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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三章】

 朱佑睿花了三天时间才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的灵魂所占用的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他,身体的原主人名唤郑奇睿,算是个世家公子,家里是开茶行的,不仅种茶、制茶,还将自家品牌的茶叶销售到世界各地,生意很是兴隆,在这一行赫赫有名。

 据他自己分析,他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某种…借尸还魂!

 这也罢了,更令人懊恼的是,他借的居然是几百年后的“尸体”也就是说,他如今所处的并非他熟悉的大明朝,而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时代。

 事情还能更糟糕吗?

 朱佑睿心情郁郁,回忆起三前,他在那处被称为“医院”的地方醒来,那女人惊慌失措地召唤好几个身穿白衣的医护人员过来,当时他正处于震惊的情绪,一时间将那些人都当成刺客。

 “大胆狂徒!尔等意为何?”

 至今他仍记得,当他一骨碌地翻身下,随手抓起一只花瓶做为武器挥舞时,那些人以各种诡异的姿势冻在原地,以及骇然瞪他的异样眼神。

 包括那个自称是他朋友的女人,程思曼,她瞠视他许久,方颤颤地伸手意摸他额头。“奇睿,你…没事吧?你该不会发烧了?”

 “放肆!”他一把甩开她的手。

 她更惊骇了,杏眸圆睁,苍白的瓣抖得犹如雨中花蕊,她抓住一个身穿白袍、鬓发微苍的男人,焦急地问:“医生,怎么办?我朋友…他到底怎么了?”

 “程小姐别担心,这可能是脑震的后遗症。”

 “脑震会这样吗?他不但忘了我,而且好像…好像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嘛…”医生皱眉沉。“请问郑先生有精神方面的病史吗?”

 “你是说…”程思曼脸色更白了,急急摇头。“没有!他不是精神病患,他以前很正常!”

 “别着急,我们先替他检查一下。”

 接着他们便架着他到另一个小房间,医生老头找来其它两位医生一同来会诊,问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正经八百地彼此商议。

 “他好当成古代人了。”

 “是精神分裂吗?还是双重人格?”

 “他被打昏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冲击的事件,让他启动了心理防卫机制,才会召唤出另一个人格来保护自己?”

 “有可能,不过这得要再经过一阵子的观察…他是台湾人,对吧?”

 “嗯,听说是来北京员工旅游的。”

 “我看还是让他回台湾去做详细治疗吧!回到他熟悉的环境可能会比较好。”

 结论是,他们不想手这么复杂又麻烦的案例,便请他包袱款款,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朱佑睿渐渐地察觉到情况对自己不利。

 初期的震撼过后,原主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发出讯号,他花了一段时间接收,虽然关于郑奇睿本人从小到大所经历过的一切仍是一片空白,但原主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以及相关的学习经验,依然存在于脑海的记忆库里,就好似一格一格的藏书,只要他取出来翻阅,就能够一点一滴地消化。

 愈是消化,他愈是明白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否则真可能会被当成精神分裂的疯子,强制接受治疗。

 这是个远远超乎他想象之外的世界,有太多太多他不懂的新事物。

 他不再说话,决定在自己未能掌握情况前,暂且保持沉默。

 程思曼见他眉头深锁,倒是很温柔地安慰他。“奇睿,你别慌,我想这只是脑震的后遗症,你可能是一时记忆错,你以前很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幻想自己是大侠要去江湖行侠仗义…对了,前阵子你还老是跷班跑去网咖打三国游戏,我看你八成是游戏打多了,才会把自己当成古人。”

 他不是把自己当成古人,他本来就是她口中的古人。

 但他聪明地不吭声。

 “别担心,我带你回台湾,说不定你回到家后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于是,她替他收拾好行李,带他搭机回台湾,当他坐在那犹如巨鸟的庞然大物里,伴着轰隆隆的引擎声起飞时,他总算真正地相信,他脑海的知识库没有骗他。

 这世上真的有能载人飞翔于空中的交通工具,远渡重洋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时辰。

 幼年时先生教他读书,曾对他讲解过《庄子》,〈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当时的他一心神往,可也知晓这不过是庄子编出来的寓言故事,不曾想于几百年后的时空,真有飞机如鹏,其翼如垂天之云,有潜水艇如鲲,能潜入海里深处。

