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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接了关静的电话之后,钟松龄陷入极度慌忙的情况中。衣橱大开,把每件衣服都拿出一一比试,上堆满了她试穿过的衣服,每一件都不合她的意。

 方意看得啼笑皆非:“你已经忙了一下午了。”

 “妈。”她已失了主意,转而向母亲求援:“你帮我看,哪一件比较好?”

 翻翻叠成一座小山的衣海,方意随意挑了一件:“这件吧。”

 钟松龄拿到镜前比一比,专注认真在审视,脸上散发着情窦初开、患得患失的神情。

 “这件会不会太素了?”其实钟松龄偏好的款式系都是简单淡雅,每一件都差不多。

 “你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吗?”她缺乏自信。

 弄到快六点,不能再拖延了,钟松龄仍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选了方舂意挑的那一件。梳洗完毕,丝亮柔软的发丝垂在两肩,双瞳翦水,点了淡红胭脂的嘴抿出一条清甜的弧线。

 六点钟响,钟松龄装扮整齐坐在客厅。当期盼中的门铃响起,她从椅上跳起,完全不像平常慢条斯理的举止,抢在黄妈之前道:“我去开门。”

 门一开,一朵粉红色的玫瑰映入眼帘,关静勾起嘴角,不疾不徐地说:“嗨。”

 她羞怯也说了声:“嗨。”开始烦恼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得体?

 他快速地上下打量她,仍是一身的洁白。印象中几次相遇,她都是穿着白色衣裳,这可能是她喜欢的颜色,却恰巧是他最厌恶的。

 纯洁无瑕的白,白得令人不可置信,天底下真有完美无缺的事物?

 “你好美,这花送给你。”轻轻一句话消除了她所有的不安,绽开欣喜的笑容。

 “谢谢。”花茎上的刺经过处理已然无存,沁心的花香钻入鼻中,深深一嗅,不知甜入心脾的是花还是他的用心?

 方意含笑送两人出门,乐见未来的美景。

 关静修长的十指放在方向盘上,他驾驭车子的技术一。钟松龄出门一向是坐家里司机开的车,驾驶座旁的位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坐。

 他带她到一家饭店顶楼的餐厅,侍者领他们入座,他看也不看菜单,就叫了一客特餐,只因他是这家餐厅的常客。

 “你要点什么?”

 菜单上林林总总的名目,她不知选什么才好;看了半天,从菜单中抬起脸仰看他。“你帮我点好吗?我吃不多。”

 她被呵护过度,关静是清楚的。这样的女孩容易起大男人的保护,她也习惯由别人来照顾。可惜,关静不是怜花惜玉的男人。

 “特餐两份。”他对待者说。

 侍者走后,钟松龄清清嗓子,低声说:“谢谢你请我吃饭。”

 “陪美女吃饭是我的荣幸。”他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钟松龄被他一连称赞两次,红晕满面,这回是五分害羞加上五分窃喜。

 “你平常下班都做些什么?”她想多了解他的事。

 “约会。”他笞得干脆。

 虽然说关静这么优秀的男人,有女朋友一点也不意外。但是,他的直言不讳却让她心中郁郁难受。

 “她们也烦的,没事就打电话来找我。”带著浅浅的笑,平铺直叙的语气不是炫耀,也非轻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出去吃一顿饭,麻烦层出不穷,每个人都以我的女朋友自居,烦死人了。”他问。关静两泓深湛的潭水纳了她的欢喜哀愁,所以他利舌如剑,故意挑话刺她。

 那他是抱着什么心态来约她?迫于无奈?盛情难却?

 钟松龄一阵沮丧,已不像初时的兴奋喜悦。

 “你呢?”

 “我都在家看看书,每个星期去学国画和花。”钟家可观的财富根本无须她抛头面去工作,更何况她荏弱的身体也不堪负荷。

 “那不错,兰生养得起你嘛!出去工作看人家脸色不是你做得来的。”

 钟松龄心里一怔,分辨不出关静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句句话都像在讽刺她。

 关静倒了杯橙酒推了过来,冽的颜色在晶莹的杯中动。“喝喝看,我为你特地选的,甘醇顺口呢,你应该会喜欢。”

 她不会喝酒,本想推辞,但遇上他若有期待的眼神,话就说不出来了。喝一杯应该不要紧吧?

