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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颜控无情
 董阁老穿着暗褐色八团起花薄缎长衣坐在乌木雕漆五福献寿太师椅上。鬓角已经花白,前飘着一部长须,面容沉静,眼周皱纹丛生,眼睛总是眯着,可以想象的到这个人平里一定总是笑的一团和气。但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董老先生是个棉里针,眯着的眼睛一旦睁开了,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董侍郎一直以老父为榜样进行努力,可面瘫毕竟不是好当的,现在也没学到多少功力。

 “晖哥儿我总是放心的,不骄不躁,上次的时文已做的颇有功底了。再沉下心来练上一练,科场上总是没事的。”

 董侍郎忙道:“儿子已叮嘱他了,莫跟这些才子那些神童,吹捧间染了浮躁。可以有文人风骨,却不能有书生酸气。”

 董阁老微微点了点头,他对寄予厚望的长房长孙向来都很满意。

 “父亲,”董侍郎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山水不的老爹:“梁王之事奈何?”

 董阁老哂笑一声,情绪听不大分明,半晌才慢慢的开了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内容说:“先帝临终前请把我和其他四个老臣招至榻前。先帝说东宫质颇聪颖,只是疏于督导,又兼情狂,心智稚幼,任胡为,命我等好生劝诫,使走正道。”

 董侍郎想想这位陛下的作为,忽然觉得知子莫若父,先帝的评价实在太中肯了。当初他老人家一门心思管教太子,对这个老二爱答不理,就哪天闲了把这混球叫过来骂一顿。反正他既不读书也不学着办事,要么就是在没完没了的猎要么就是跟太监鬼混,脸上还总是一副“老子就爱这样你能咋地?”的欠德行,骂骂总不会错。

 他的光辉事迹包括和一大帮小太监玩真人游戏,他是英勇无敌的大将军,小太监都是北戎,活着的作用就是在他的手下牺牲,他就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后来觉得这样做不过瘾,听说南山下有了拦路劫匪,带了几个随从就奔过去剿匪,找不到劫匪他赖着不走,地方官员吓了个生怕这个小祖宗有什么闪失。最后还是州府的狗头军师出了妙计,从牢里抓了两个死囚出来陪皇子殿下真人演绎一番,这才算完。

 他还曾经起袖子直接把讲经师傅给捶了一顿,原因是那老家伙脸上沟壑纵横影响了他写字的心情或者那猪油涂在老师的垫子下面,搞得老师一坐就摔个仰八叉----先帝也下狠手打过----每次都打的嗷嗷叫跟杀猪一样,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又不能真的打死,熊孩子依然故我,还熊的更上一层楼。曾经上树捉乌鸦摔烂了鼻子,从马上掉下来折断了胳膊,秋千的时候直接飞出了城墙-----然后抱着旗杆滑落地上。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毕竟熊孩子贪玩耍,然而他还带着手下众人扮成黑衣人去打劫下朝的大臣。

 先帝震怒,重演了刘备摔孩子那一幕,恨不得杀了他以慰臣工----然而打死皇子这种事肯定不会发生。他就好端端的活着熊到了现在。

 对臣子们来讲,皇帝主子不好伺候,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些上位者大多喜怒不形于。而这位皇帝主子不好伺候,问题就在于他实在过于喜怒皆形于。就比如早朝议事,议着议着他直接就骂:“滚你娘的瞎扯淡”然后龙靴一就摔到了人家脸上,可怜的郡王爷正说到“以礼仪为甲胄以道德为戈矛平复蛮夷”就被靴尖戳了个漫天星星窜,当时就羞怒痛哭,恨不得血溅华廊以证忠贞。

 再比如他心爱的千里马有了后代,他就决定大赦天下-----幸好被拦住了,否则这马出世的待遇就跟新皇登基一样。

 先帝的评价是很准,然而针对熊孩子的熊他却没有留下有效的法子。董阁老一众无一不是压力山大----陛下您自己都没搞定的熊孩子凭什么就觉得臣等可以搞定呢?难不成真要文死谏?而且这个熊属的皇帝专爱做的事就是跟训导他的辅臣阁老对着干!闹得人仰马翻,犬不宁。

