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诈死求生
叶兰怕冷,也没在意什么妆扮,穿了最厚的大袄又裹了大氅,戴了风帽,抬步上台阶,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小熊在艰难滚动。
落在她身后几步的山子,眼里难得闪过一抹笑意,之后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抢上前几步扶了她的胳膊,半拉半架,很快就带着她到了庙门前。
守门的小和尚打盹得
迷糊糊,突然见到有人上门很是惊奇,赶紧跑去找师兄师父。
听说叶兰要给过世的娘亲点盏长明灯,大小和尚们各个都是喜笑颜开,暗暗欢喜年前还能发笔小财,年夜饭的桌子也能添两个好菜。
叶兰取出了母亲的牌位,跪地磕头。她前世受了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倒是不信这些东西,但对于这具身体的生母还是存了敬意的,所以,这几个头磕得也是诚心至极。
不想,抬头时就见山子也跪在一旁,倒惹得她惊奇,想要开口问询,已是有和尚恭敬上前捧了牌位送到后边偏厢的案板上。
待得收了叶兰送上的五两银子,那牌位前就多了一盏油灯,之后一年灯里的香油都不会断,每
也会有和尚念经超度,保佑亡魂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
和尚们还算好客,眼见到了午饭时候就留叶兰和山子吃了两盘素菜,几个馒头。叶兰被养刁了嘴巴,不过垫垫肚子就算了,倒是山子吃了不少。
两人从庙里告辞出来,不知是不是去了心事,叶兰只觉吹到脸上的北风都没那么冷了,正好,一侧山坡上几株腊梅开得很是好看,她不
起了玩心,与山子拐过去逛逛。
前世忙着生存,今生又是以混乱开始,叶兰还是第一次捞到游玩的闲暇,她在这棵树下走走,那棵树下跳跳,偶尔还摘朵梅花在鼻下嗅嗅,抱怨不如想象中香浓。
山子陪在她身后,脸上笑意更浓。
叶兰一时玩笑,一脚踹向旁边的梅树,树之间积攒的白雪就飘洒下来。山子被洒了一头一肩也不躲,惹得她赶紧上前帮着拍打,嗔怪道:“你怎么不躲啊,平曰还以为你身手多了得呢,连几片雪花都躲不过。”
许是为了证明山子身手到底如何,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两人脚旁的雪堆突然炸裂
洒开来,一个浑身雪白衣衫的男子手执一把雪亮的长刀,往两人兜头劈了下来——
叶兰彻底被这变故吓傻了,别说跑,连动一动都困难。
山子眼里厉
一闪,伸手一个巧劲把她送到一丈开外,接着直接
了上去,同那男子斗在一处。
那男子显见是个手头上沾过血的,一刀又一刀很是狠辣,但没有想到山子却比他更是厉害,赤手空拳斗了足足几十招,最后更是找到机会抢了长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叶兰见此,跌跌撞撞跑回山子身旁,问道:“怎么样,山子哥,你伤到了吗?这是哪里来的疯子,咱们哪里得罪他了,居然要下杀手?”
可是,她的话音刚落,山子却是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叶兰下意识一扭头,结果就见那白衣人脸孔古怪的扭曲起来,嘴角慢慢躺下一缕黑色的血
…
死了,这人死了!
叶兰呆愣了足足好半晌,回神之后扭头扶着梅树大吐特吐。她不是没看过警匪片,就是恐怖杀人电影也没少看,但这般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死在眼前,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啊。
山子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抹疼惜,但却没说什么,转而快手快脚把死人剥个清光。
叶兰吐光了午饭,吃了两口雪,从嗓子到肚腹一片冰凉,她总算好过许多。
转过头见山子这动作,她不
问道:“山子哥,你找什么呢?能看出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吗?”说罢想起方才的凶险,她又气恼起来,捏了个雪团狠狠打在死人脸上。
“我是抢你媳妇儿还是杀你老娘了,犯得着大冷天来杀人吗?让我知道你的底细,看我不找人端了你的老窝儿!”她嘴上说得厉害,到底还是不敢靠前。
山子却是越发脸色不好,低声道:“这人不是咱们靖海的,虽然身上没有任何外物和标记,但他大腿两侧有老茧,显见是自小常在马背上。”
“自小骑马?”叶兰也是个聪明的,立刻问道:“难道是西疆的蛮骑?”
