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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晚些,丹茗公主抱着猫来到了辰湘斋,一脸的茫然。

 经过早上那件事,常妲没心思摆出热络的模样,只是吩咐下人备点心和茶水。两人对坐,没人开口。

 半晌,丹茗公主缓缓启。“太子他…今儿确实是上你这来了吧?”她问过许多人,冯羿真的进了辰湘斋,说是支开所有的人,好一会才出来,至少在她赶来时,他还在。

 那就更引人遐思了,不是吗?虽说他怒气冲冲地闯进辰湘斋,但丹茗并不认为抛下公事的他会是为了责备常妲而来。事发至今也有几个时辰了,她方才上羿月宫一趟,冯羿的态度仍不对劲。

 “是。”常妲应道,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丹茗公主淡笑了声。“据说发了脾气,真有此事吗?”常妲并不觉得丹茗是在质问些什么,因此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她知道丹茗其实是晓得一切的,不过是再同她确认一次罢了。

 “太子近来情绪变化莫测,发了脾气是真,可跟我辰湘斋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丹茗摇摇头。“他以前不会这样的,我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发脾气。”

 “也许他掩饰得好。就像这个宫里的所有人一样。”丹茗依旧摇头。“你来了以后他才变的。”

 “别把我搅和进去。”为什么大伙儿有气都往她身上出、有罪都往她身上怪?她何德何能,把这些“原本满脸是笑”的人惹得火冒三丈?

 “真的就是因为你。”丹茗有些凄楚悲哀的望向她。说出这些话对她来说不容易,她就算心里明白,却又不甘心承认冯羿那颗本以为不会为任何事摆动的心,竟然会轻易地随着常妲震

 常妲没有回答。十多年的分离并没有褪去任何的稔,只是让两人将对方紧系在心。谁也没有说明、谁也没有点破,没人想正视这个问题,只想要发心中的不满,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两人会变得更加针锋相对。

 但这样的情况也维持不久了吧?他们之间尚有太多琐碎的事没有厘清,但两颗不被控制的心却已纠得难分难离。若待那些困惑着她的谜被解开了,她和他之间又有什么距离可言呢?

 不过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她绝不承认自己被他吸引,有一丁点地喜欢他。

 “妲儿,你别跟我抢太子好吗?”丹茗突然开口,凄楚地哽着嗓音问道。常妲望向她。“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什么?”

 “你就嫁去郁央吧,郁央的王太子据说也是个温柔宽厚的储君,他会好好待你的。你和太子不合适…”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嫁去郁央?又怎么确定那儿的太子会待我好?又是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我和太子不合适?”常妲并非咄咄人,也不是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适时提出疑问,觉得丹茗堂堂一个公主却说这样的话,实在可悲又可怜。

 “太子妃不该像你这样,应该是个识大体、贤淑端庄、沉稳冷静,娘家拥有势力…”

 “像你一般?”常妲打断她,平静地间道。

 丹茗顿了下,不知道是怎样的情绪着她傲然地抬起头,展现一个大国公主的风骨。“对,像我一般。”常妲默默地看着她,再度上扬角,不是要嘲笑她,只是再一次地觉得她的恐慌实在可怜。“你说说,你哪儿沉稳冷静了?”

 “我…”面对常妲的疑问,丹茗顿住。

 “别告诉我此刻你是因为这大事而急了。你儿就不是个沉稳冷静的人,你只是太喜欢太子,不自地处处学他,学他深不可测的模样;你只是怕,怕你的母后失望,所以努力展现你最好的一面。你一直合别人的期望,一直学着别人,其实你连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都不晓得。”

 “我…”

 “我没有跟你抢的意愿,我也没刻意招惹他什么,你心里明白,但就是因为明白,才这般担心。”常妲站起身,送客意味十足。

 “所以别再说什么要我退出之类的话,我今儿已被人威胁过,不需要再多你一人。”丹茗也站起身,往外走去,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对她幽幽地道。“只要能嫁给他,就算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不那么在乎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常妲望向她,给了她一个微笑,越发觉得眼前这位金枝玉叶般的,公主已失去初见面时的光彩。