 这世界太可怕,而他区区一介人类委实太微小。

 他坐在飞机上,全身僵硬,汗如雨下,坐在他身旁的女人见状,也不知是否想安抚他,竟取笑他该不会有恐机症?他狠狠地瞪她一眼。

 回到台湾,她立刻将他带往医院,却不是如他所想的要请医生替他做检查,而是让他去病房探望父亲。

 “董事长又中风了。”她低声向他解释。“一开始连话都说不清楚,不过医生说,今天情况已经好多了。你先去见见他,可先不要告诉他你失忆的事,我怕董事长受刺对病情不好,反正他说什么,你做儿子的就乖乖地听就是了,知道吗?”

 这说话的口吻好似把他当孩子——这女人!就没有一点尊卑观念吗?

 他没好气地又瞪她一眼。

 可他却没机会踏进病房,那个据说是原主父亲的老人听说他回来了,似乎很愤怒,发了一顿脾气,拒绝见他。

 程思曼也不敢勉强病人,好言好语地安慰几句便退出病房,略带歉意地望向他。

 “因为你离家出走的事,郑伯伯很生气,过两天等他冷静下来后,我再带你来见他吧。”

 他没说话,站在原地不动。

 不知怎地,他倒觉得这景况似曾相识,小时候他也经常被拦在父亲门外,由父亲身边的丫鬟传令赶走他。

 “世子爷,郡王爷现下正忙着呢,不能见您。”

 在忙什么呢?忙着花天酒地,忙着和房里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们荒唐作乐,从来他父亲的眼里就只有美酒与美人,没有他这个正留下来的唯一嫡子。

 他习惯了,很早以前就明白他只能靠自己独力撑起郡王府的门户,没有母亲疼惜,父亲更不会庇护,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没事吧?”程思曼观察他冷然的表情,看不出他是难过或无动于衷,只好安慰似地拍拍他臂膀。“别担心,郑伯伯的脾气就是这样,过两天他气过就没事了,他一向很疼你的。”

 真当他是孩子哄呢!

 他又瞪她。

 这三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瞪她,没办法,即使他明白自己身处于几百年后的时空,但这女人的言行举止仍是太出格了,他经常感觉自己受到冒犯…

 “晚饭做好了,过来吃吧!”

 喳喳呼呼的声嗓在朱佑睿身后扬起,惊醒他蒙的思绪,他皱了皱眉,转身望向餐桌边正盈盈笑望他的女人,一瞬间,她的身姿竟与那他晨起练剑时,在茫茫晨雾里若隐若现的倩影重合,可再一眨眼,他便认清她不是香雪。

 除了容貌相似,香雪和她身上没半点契合之处,香雪比她年轻多了,也比她气质清雅,这女人…又老又没气质,还对他没半分敬意,啧!

 话说回来,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年纪也不小了,居然活到三十岁尚且一事无成,他可是年未弱冠便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了呢!

 对她不屑,对这身体的原主更不屑,朱佑睿更闷了,他想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不晓得小皇帝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过来啊!”见他愣在原地发呆不动,程思曼一声叹息,走过来便伸手拉他到餐桌边,推他坐下。

 “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呐,这是你最爱吃的牛咖哩,吃吃看,说不定会帮助你回想起什么。”说着,她递给他一支汤匙。

 咖哩?是什么?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朱佑睿从未见过也不曾尝过的料理,可脑海的知识库告诉他,这是来自印度的食物,调味用的都是当地盛产的辛香料。

 他接过汤匙,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嗯,牛炖得软烂,入口即化,酱汁微咸,滋味丰富,带着些许呛舌的辛辣。

 “好吃吗?”程思曼坐在他对面,有些得意又有些期盼地望着他。“这咖哩可不是外头买的调理包,是我自己亲手调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是本人专属的味道喔!”

 他沉不语,又吃了一口。

 “怎么样?到底好不好吃啊?”

 他很不想承认,但这来自印度的异国料理,滋味…还真不错!