山子点头“恐怕就是他们,以前听说他们有人在靖海活动,没想到到了这里。”
叶兰更是疑惑,问道:“就算他们西疆和咱们靖海有仇,他们也该去刺杀皇帝啊,咱们一个开铺子的老百姓怎么招惹他们了,难道他们还想抢做烧饼的方子?真是好笑!”
山子脸色古怪的看了看她,之后说道:“这人方才使的是必杀的手段,没想留活口。”
叶兰听得直想爆
口,但脑子里却没来由的突然想起那个离开的人,瞬间好似醍醐灌顶,猜到了关键之处,脸色也白得彻底。“快回家,家里有危险!”
山子显见也想到这点,伸手抓了叶兰的胳膊几乎是飞一样跃下台阶。
那马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避风之处,刚吃了干粮,正在车厢里打盹,见得雇主回来就赶紧下了马车。
叶兰心里好似被油煎一样,又多许了一两银子给车夫,要他尽快赶回城中,车夫连忙甩动马鞭,疯狂往碎石城跑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买得早归,来时花了一个时辰,回程不过一半时间,待得赶到胡家门外时,太阳刚刚西斜。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叶兰拍了两下门板,见无人应声登时就软了腿。
山子直接从墙头跳进小院,却是没有开门,反倒先在院子里外探查了一番。
叶兰眼泪如泉水般从眼睛里不断涌出来,不敢想象两老和孩子若是出了事,她要如何活下去。
北风无情,半点也不理会人间疾苦,迅速把眼泪冻成了冰疙瘩,落在叶兰的领口里,冷得她哆嗦个不停,正是悲伤的时候,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兰丫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人间天籁,无上仙音,也不过如此了吧。
叶兰猛然扭头看去,就见老俩口各自抱了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满脸疑惑的望着她。
许是见她哭得狼狈,胡婆也急了,赶紧上前催问道:“这是怎么了,哭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胡伯也附和道:“可是山子欺负你了?他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哇!”叶兰再也忍耐不住,扑上前连孩子带老人都抱在怀里,死也不肯撒手。
两老见此更是发懵了,但不等他们说话,怀里的两个孩子许是感受到亲娘的恐惧和狂喜,也跟着哭了起来。
胡婆心疼得不停拍着孩子,嗔怪叶兰道:“到底是怎么了,小心吓到孩子。”
叶兰接过胡伯怀里的儿子,哽咽道:“我以为你们死了,我也不活了!”
老人多是讲究个兆头,特别是马上要过年了,老太太瞪了眼睛就要呵斥,山子却是开了院门,说道:“进来说话。”
叶兰赶紧
回送到嘴边的话,扯着两老就进了院子,进门后还探出头去警惕的望了望小巷尽头,这才仔细关了门。
老俩口被她这番动作吓得有些惊疑不定,进屋放下孩子喝了一杯茶水,这才定神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兰望望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山子,把先前山上那番凶险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猜今
这事与走掉那人有些干系,恐怕他先前会
落到这里就是敌国之人的手笔。如今他倒是拍拍**离开了,留下我们等着被人家拾掇了。”
自从左元昊留下一句口信离开,叶兰就不肯再说他的名字,若是有事实在避不开,就以“走掉那人”代替,胡婆平
也会劝上两句,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她一把抱起身旁的孩子,惊恐道:“这可如何是好?家里是不是也住不得了?万一他们晚上再杀来,伤了孩子怎么办?”
胡伯跳起来就要找武器防身,嚷道:“莫怕,家里还有我和山子呢,再说他们也不见得敢找到家里来,这里是靖海,不是西疆!”