 送走了丹茗公主,常妲一手抱起了小柚,一手拈了颗糖入口。

 这些人是怎么了?跟自己过不去也就算了,干啥来找她麻烦呢?那么闲,不如多吃几颗糖吧,心情或许会好一些。

 常妲咖啦咖啦地咬着嘴里的糖,那股甜味充斥着整个腔,但却不知为什么待甜味散去,一股惆怅的感觉却随之浮现…

 自那后,丹茗公主就没再来过,倒是邢夫人常带着阿笃上辰湘斋来。

 “公主,我听说您爱吃甜的,正巧老家送了些点心来,您尝尝这老手艺。”邢夫人腼腆地笑着道。

 好些嫔妃都上呈玉公主这儿走动过了,毕竟呈玉现在是大王身边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大伙儿不加把劲拉拢她怎么成?然而她一直不敢上这儿来,她只是单纯寂寞、想拿阿笃当个理由来找常妲,但却怕被人家说是巴结。

 “邢夫人您太客气了。”常妲说着将阿笃抱了过来。“阿笃。吃糖吗?”

 “娘说…娘说吃糖坏牙。”阿笃口齿不清地道。

 “是吗?”常妲笑着。“我还听说糖吃多了会怕冷呢。”

 “是听谁说的?”邢夫人啜了口茶,好奇地问道。

 常姐顿了下。“太子爷说的。”邢夫人眼神闪过些什么,但也只是微笑。常妲轻咬了口邢夫人带来的点心,足的表情,半晌后才又开口。“邢夫人,我问你喔,你对我有没有什么好奇的事情?”邢夫人愣了下。“呃…有是有,但…”

 “那要不这样吧,我拿一个问题换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啊?”

 “我也有问题想请教你啊。你就问我一个你最想问的,然后我也问一个我最想问的,行吗?”常妲笑咪咪地道。

 “公主不怕我会随便同人说?”常妲摇摇头。邢夫人与其他的娘娘都合不来,就算是不小心说溜了嘴,也没啥对象听。何况她是个诚恳又小心翼翼的人,看来也是全后宫最真诚的人了吧。

 “那公主请问吧。”常妲先了颗糖。“我父王曾经很宠你…在那段期间里,你觉得他整颗心都拴在你身上?还是另有他人?”邢夫人微微一笑。“大王心里一直住着常王后。这就是为什么他身边的新宠一换再换的原因,他一直认为他既然有了个“最爱”便不会因为拥有这么多的女人而有罪恶感。他的想法虽不尽然正确,但透过这些给予和赏赐,他想填补那巨大的寂寞。在常后病逝时,他应该也想跟着去的,但太子年幼,国家也得继续运作下去,若不转移注意力怎行…所以他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尽管如此,但他还是觉得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你,但你原谅了他,其实这应该让他释怀不少吧。”

 “那么你觉得,一个人有可能永远爱另一个人吗?”

 “我认为是有可能的,只是我没有那等被爱的福气。”邢夫人淡笑着。

 “噢。”常妲歪着头想着,才又笑着道:“那你想要问我什么呢?”邢夫人笑得有些腼腆,琢磨了下字句才开口:“公主您…爱太子爷吗?”

 “啊?!”常妲大惊,没料到邢夫人问了个这么唐突又令人害羞的问题。“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哪?!”邢夫人脸有些红。“大伙儿都说…说太子爷变了,变得像个正常人,不再只是挂着没人猜得透的浅笑。所以我、我才想…”说着说着音量逐渐转小。“说不定是因为公主您,太子才变了。”

 “所以大家都认为太子爱上我了?”

 “大、大伙儿没这样认为啦,只是觉得公主活泼的个性感染了太子罢了。但我觉得太子是心绪大,而不是普通的“被感染””心、心绪大?那就是丧心痛狂了?

 唉,果然不管如何,大家还是都把太子的“病症”往她身上牵连。常妲有些窘,小脑袋瓜浮现的又是那天被他紧搂在怀里的事儿…轻揠了枢脸蛋道:“如果我是这回进宫才认识他,说不定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认识他太久了,虽然其中的十多年儿没见面,但却…一直想着他,到底这样的想念是不是变了质、是不是转成了你所谓的情爱我也不清楚。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有一若他不变,那我也永远不会变。”偏偏打从好久以前他就变了,变得会惹人伤心、惹人讨厌,唉…

 这么多天没见了,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但魂魄却一直往羿月宫飞去,他真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爱或者不爱,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确有斩也斩不断的牵绊,但那样的牵绊也有可能是恨哪。