 正当一帮老臣忧心忡忡,各路人马焦头烂额的时候,袁慕云出现了。而皇帝竟然被这个长得俊俏又有手段的袁慕云拿捏住了!董阁老一开始对袁慕云的出现和宠任咬牙切齿,想的恐怖一点,他甚至觉得要出现第二个祸国佞幸-----幸好,幸好没有。天佑大夏!董阁老给先帝上三炷香。

 袁慕云从来都不训诫皇帝,甚至从不哄劝,也从不着皇帝去做任何事情。皇帝想做什么他都说好----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善于逢的小人,后来却发现不然,他总能拐着弯的实现自己的目的。当新帝登基大家还在着皇帝轻傜薄赋鼓励农桑以谢天下的时候,他合圣心帮着皇帝制定北上策略,等到大家跟上形势开始研究战戎之策的时候,他已经在帮着皇帝赚钱了。当皇帝还在为立后之事跟太后争吵的时候,他已经在暗中保护这个牧羊女了,等到大家终于反应过来拥立皇后的时候,他已经给皇后的母家准备好刷分机会了----虽然最后被太后截了胡。

 事后想想,这些举动并不显得多高明,难就难在总是踩在点上,对付这个任胡为的皇帝实在很有一套。有些人抨击此人自持善体圣意柔顺于上,毫无直臣风骨。虽然这都是事实----不过,当今皇帝是个奇葩,他要么就不讲话要么就不讲理,试图跟他正常交流,那只会小红心碎成一地。

 董阁老悠悠的叹了一声,说来也是天意,一物降一物,总有法子能克敌。

 “你现在反来问我?”他鼻子里笑了一声看着自己儿子“若说起来,也是先帝宽厚,体恤臣僚。后来不惟国库,各省贪墨挪移未免都严重了些。按理来讲,此蠹国累民之属是该清缴,却不料一直按到现在才忽然发作。”

 “当初陛下初登大宝,嚷嚷着打仗,那时候查了一次帐,众人紧张了一回,上面却又没了动静,未免掉以轻心,以为这陛下也是要‘因遗策’,孰料他是要等,抓个有分量的刺头出来,其他的才好办。”

 “幸而我董府的门生故旧都事先警训,此次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董阁老从袖子里出一张名单给他:“自从秦中之灾暴起,就有人在搜集证据了吧。瞧着,只怕又一批勋贵之家要倒霉咯。给这些人事先通通气,清禄蠹挖腐,清不是最爱这种事么。”

 董侍郎双手接过,诚心跪谢,末了却又尴尬的笑了一声:“父亲明鉴。那袁兄素有智谋,又颇有胆略,只怕现在在心里笑我畏手畏脚呢。”

 董阁老呵呵长笑:“无妨无妨,小心使得万年船。”

 董侍郎深以为然。定国公府的情况他大概知道,袁慕云可无法做个中规中矩的守成者,他必须得是个敢想敢为的开拓者。同时也体会到了父亲的苦心:他想告诉自己跟袁慕云好绝大程度上都是好事,但别跟他一样总是冲在前面招人恨。

 “对了,音儿那丫头怎么样了?哎”老人长长叹出一口气,面上神情既是心疼又是无奈:“长这么大没有重话说过她,被骂一次就受不了了,那将来如何侍奉婆婆?”

 董侍郎满面红涨:“都是儿子无能,教养无方,让父亲担忧了。”

 董阁老轻叹一声:“咱们音儿因着自己才貌好,便存了傲心,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服软。你再去好好劝劝吧。”

 董侍郎忙忙应是。

 然而事实上,他们的董音却并没有那么让他们不放心。

 她正和书衡坐在一辆小马车上----自然不能用国公府和侍郎府的车驾----车帘子着一条偷偷的往外看。与董音的俏脸生小鹿撞相比,书衡就淡定多了。她默默在一边吃糕,紫薯山药糕。董音还说书衡运气一直都好,余记的点心,每天都有定量,不是轻易能买到的,偏她这个点还能吃到。书衡倒诧异这不就是随时都有的吗?她每次购买都没遇到过意外,早已习以为常。

 她吃完两块糕,举了堑银梅花自斟壶给自己倒了杯茉莉花,看看保持一个动作已过两柱香的董音:“姐姐,你脖子不酸吗?”

