准备啰。”说完,楚光临便挂断电话。

 魏岚亚耸耸肩,认命的弯身整理行李。

 他想,楚光临这家伙,没说非去垦丁不可的理由。也没说要去几天,更没说为啥他也得跟去,真是疯子。

 但他又想到,没作任何抗议就决定跟楚光临一起走的自己,才疯得彻底。

 一个小时后,魏岚亚已在楚光临的车上,深深躺在座椅里,以自在的欣赏目光看着前方长长的车阵。

 星期六的下午,在高速公路上,魏岚亚并不觉得浪费休假时间,反倒闲闲的开始观察起周围的车子来。

 旁边的福特蓝色老车里,驾驶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欧吉桑。正枢著鼻子,呃,枢完后还很帅气的用手指剔牙;右前方的黑色三菱汽车,车尾贴着“新手上路,请多包涵”贴纸,魏岚亚嗤之以鼻的想,刚刚看它在车阵里钻的姿态,这位驾驶可不像新手啊;前面的银灰色凌志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小朋友,此时正从后车窗盯著他们看。

 楚光临幼稚的朝他们扮鬼脸,只见两个小朋友不甘示弱,将脸整个贴在后车窗上,做出丝袜套头的效果,颇为可怕。

 “呃,我也会好不好?”楚光临不的说,接著死命想将脸乜贴上挡风玻璃,无奈身前有方向盘隔著,使得他无法尽兴。

 魏岚亚看了哈哈大笑“你别幼稚了好不好?”

 楚光临转过头说:“咦,方向盘挡著我,换你来,给小表们一点颜色瞧瞧。”叔叔脸贴玻璃也是很可怕的。

 “我才不要。”

 前头两个小朋友正以不屑的眼光看着他们,楚光临咽不下这口气,频频道:“拜托啦,你没看两个小表这么拽,我们要教教他们,叔叔不是好惹的,叔叔也可以脸贴玻璃,叔叔的鬼脸也很厉害。”

 听见楚光临叔叔、叔叔的叫,魏岚亚大声朗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大概到下一个交流道,他们恐怕就不会在我们前面了,OK?”

 “那可不行,我跟你说,小孩子从小就要教,我现在就要让他们明白,向叔叔挑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教他们?”魏岚亚撇撇“他们又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扮鬼脸又不是什么大事,你管太多了吧。”

 “岚亚,这世界总是要有人主持公道的,是不?我做征信社,就是抱著这样的心态。”楚光临忽然一本正经的说,可是配上他仍挤眉弄眼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好笑。

 主持公道?魏岚亚的视线停在前车的两个小朋友脸上,见他们越来越过分,此刻竟比起中指来,真是夸张。

 有没有搞错?两个臭小表敢对他比中指?

 他微皱眉道:“是该有人主持公道。”

 语毕,他将手勾进里,一手扯下眼角,做了个极丑的鬼脸。

 楚光临看着魏岚亚的鬼脸,更来劲了,卯起劲来跟小孩子们斗,履行他所说的“主持公道”

 没多久,两个小朋友在车流通畅后与他们越拉越远,没多久就看不到那辆银灰色的凌志轿车了。

 接下来,一路上楚光临念念不忘跟小朋友比赛扮鬼脸的事,当车子抵达垦丁,他居然道:“咦,我们随便看看海,快点回台北,我要上网找找还有没有新颖一点的鬼脸。”

 魏岚亚耸耸肩,对于楚光临总是迅速转移兴趣的个性很了解。他们在晚上十点到达垦丁的海边,望着已然因天黑转成深黑的海面,一片漆黑,楚光临没几分钟就失去兴趣。

 很荒谬地,楚光临坐上副驾驶座,教魏岚亚开车,只因为他觉得回程路上或许有可能又会遇到那种调皮的小表,而他非得主持公道不可。

 这样一趟当天来回的垦丁之旅,对楚光临来说没什么,对魏岚亚来说,更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他不在乎楚光临为他闲得发慌的生活带来暴走又没有意义的休闲活动。

 反正只是打发时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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