 冯羿踏进辰湘斋的时候,顿时感受到一股“惊愕”的气息向他扑来。想必是那天他发了火真的吓着许多人了吧。他抬手要他们别进里边通报,便走了进去。

 “戚二,这糖怎么会是蓝色的?”小几上放满了一颗颗圆亮的糖,琳琅满目,各都有。常妲拿起一颗端详,照样问了感承赋一个连她自己也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不知道。”感承赋淡应着,一面将企图爬上他腿膝的阿笃“拔”下来。

 “常妲姊姊,糖糖,橘的糖。”阿笃扶着小几,走到常妲身旁,像只小猫般地在她身边磨蹭,着声道。

 “你娘不准你吃糖,你就甭嘴甜了。”阿笃的小脸好哀伤。“没吃糖嘴也不会甜。”

 “喝!你这小子还聪明的。”常妲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称赞着。“娘教得好…”阿笃正要回话,冷不防看见正踏进门的冯羿,吓得小脸都发白了。娘说过,见着太子爷,连大气都不能一声,要躲得远远的…其次发现的人是感承赋,锐利地抬头,对上冯羿的眼以后,知分地站起身。

 “怎么了,戚二?”常妲先看向戚二,这才朝他的视线望过去。瞄了他一眼后就低下头。而就在她也打算站起来表示“谦卑”的同时,他已走到她身边,轻拉着她的手坐下。她依然没看他,即使知道他的眼神固执地留在她脸上。想将手回,但知道他一定不肯放,避免他抓疼她,她于是难得乖顺地将手留在他手里,让那股难以言喻的温存包围着她。

 感承赋见状识相地离开,还顺道抱走吓傻了的阿笃,但随即被常妲叫住。“戚二,你上哪去?”

 “走得远远的,免得碍眼。”感承赋抱着阿笃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应道。

 “谁敢嫌你碍眼?!”常妲嚷道。感承赋只是笑,大步走出辰湘斋。常妲哼了声,拿后脑杓对着冯羿,单手将桌上那些像琉璃珠的糖果收进罐内,儿就不想理他。冯羿今儿心情像是不错,对她的冷淡没怎么在意,只是环盼了下四周。“猫呢?”

 “不知道。”

 “丹茗抱走了?”依然是一派清闲,完全没有被她的冷硬口气而影响,垂眼看着她白皙的手。不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

 “她不上我这儿!”她用指甲抓他掌心以示警告,一面回答着。

 “为什么?”她眼神终于移向他,用瞪的。“因为一堆人把你的莫名其妙全往我身上怪!”他这个始作俑者微抬眼,皮皮地“哦?”了一声,往她挪近了些。

 “你离我远一点!”她嚷着推开他,他一靠近她,她就脑筋打结,不苦苦哀求。“我倒楣死了我,拜托你行行好,娶丹茗吧,娶了她就天下太平了!”

 “为什么你觉得我该娶她?”他没有觉得意外或是恼怒,只是凉凉地又问。

 “你不要一直问我问题!”她抓狂,又推他又大嚷。

 厚!今天怎么了!竟然轮到她发脾气。

 “那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就好。”他拉开她袭击的双手,突地搂紧她,角勾得好惹人厌,大掌挑逗地抚上她的际,凑到她的耳边,低嗄着嗓音问着:“今儿穿的还是那件红色的兜儿吗?”轰!常妲涨红了脸,正想揍他个几拳愤,他却已放开她了,一脸轻松愉悦,出英俊得要命的笑容。他今儿个真的有毛病!心情好得莫名其妙,他还是快点走吧,要不待会在她这儿大笑出声,大伙儿又要说“自呈玉公主进宫以后,太子就变了”之类的话。

 “我今天要留在这用晚膳。”他大老爷笑够了,宣布道。她瞠大了眼睛瞪他,咬牙道:“我今晚不吃!要直接睡觉!”

 “那我今晚也睡在这,你就多担待了。”他很是悠哉,她却吓着了,心跳瞬时飙起,无法不感到旁徨惊恐。“你胡说些什么?!”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他闲适地朝她微笑,眼睛锁住她的。“不愿意吗?”