老头子说得气势高昂,难得有理有据,可惜山子却是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希望。
“我方才检查过了,家里也来过外人,这里恐怕是住不得了。”
“什么?”胡婆吓得脸色泛白,应道:“你们走后,两个孩子睡醒不肯喝羊
,我和老头子就抱了他们去东头李家找铁头媳妇儿要点儿
水,没想到…”她心有余悸的又紧了紧手臂,一迭声的说道:“两个孩子真是福星,救了咱们一家的性命了。”
叶兰却是无暇理会这些,她心里愧疚之意好似涨
的海水一般汹涌,实在忍不住又
下眼泪“姑母,都是我连累你们了,若是当初没有捡他回来,就不会有今
之事了。”
胡婆却是摆手,安慰道:“你这丫头,说这些做什么?谁也不是狠心人,见到落水的都会救,更何况…他还是团团圆圆的亲爹。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他怕是也不知道这些天杀的西疆人会找到咱们这里。”
胡伯也劝道:“你姑母说得对,我们当初离开京城来到这里,真是人生地不
,如今不也过得很好?更何况咱们家里还存了几百两银子,又有手艺,搬去哪里都能好好过活,你万不可自责,两个孩子还指望你养育呢。”
女为母则强,听得二老提起孩子,叶兰果然就抹了眼泪,全力为以后盘算起来。碎石城绝对是住不得了,就算左邻右舍再亲厚,面对杀身之祸,就算夫
许是都会各自飞,更何况还是些外人。
但搬去哪里,叶兰又犯了愁。
正这时,一直沉默的山子却是开口道:“我知道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随我走吧。”
不等叶兰应声,胡婆已是说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一家人提什么信不信得过,你还能卖了我们老小几口人啊。”只是嘴巴上虽这么说,她脸色还是有些犹豫。
胡伯习惯性以老伴的意见马首是瞻,叶兰却是顾不得这么多,拉着山子的袖子就仔细问了起来。
“山子哥,咱们要搬去哪里?南方还是再往北?住处可靠吗?左近有大夫吗?”
“唔,”许是为了打消众人的忐忑犹豫,山子难得多说了几句“那处地方在藏馄城外几十里的一座小镇子,只有几百口人,都是军户出身,如今已经赎身做了良民。我同他们有些
情,搬过去之后,若是再遇到今
这事,他们都会帮忙。”
老俩口同叶兰对视一眼,自觉这地方听起来还算可靠,只不过离藏鲲城太近了。
山子扫了他们一眼,又道:“灯下黑。”
叶兰闻言忍不住苦笑道:“还是山子哥聪明,灯下黑,怕是谁也想不到咱们会藏在都城的眼皮子底下。”
众人怎么会不知她嘴里的“谁”也包括孩子的爹爹,但没人会去点破。
事情既然决定了,一家人就开始动手收拾起行李。说是搬家,其实在这样紧迫的情形下,就是逃命,自然也不能带太多东西,不过是带些换洗的衣衫还有金银财物等。
将近天黑时候,山子出门去了,很快,他就改扮成一个
壮的农家汉子,赶着一辆马车来到胡家小院门外。
有邻居看见,就问
出来的胡伯,胡伯笑呵呵说起铺子生意好,趁着菜油便宜多备些。
一离了人眼,老少几口人就把三个圆肚大木桶里的菜油都洒在院子和屋子四周,末了,胡伯、胡婆和叶兰分别抱了一个孩子钻进木桶。
山子关了院门,一甩鞭子就赶着马车上了路。天气寒冷,马上又要天黑了,守门的兵卒躲在门
避风处闲话取暖,根本连上前看一眼都不肯,就放马车出城跑远了。
待得行到七、八里远,两老和叶兰才被放了出来,不必说在油桶里滚了一路,众人的衣衫都浸了菜油,就是头发都糊在脸上,实在有些狼狈,但比起远离危险,这些辛苦也不算什么。
山子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拴好马车,同众人打了一声招呼就返回碎石城。
胡婆知道他这是要去点火烧了自家,毕竟是住了十几年的家,她忍了又忍,还是掉了眼泪,胡伯也是叹气不已。
原本
睡的两个孩子许是感受到老人的悲伤,团团伸出白
的手在老太太脸上摸了摸,惹得胡婆立时就笑了起来“哎呀,我们团团真是好孩子,居然都会给姑姥姥擦眼泪了。”
叶兰见状,赶紧借口手酸把圆圆也送到胡伯怀里,胡伯平
里很少抱孩子,并不是他不喜爱,只是老伴担心他
手
脚的会摔了孩子。
这会儿突然抱着绵软又可爱的小孙女,他也把心里那点悲意扔去脑后,一会儿伸手点点圆圆的脸蛋儿,一会儿又坏心的用胡子扎扎她,圆圆这丫头不只容貌,连脾气都继承了娘亲的火爆,极力挥舞着小手想要打退“侵犯”自己的敌人,可惜,敌人没打到,反倒把自己累得小脸通红。
孩子,从来都是希望的所在,哪怕没了一切,但是有孩子在,新生活里就会充满希苹和力量。
叶兰看着两老和两个孩子,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们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北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带起的雪粒子打在车厢上劈啪作响,她顺着
隙看出去,还坫忍不住想到,此次南下倒是离得那个人更近了,他当
走得那么决绝,怕是心里恨透了内己隐瞒他的身世吧?若是他知道,他们母子陷入这样的险地,会不会抛下一切赶来呢…