 拿起杯子,凑到边试啜一小口。微甜微酸的体滑入口中,直通心脾,清凉剔透的原始风味在口齿中绵不去。

 “很好喝。”接着又饮了第二口。

 “别因为顺口一直喝,喝多了可会醉人的。”这会儿又关心起她的身体,关静忽冷忽热的表现,把钟松龄搅得心儿大,不知该相信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所幸之后的关静谈笑风生,大谈他和钟兰生的趣事,逗得她开怀大笑,忘却了先前的愁闷。

 “关静!”一个身段玲珑的装女子扭着纤走来,黑色紧身装衬托出女特有的曲线。

 “莎莉。”关静两眼一亮。

 那叫莎莉的女子不请自坐,拉了一张椅子挨近关静,上身前倾。她穿的是一件低连身装,这个姿势无疑让关静有一览无遗的春光。

 “最近忙什么?都没来找我。”嗔怪却不失娇柔,低低的语调教人酥软。

 他掠了莎莉前雪光一眼,笑道:“你才忙咧!我去找你,你都出场去了。”

 “讲,我一直在等你。你好过分,有了新的女人就忘了我了。”莎莉瞥了钟松龄一眼。心想这样青涩的女孩,关静肯定不喜欢。

 关静花钱寻,莎莉除了钱之外,也喜欢他的人。长久下来,她大略可摸清他的喜好——他身边的女人都是他的伴,要成、独立、不黏人,这些女人清一丽豪放。他不会从现在交往中的女人挑一个结婚,但他也不会和个连牵手都会脸红心跳的女孩玩恋爱游戏。

 两人言来语去,把钟松龄冷落在一旁,还不时你碰碰我、我碰碰你,调笑无忌。

 钟松龄把头垂得好低,刀叉无意识地在上切来割去。两人的谈笑声渐渐模糊成背景音乐,隔着餐桌,关静和莎莉彷佛变成舞台上的演员,正上演一出低俗的连续剧。

 眼前朦胧了起来,水雾把一切都变得浮茫,她的心已经被他出水来了。

 “对不起,我要先走了。”她再也无法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看他们打情骂俏。

 她微哽咽的声音令关静一怔,钟松龄推开椅子向两人一颔首,即快步离去。

 “等一下。”他喊住她,她走得更快。

 他起身追,莎莉滑的双臂拖住他,腻声道:“啊——别走嘛,她要走就走好了,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关静冷冽的眼神使莎莉蓦地住了口,不自觉松开缚着他的手臂。

 追出餐厅见她在等电梯。

 “怎么了?”放柔语气。女孩子嘛,哄哄就没事了。

 关静故意在她面前演一出戏给她看,只不过想教她知难而退。他将手放在她纤瘦的肩上,想把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她站定脚跟不肯回头。

 关静微一使力,硬生生地将她转向自己。

 冷不防上她满脸的泪水,关静心头如被大槌狠狠一击,口一窒,气堵喉噎。有许多女人在他面前哭过,没有一次像此刻带给他如此震撼。

 钟松龄控制不住奔的泪水,眼泪一行行滑下她白玉般的脸颊。穿堂中人来人往,她大庭广众流泪引起人们侧目而视。

 关静沉著脸,把她拉进电梯。

 泊车小弟替他开了车子来,坐上车,他冷冷地说:“把安全带系上。”

 她脸上的眼泪像噬人的毒蛇似的,刺目且椎心。

 一路上关静横冲直闯,见车就超,寻常人大概会吓出病来。

 钟松龄则垂着头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对外界不闻不问。

 车子终于停了。

 “你家到了。”他的话像刀削出来的利锐而冷漠。

 钟松龄打开车门,木偶似的一步一步像踩在虚空里。

 关静漆夜般的双眼随着她转动,一咬牙,车子嘎然来个大回转,扬长而去。

 进了屋,方意被钟松龄失意狼狈的模样吓着了,冲上来执手忙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哭了?”