 “我…”什么愿不愿意,这儿不合规矩啊。

 “不喜欢我待在这儿?嗯?”他的声音有蛊惑的力量,牵引起过她,脸贴着她的颊,舒心地吁了口气,缓缓将她的脸蛋转向他,贴得很近。“上回我没说明白,今儿我再说一次。我不准你嫁人,除了我以外。”说着,无视于她的惊愕,勾出一抹笑,在她的上厮磨了阵,才贴上那微启的朱,浅浅牵引、深深惑,大掌她的背让她贴近他的怀,让两颗剧烈跳动的心相触。他一定是疯了…常妲陷入了让她脑中一片混沌的吻中,只能这样想着。他一定是疯了…得她也跟着疯了。

 不知是他在她间游走的手,还是那时浅时深的吻,她的脑中像充斥着什么,被满满地占据,本能地往他身上贴近。

 “羿…”冯羿心头突地一紧,扣牢双臂,将怀里这个让他完完全全失去理智的人儿抱得更紧,气息不稳地低叹了声。

 “我多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这么多年了,你想我吗?”常妲在他怀里点头,螓首抵着他的膛,一样微着,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有些难为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发间。

 “相信我、相信你自己。其他的事情别心,都交给我。知道吗?”她仰望着他,抬手轻轻抚触他的脸,即使心底还是有许多不明白和些微恐惧,但她还是浅笑着,点头。

 看来。她是完完全全败在这人手里了。

 今儿父王看着她的眼神满怀心事。

 但她没有问。猜测是因为近来大伙儿谈论郁央与讼卿联姻的可能谈得沸沸扬扬,父王想要问问她的想法吧。

 要嫁郁央太子她是没啥问题呀,只是会先被冯羿宰了吧?

 “妲儿。”王轻唤道。“是,父王?”

 “你喜欢羿儿吗?”“啊?!”

 “他昨前来,要父王做主把你许配给他。父王当时吓了一跳,我确实不知道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心思,后来想想,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只是也觉得该问问你的意见。”

 “我…”谁会料到冯羿的手脚这么快“提亲”也提得太迅速了些。讼卿王见常妲一脸羞赧的模样,乐呵呵地笑了。“看来是两情相悦。”常妲抿了下,无奈地轻叹。

 “只是…父王还得问你的是,你在乎太子妃的头衔吗?”常妲愣了下,不知道为何父王会这样问,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冯顺却在此时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太子要娶郁央的十一公主?咦?

 常妲依然处于脑袋一片空白的情况当中。

 “老三,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规矩,到处闯。”讼卿王微微责备道。“王兄,您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羿儿要娶郁央的十一公主,曹薇,已经派人说亲去了。怎了?对于郁央与讼卿之间的联姻,你不是最热衷的吗,怎么一副不甘愿的模样?”

 “这、这曹薇公主是侧室所生,也并非极为受宠,娶了她难道真的对两国之间有所助益吗?”

 “曹薇公主与王太子的关系良好,其亲兄长也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这有什么好挑剔的呢?”冯顺匆促地望了常妲一眼,缓住了奔跳的情绪,缓缓地问:“究竟…是为了什么,让太子突然提起婚事?”

 “想成家了吧。”讼卿王勾了下,有些明知故问地道:“冯顺,你若真觉得那曹薇公主不适合,那对你来说,谁才适合坐上这太子妃的位置呢?”

 “臣弟先前同您提过…”冯顺了口气。“丹茗公主精通琴棋书画,温柔聪慧,与太子年龄相近,又自小朝夕相处,是个不错的人选。”讼卿王冷哼了下。“羿儿若喜欢丹茗,或觉得她真对这国家有所助益,那么早就开口了。”

 “太子再怎么能干,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冯顺低着头,不甘心地道。

 “但就我看来,他的脑袋比你清醒得多。”讼卿王的语气冰冷。“若单纯以个性适不适合来选择太子妃,你怎么不建议妲儿呢?”冯顺眼神又瞥向一脸平静的常妲。“臣弟、臣弟…”

 “看来你对羿儿的喜好实在是不甚了解呀。”讼卿王笑了。“但这也无妨,我也是近才了解。”

 “了、了解什么?”“你多琢磨琢磨,就会明白若不是这阵子你殷切地想要将妲儿嫁去郁央,太子也不会这么早决定太子妃人选。”王说着,面困意。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冯顺那对挟着不可思议的眼睛直往常妲望去,恐怕是太震惊或太愤怒了,没再说话,匆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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