 董音头也不动,摆摆手。

 书衡默默无语,半晌又问:“姐姐,你确定今天能见到王爷?”

 董音道:“我听哥哥说诚王今于留玉台以诗会友,所以他铁定外出了。前几次他都是这个点回来的。”

 “前几次?”书衡为这个女花痴感到汗颜,盯梢这种事你到底干了几回?

 “是啊,可惜都没等到人。”董音的语气透着十足的遗憾:“我还就上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运气好撞见他了。所以你是个转运珠,跟你在一起运气会变好的。”

 书衡无语,摸摸自己的小圆脸和小圆肚子:好吧,是像珠的。

 “来了来了!”董音激动的轻呼,一把把书衡拦在怀里:“就说你是个转运珠!”

 书衡被她勒的差点断了气,勉力挣扎出来,一起向窗外看去,果然有一辆蟠龙宝盖车迤逦而来。待到马匹站稳,一个小厮摆好了凳子,轿帘却半晌没有动。这下子连书衡都被这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架势吊出了胃口,忍不住期待美人的登场。

 忽然小厮钻进了马车,紧接着诚王殿下就被他抗了下来-----烂醉如泥的诚王殿下。他面红耳赤,步履踉跄,靠着小厮半扶半抱的往府里进,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叫着再来一杯。书衡默默的看了眼董音,心想,各花入各家,说不定董音就好这口,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颓唐时如玉山之将崩。

 她正想着,忽见诚王哇的一声吐了一地,酒气四溢的呕吐物甚至落在了衣襟上还沾到了头发上。书衡下意识的往车里头缩了一缩----她一看董音,这花痴跟自己做了同样的动作,甚至还掩住了口鼻-----书衡无语,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有味。

 只见王府后门,一个身段窈窕容貌风的女子娉婷万状的走了过来,拿了手绢亲自与他擦面,旁边的小厮都对她恭恭敬敬的。诚王醉眼乜斜,还含含糊糊的叫她“想容。”

 书衡有点诧异:“直接接出来了。这丫头好大的面子。”也好没规矩。她原本以为董音会说:“名士落拓,风不羁方是才子本。”却不料董音沉默了片刻,道:“那丫头想必姓花。‘云想衣裳花想容’,太白句嘛。一般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好吧,这个才女还在寻典故。

 “走吧。”董音敲敲车壁下了令,马车缓缓启动。车厢内半晌无言,董音一直在静静的沉默。眼看着到府了,书衡问道:“姐姐心里觉得如何了?”

 “我觉得诚王妃不是那么好当的。”

 颜狗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正直又最无情的生物。

 第二天董音就给她来了一封信,信中有她最新的择偶标准:可以不会作诗但一定不能酗酒!此外还补送贺礼一份,又是她自己填的一支《采桑子》

 “上京东山风光好,云也飘飘,花也飘飘,鸟雀呼晴又一朝

 莫忧琐事萦怀抱,行也逍遥,卧也逍遥,踏歌逐月过小桥。”

 书衡批阅:善哉善哉,恭喜大小姐渡劫成功。

 手足无措的董夫人不知诚王爷自毁形象,董音闺梦幻灭,一直认为是书衡解开了女儿的心结,大喜之下不善际的她还亲自登门拜访。袁夫人在屋里养胎,正闲的发霉,听说有人来兴高采烈的招呼客人。

 “你家董音调理的真好,瞧瞧那通身的气派?难怪说是首辅的孙女,一般人家哪里供养的出来?字写的也好,书读的也好,针线做的也好。我刚看了她送书衡的礼物,那泥金笺,丁香墨,簪花体的小字真是又精致又风雅,那词也好,闺中少女可难得见如此豁达态度。”董音是袁夫人喜欢的为数不多的才女,她不俗,又不会雅到让人泛酸,不低下,又不会孤高到让人讨厌。

 董夫人脸上微红,替女儿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县主才是难得的好女孩。”

 袁夫人点头:“嗯,也是”她对别人夸奖女儿的话从来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然后,董夫人看袁夫人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就使劲的点了一下头表强调作用。

 袁夫人:-----她早听说董夫人是个安静的画美人,今算是遭遇了。

 董夫人似乎也觉得了,她努力了半天又想出一句:“哎呀,不知道将来哪个人家有这天大的福气得了她去。”

 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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