 钟松龄只是一迳摇头不肯说,凄凄地喊了一声:“妈——”她伏在方意怀里哭出声。

 “关静呢?他没送你回来?”

 方意反覆诘问,钟松龄仍未发一语。

 关静送她回家之后,那哀怨愁绝的面容却越发鲜明,如在眼前。一颗心彷如万蚁咬啮,痛难当。郁郁惶惶,这心情是他三十年来前所未有的。

 猛摇头,心头那抹楚楚可怜的影子却像生了,怎么也震落不掉。

 他没回到一人独居的清冷公寓,今夜的他不愿一人独处,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来抹去那教他心悸震颤的影子。

 “谁呀?”开门者见到关静后,惊喜地叫了出来:“关静!?快点进来!”

 关静一言不发,关上大门,右手开始解开前的钮扣,左手搂住女人的肢,低头往她脸颊、颈脖吻去。

 女人先是一怔,随即咯咯地笑了出来,两臂绕上他的脖子,在他怀中扭来蹭去。

 “讨厌,你别这么急嘛!”

 女人身上的衣物逐件掉在地上,关静如有魔力的双手游移在她光luo的背脊和脯上;女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脸颊泛红,两眼漾出一片意。

 “啊——”她逸出极舒服的呻

 就在客厅沙发之上,女人掉入了关静挥撒的**之网,沉沦在他宽厚的膛里。

 在这令人目眩神、心魂飞的时刻,关静冷然离女人亢奋的身体,冷视身下的女人狂的娇

 他到底在想什么?女人可以得到他的身体、他的温柔,却永远别想触碰他的心底深处。

 钟松龄哭了一夜,方意心疼不已,从女儿身上得不到半点头绪,于是她打电话到公司找关静。

 他们相约在关静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

 坐得近了,方意对关静的容貌暗自赞叹:真是个万中挑一的美男子啊。

 “阿静,昨天晚上你和松龄出去,松龄哭著回来,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方意生长于富贵人家,婚后又帮著丈夫打理公司,现在虽把家业移儿子手上,仍不失她的强人气势。

 “伯母。”关静开门见山,直接道出:“我想我不太适合松龄。”

 既然昨天他这么做了,今天就不必虚与委蛇。

 方意对关静十分中意,两人见面的次数虽不多,但从钟兰生口中得知,关静可说是近乎完美的男人,这样的好男人哪里去找?

 “你别误会,我不是来兴师问罪。”她怕吓跑了他,声明说:“伯母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自己的女儿我了解,松龄没见过什么世面,多半是她教你难堪了。她回来一直哭,我问她她又不说,所以才来问你,我完全没有怪你的意思。”

 而钟兰生今早并没有如他臆测来为妹妹出气教训他这个风的同窗,果真是钟松龄一句话也没说。

 她着泪的悲切神情,又在他脑海浮现了。

 “昨天的事我也不问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把握住未来才重要。“伯母很希望你能和松龄有个好结果。松龄她很喜欢你,我想你应该对她也有意思,不然你不会约她出去。”

 关静心中自问,在钟松龄面前,他确实很容易把心底的防卫揭开一丝空隙,暴出真实的心情。

 对于这样的发现,关静有着莫大的恐慌与畏惧,他连自己都不敢面对,更别说让人把最赤luo的他看个清楚。

 他好不容易才构筑起现有安全而有秩序的生活,绝对不容别人来破坏。

 “阿静,伯母是拿你当儿子一样看待的。”

 “伯母,我很感谢你的爱护。”他沉默了片刻:“只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方意失望极了。人家已说得这么明白,看来她的美梦要落空了。

 之后的日子,关静白天认真工作,晚上则一个女伴接着一个带着四处玩乐。他是个超水准的玩家,出手大方,人又长得俊,女孩子黏着他不肯放,到目前居然没闹出半点桃风波,这也算他手腕高明的地方吧。