胡家小院里,山子把最后一具老人尸体扔进东屋,环视一周还算满意。数九寒冬,哪怕碎石城周边百姓勉强还能得个温
,但也不能保证一些无家可归的人不会冻死在各处,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寻了两具老人、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的尸体。
如此一来,不管谁来勘验现场,都只会以为他们一家人遭难了,即便那个人身分再尊贵,人手再多,也不会知道叶兰母子还活在世上,既然已经抛下了,那就别怪他出手抢夺,抑或是说,这原本就该是他的幸福…
熊熊大火,很快就燃烧起来,火光映在山子脸上,莫名的有种诡异和不甘。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物事抛进西屋,这才飞身离开了小院。
夜黑风高,哪里亮盏油灯都极明显,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大火,胡家的左邻右舍最先嗅到了烟气的味道,跑出门一看立时吓得尖叫起来。
很快,破锣、铜盆、铁锅…一切能被敲响的东西都成了警钟,响彻了整个城池。
无数敞着棉袄、倒穿着棉鞋的男女拎着水桶,来往于水井和胡家之间,就连老头子、老太太们也抢了铁锹铲雪猛扬。
可惜,火势实在太大了,待得终于把大火扑灭,胡家的房子只剩一座乌黑的空架子,在夜
里显得分外凄凉。
有平
好的老邻居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嚷道:“谁进去看看啊,这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万一有躲过去的…”
众人都是叹气摇头,房子烧成这个样子,还想屋里有活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有衙门的几个捕快姗姗来迟,在众人恼怒的眼神下,李捕头干咳两声,也不多说什么就带人进了废墟。
残余的烟气呛得捕快们都是捂了鼻子,好在他们还算尽责,到底从房子里零零碎碎拽出很多残肢,有胳膊,有腿,还有两截短短的木炭一样的小尸体。
就是心硬如铁的壮汉,见到这副惨状也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更有妇人们呜呜哭了出来,胆子小的则直接跑出去狂吐了。
胡家老少六口,居然没一个活下来,别说活下来,连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几个捕快也觉得惨不忍睹,李捕头拱拱手对众人承诺道:“天色太晚了,父老乡亲们都回去歇着吧,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明胡家遭难的真相,给大伙儿一个
代。”
众人虽然气愤,到底累了半晌,这会儿消停下来就觉得身上冷冰冰,最后看了一眼胡家破败的宅院,结伴回家去了。
一个干痩的男子穿了件破棉袄,头上扣着个狗皮帽子,一边随着众人走在巷道里边叹气问道:“这胡家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着火了?我怎么闻着那院子里有菜油的味道…”
走在他旁边的老汉正好是先前同胡伯搭过话的,听到这话忍不住一拍大腿,嚷逍:“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事儿,傍晚时候胡老哥买了好几桶菜油呢,还说家里生意好,趁着菜油便宜多备些,说不定就是家里人没管好火头,点着了菜油才遭了这场横祸呢。”
说这话儿,老汉就要跑回去禀报那些捕快,却被家里的老婆子一把扯了衣衫,喝骂道:“人家捕快能耐着呢,没有你报信,还能查不出来?你给我赶紧回家去,染了风寒,别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伺候你啊。”
老汉显见同胡伯一般是个
管严,嘟囔两句,也就偃旗息鼓地随着老婆子回家去了。
而那个干瘦男子三拐两拐就躲去了一处阴影一边望着行人散去一边皱眉沉思。他是不信胡家六口当真死掉的,早上追着那对年轻男女去庙里的兄弟没有半点音讯,但却有人看见那对年轻男女平安归来,说不得兄弟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先前特意到小院里转了一圈儿,原本想收拾了两老两小,却被他们命大躲了过去,方才又要动手,结果竟起了大火。
这实在有些太过巧合,根本就是有人在玩金蝉
壳的把戏,但这会儿想得再明白也晚了,人已经跑掉了,他只能等着那些捕快离开,然后再去探查看看…
可惜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是大半不如意,干痩男子在凌晨的寒风里翻找了一个多时辰,居然连半丝线索都没找到,最后只能在
鸣声中悄悄隐藏行迹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