 肚子忽然饿得紧,这几天他情绪起伏烈,没胃口吃东西,也不敢吃,这盘香味俱全的牛咖哩饭还是第一道能引起他食欲的食物。

 朱佑睿拿出在军营里抢食的绝活,风卷残云地将咖哩饭扫进嘴里,不一会儿,整盘就都被他嗑光了,而他依然含着汤匙,恋恋不舍地回味。

 程思曼见他的吃相,先是好笑,再来忍不住惊叹,明明他就是狼虎咽,可不知怎地,看起来竟带着一丝不慌不忙的优雅,有种不可思议的贵气。

 而“贵气”这两个字,向来跟郑奇睿这家伙无缘啊!

 她正想开口揶揄他几句,可看着他含着汤匙回味的模样,又呆住了。

 这样的举动有点孩子气,也有点难以形容的…感,令她联想起电影“第六感生死缘”里的死神布莱德彼特。

 但郑奇睿当然不会是那个红透半边天的好莱坞明星,在她眼里,他也从来没跟“感”这个形容词沾过边。

 可为何方才那一瞬间,她会觉得心韵漏跳了一拍呢?

 程思曼倏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双颊。

 朱佑睿拿下含在嘴里的汤匙,奇怪地望向她,她润白的脸颊似乎隐隐透出一抹红晕。她不舒服?

 她看出他眼里的疑问,蓦地警觉,清清喉咙,端出身为秘书多年训练出来的端凝姿态。“你想起什么没?”

 剑眉一挑。

 “我是说,你刚才吃了这盘咖哩饭,都没联想起什么吗?”

 他缓慢地摇头。

 她眸光一黯,难掩失望,仍是不放弃地追问。“那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吗?那天晚上你打电话跟我说有人追杀你,你记得是谁吗?”

 他不记得。

 虽然原主的脑海里存档着对这世界的知识及经验,但关于本人的回忆,却是一片空白。

 他又摇摇头。

 他的沉默不语比失忆更令她心惊,郑奇睿向来不是这般沉静内敛的性格,这样的他,很不像他。

 该不会受到失忆的打击,连个性也转变了?

 程思曼因忧郁而心软,不觉放柔了语气。“别担心,慢慢地总会想起来的。要不我们再去医院检查看看吧?”

 他皱皱眉,总算开口了。“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

 凌锐如电的目光扫过来,程思曼一窒。“好吧,不去就不去。”

 其实医生也说他脑子里并没有残余的血块之类的内伤,既然病人暂时失去记忆,也不用一直强他,以免造成反效果。

 只是她心里难免着急,总是希望他快点回复记忆…是她太苛求了吗?

 程思曼暗暗叹息,正说话,低沉微哑的声嗓率先扬起。

 “郑奇睿…呃,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她愣了愣,望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他面无表情,她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还是他这三天来,第一次主动对自己的来历表现出兴趣,她应该感到欣慰。

 “连自己都记不得,这感觉很可怕吧?”她的意思是想表示理解与同情,卸除他的心防,哪知又惹来他犀利的一眼。

 “你别老瞪我啊!”她懊恼。“你现在的眼神很吓人你知道吗?”

 他眯了眯眸。“那你怎么没被吓到?”话还这么多!

 她莞尔一笑。“我可是你的顾命大臣呢,哪会被你吓到?”

 顾命大臣?朱佑睿愕然,半晌,才恍然这女人是在同自己玩笑,他没好气地低斥。“荒唐!哪有女人当顾命大臣的?”

 “怎么没有?”程思曼本意是想开开玩笑,可这家伙的口气令她很不。“我可是董事长亲自派来辅佐你的,不然你以为就凭你怎么坐稳代理董事长的位置?”

 代理董事长?他呆了呆。

 见他一脸茫然,她气也消了,无奈地挥挥手。“算了,我从头讲起吧!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你是雨茗茶的小开吧?三个月前,郑伯伯…也就是公司董事长第一次中风入院…”

 她详细地说明郑成才——也就是原主的父亲,由于中风住院,心系公司,担心公司遭人乘机把持,于是力排众议,指定亲生儿子为代理董事长,代理自己行使相关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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