 这天下班后,他约了一个女孩子晚上要去舞厅跳舞。行政助理不小心弄翻了一杯咖啡,污了他的长,他只好先回家换衣服。

 车子停好,走进大楼,电梯开门处钟松龄走了出来。她没预料会碰见他,一慌张,手中的花又掉在地上。

 她避开他的注视,弯下捡拾零散的花朵,制不住自怜自伤的酸楚,当场不洒下情殇的泪珠。

 泪滴像是落在关静的心海里,霎时涌起漫天的,不断地在翻腾、在狂舞。“我帮你。”他该和她保持距离,她不是玩玩就算的女人,但他的心却拒绝和理智妥协。

 “谢谢。”细微几不可闻的声音。

 东西收拾好,站起来头晕目眩,关静看她摇摇坠,便伸手扶住她的身子。这一点柔软的温情,催得她泪得更急了。

 “我弄痛你了?”他松手。

 她摇着头,一句在心里喃喃良久的话,不经大脑口而出:“不要对我那么好,求求你”

 如果不爱她,不要给她离的幻梦,而后再无情地戳破它。

 关静脑中的意识一时间停止活动,像是天际深处传来神的御旨,不过一眨眼间,它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运作着。

 连一个小小的扶持,都会让她痛苦如斯?

 “我是以一个兄长的身分关心你,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关静陡然失去耐声说:“你不要再哭了,每次见你你都在哭!”

 说完他就后悔了,为什么素以为傲的理性和温柔,碰上她就完全失控了?

 钟松龄掏出手帕拭去泪水,侧身半背着他,有些轻微的鼻音:“对不起。”

 浓重的罪恶感很快淹没了关静,一种夹杂著怜惜、喜悦、惘、不安的莫名情绪油然而生;有一扇充满未知的大门在他眼前,他无法决定要不要做一次冒险的赌注。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再次谢绝他残忍的好意:“博叔会来接我。”

 钟松龄点头告辞,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钟松龄本来就不多话,最近更显得沉默。

 在家的时间,她大多一人窝在房里,不是缩在上抱膝听音乐,就是两眼望着没有焦距的远方。

 方舂意深知钟松龄外表虽然柔弱,其实意志比谁都坚强执着。由于她天生病弱,所以特别能体谅别人的心境。小时候买给她陪她在病中玩耍的一只小博美狗,钟松龄非常宠爱它,有一次它偷偷跑出去玩,从此再也寻不着它;她哭了好几天,以后便坚决不再养狗。

 小学时同学送给她的生日贺卡,到现在她还珍惜地收在收藏盒里不肯丢弃,在旁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张品味拙劣的卡片罢了,但是她就是这么一个重情执着的女孩。

 而她偏偏喜欢上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关静,人家对她无意…

 “松龄,跟妈妈去玩好吗?”出外散心,可以转移她的情绪。

 “我想待在家里。”去稚拙的孩子气,为情所苦的钟松龄竟出哀婉凄美的风韵。

 方意叹息一声,只得让她一人安静自处。

 他现在在做什么?她冥想着关静在会议上听取报告的严肃神情、他发布命令时果决沉稳的声音、他和客户商谈时自信昂扬的意态…

 他可以不爱她,她只求能默默爱着他就好了。

 “松龄,你的电话。”黄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方意曾拿钟松龄的八字去算过命,算命说她命中带煞,不宜过太尊贵的生活,所以方意让佣人直呼她名字,避免折福减寿。

 “我是钟松龄。”

 “是我,关静。”

 握着话筒的手抖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母亲和哥哥对他说了什么,烦得他又来找她?

 “这个星期天我们去踏青好吗?”关静打这通电话是经过深思虑的。任凭他和多少女人度过笙歌热舞的夜晚,他还是忘不了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关静以为,只要和钟松龄深入交往,她千金小姐的骄纵很快就能灭绝他对她的幻想吧。

 那厢却一片寂然。

 “你不方便吗?”她该不会玩擒故纵这种老掉牙的把戏吧?

 “我得到社教馆轮班。”这是她瞎编的,花展轮班她并不在名内。

 “那我去社教馆看你。”他仍不死心。

 她吓了一跳,小脸因谎言有被揭穿的可能而红,幸好他看不见。“不用了,轮班很无聊的,只是坐在柜抬请参观者签名,你会觉得很无趣的。”

 可以想见她局促无措的羞窘样,微笑融化了关静眉梢眼角的冷光。明明是在扯谎!他也不说破她,兴致奇佳地逗起她来。

 “那正好,我没看过花展,我可以一边陪你,一边看展览。”

 她急得冲口而出:“你别来!”

 关静差点笑出声来,忍俊不已。

 “星期天早上我到社教馆找你,就这么决定了。”不等她回想,他便挂了电话。

 方意听到钟松龄的声音,出来一探:“什么事?”

 钟松龄的脸颊此刻红通通的,梦幻的色彩点染得她的嘴嫣红如醉,一副如饮绸缪的女儿情态。

 张口言,一股羞涩涌了上来,丢下一句:“没事。”又躲回房间。

 方意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钟松龄一扫之前的愁云惨雾,她也展欣的笑颜。

 埋在阳光暴晒后时有暖香的被褥里,全身涌出的畅意让她有一股想狂喊、狂跳以抒发极喜的冲动,毕竟矜持的天教她了下来。

 忽然想起一事,她从被褥里跳起来,连忙从抽屉中找出记事簿,翻着通讯栏,找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然而笑:“有了!”

 按了电话号码,对方并没有让她多等,她向那位星期轮班的花班学员要求让她值班一

 “松龄啊,你身体不好,去轮班枯坐著也很累,星期天人又比较多,你别去啦。”花班里的学员人人都和钟松龄好,劳累的事都不让她做。

 钟松龄怎好说出关静要去看她“值班”?支支吾吾说:“我有个朋友要去看花展,我顺便帮你轮值,你可以不用再多跑一趟。”

 “哎呀!那你陪你朋友看完就可以走了,甭再待上一上午啊。我看还是我去轮班好了。”

 “这——”

 最后钟松龄还是没能换得“轮值”的工作。

 这下可糟了!她细长的双眉打了一个忧虑的结,她该怎么对关静说明她不用“值班”的原因呢?

 在戚惶又暗喜的复杂期待中,星期天的晨光还未苏醒,一夜醒醒睡睡的她已经下,心情像是等待天光就可参加旅行的小学生一样忐忑兴奋。

 她不敢让方意知道关静约她见面,他也许只是以兄长的身分探视她,别无它意。如果再弄拧了人家意思,她有什么脸去面对他?

 上次为了挑选衣服,浪费不少时间。这次她打开衣橱,闭上眼睛随便就抓了一件。

 “妈,等一下我和朋友约好要去看电影。”昨夜在枕上琢磨一晚上,要怎么瞒过方意而不让她起疑;毕竟不曾对视己如珠的母亲撒过谎,她心虚低头咬了一口土司。

 “好啊,叫博叔载你去。”她肯出去走走那是再好不过,方意当然不反对。

 “嗯。”博叔载她到社教馆门口。钟松龄开门下车前,他忽冒出一句:

 “松龄,你是不是要和心上人约会啊?”

 冷不防这一问,手停在门把上,她脸红了,疑惑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哈哈一笑:“你放心啦,我不会和太太说。”

 站在社教馆门口,关静也没说他什么时候会来。看手表才九点多,她来得或许太早了。

 垂下头,注视脚下的红砖。钟松龄个性极为内向,不喜张顾仰盼。

 站了不知有多久,脚虽然有些酸意,但她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

 在她不远处一辆黑色跑车上,关静锐利的鹰眼微闭,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他才刚到,就看见她从家里的轿车下来。手伸到门上要打开,想想又把手收了回来,何必急着下去?他不是来同她谈情说爱的。

 让她多等一等,等到她被人惯坏宠溺的大小姐个性出现,他就可以把心版上的影子抹去了。

 一完了,她还维持低首垂目的姿势不变。她不累吗?看着同一个目标不换,他眼睛都累了。

 没有人同他赌局,他却和钟松龄较起劲来了。我看你什时候出马脚?长针一格一格往前移动,菸是一支接一支个不停,其实关静只在心情烦躁时菸。

 十点半!她站了快一小时了。在心上的石头愈来愈沉重,他坐不住了,打开车门下去。

 “嗨,等很久了?”挂上恰如其分的笑容是他的拿手本事。

 他来了!钟松龄心一跳,关静英又带点颓废的落拓风采,令她看得有些神痴。

 关静自知自己容貌过人,也习惯漠视别人倾慕的眼光。那些人除了看到他华美的外相之外,还能看到些什么?

 “还…还好。”她不会向情人撒娇的那一套。脚虽然站酸了,却毫无怨言。

 “你不是要轮班守柜抬吗?”他诮然一笑。

 猛然被他问住,不善说谎的她霎时红了脸,说不出话。

 “我们去走走吧。”他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他温暖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拉她行。

 “你不是要来看展览?”她发出疑问。

 他笑里似诉说她傻得可笑。“展览有什么好看?放着美人不看,我看那些没生命的花做什么?”

 “我…”不容她说完,就拉她上车。

 关静载她到一座山上,没有鸟语花香,风景也乏善可陈。

 “我们爬爬山吧。兰生说你身体不好,你应该多运动才对。”也不徵询她的意见,拖着她开始往上走。

 他人高腿长,迈出一步她得跨上两步才赶得上他。他有意走快,她就可怜了,被他拖着勉力而行。上坡路本就不好走,她不好意思要求他慢下脚步,只得让自己得气吁沁汗,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

 关静突觉手上传来一股阻力,回头看钟松龄苍白的脸色,身子摇摇晃晃的。

 “松龄。”放掉相握的手,移到她纤可一束的肢上:“有没有事?”

 她头晕气促,连回答一句话的力量也无。整个人枕在他肩上,鼻端嗅著他身上淡雅宜人的古龙水香味。

 好不同易令她几呕吐的晕眩感慢慢退去!她缓缓张开眼睛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对不起。”她这只会拖累人的身体,教他受惊起厌了吧?

 心里无言地叹息,想离身子。他收紧手臂,抚着她柔顺的发丝,将她的头固定在他肩上,温柔又强制地说:“你休息一下,别动。”

 他差点害死了她!

 她惨白灰败的脸色着实吓著了他,一想到她可能有所不测,关静扼腕地责怪起自己来。为什么要拖她来爬山?明知道她心脏不好,还故意硬拉着她快步走,他是想杀了她吗?

 “我很抱歉,扫了你的兴。我的身体总是这样不好。”她全不怪他不懂体贴,认为都是自己太孱弱了。

 她为什么毫不谴责他?他做得还不够明显吗?又怜又恨的矛盾心理,让关静如处在冰火炉中,一半焦热、一半寒冻。

 “跟你无关,是我不好。”他声道。

 “我好多了,你放开我吧。”他的体温偎热了她半边身子,天生的矜持告诉她,这么亲密和一个尚称不上稔的男子依偎,不是淑女的行径,尽管她的芳心早已不战而降。

 关静让她稍微离开自己一些,但仍把她圈在自己双臂中。

 这么近看钟松龄,她有一对如小鹿般清灵纯真的眼睛,眉毛细细弯弯,鼻子秀,嘴巴也是小小的,一身一脸都是秀气;其白如玉瓷的肌肤上看不到一个细孔,彷佛吹弹可破。

 “放开我啦——”她小小声的,两朵朝霞飞上双颊。

 他这才依言放手,她窈窕的身形触感还残留在双臂的皮肤记忆中。

 起伏不定的口不知是因为爬山太急,还是因他不加掩饰的灼灼视线?

 “我没事了,我们继续走吧。”他们是来爬山的,再辛苦她也会忍耐。

 还走?关静为这个馊主意唆弄出来的结果大起烦恼,她包涵宽容的态度更教他自惭。

 这次他牵着她的手,配合她的脚步,慢慢向上走去。走一走,就歇一歇,等她不了才继续。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山顶,风景了无所异,视野也不开阔,这只是寻常人爬坡健身的小山而已。

 但对长期关在家里,鲜少出门的她而言,能够接近大自然,青绿色是那么盎然而有生机。

 “真好,谢谢你带我爬山。”

 她若知道他丑恶的动机,还会感激他吗?关静惘了…他究竟是展开恶魔的羽翼来粉碎爱情的美好假相?还是掘了一个坟墓让自己愈陷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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